20 夜未央,庭燎之光(下)
院門虛掩着,在這軍區大院裏,絕對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屋檐上吊著幾根冰棱,路燈一照,晶瑩剔透。
門前的積雪,勤務兵已鏟盡,但水汽還是滲透到地面,入了夜一凍,走上去有點打滑。
諸航呵了呵手,輕輕推開門。
嬰兒室黑漆漆的,主卧室也是黑漆漆的,呃,客房裏到亮着燈,燈光透過窗,在院中灑上一層清輝。
她探進頭去,笑了。
床上的小帆帆抬起頭,小嘴一咧,也笑開了。
“夫人回來啦!”唐嫂坐在床邊,護着小帆帆,防止他掉下床。
“小帆帆,你未經允許,就侵入我閨房,該當何罪?”諸航張牙舞爪地撲上去,逗得小帆帆都笑出了抑揚頓挫。
“現在好了,一到晚上,肚子拚命往這兒挺,我只得帶他過來。”唐嫂笑着告狀。
“小帆帆你可真不乖!”諸航吹鬍子瞪眼,小帆帆一點也不往心中去,媚笑着要她抱。
“卓將呢?”她問唐嫂。
“打電話回來說晚上要開個緊急會議,還沒回!”說著,唐嫂打了個呵欠。
諸航體貼地讓唐嫂去睡,她陪小帆帆一同等卓紹華回來。
小帆帆眼裏只有諸航,唐嫂和他揮手,他看都不看。
“小勢利眼。”諸航用被子圍了個城,把小帆帆圈在裏面。小帆帆踢踢腿、揮揮手,抗議與諸航分開。
諸航瞪瞪他,“豬豬在外跑了一天,總得洗個臉、洗個腳、刷個牙吧!”
還不敢在洗手間呆多久,打了盆水出來洗漱。換家居裝時,她說:“小帆帆,把頭轉過去。”
小帆帆光明正大地瞪着眼,笑得嘟嘟的。
房間裏挺暖和,諸航給小帆帆脫了外衣,這下好,他手腳靈活,在圍城裏滾來滾去。
諸航站在床角,拍拍手,“小帆帆,爬過來!”
小帆帆眨巴眨巴眼,口水流了有一尺,只會在原地磨動。
“你不會爬?就是像小狗那樣子啊!”
小帆帆依然不知所云。
諸航嘆了口氣,“你可真笨呀,壞傢伙!好吧,豬豬給你示範。”
她跪上床,欠下身,爬行了幾步,“看到沒,手也要着地,身子平衡,然後雙手和雙膝着力,向前移動。”
小帆帆可能覺得這很好玩,頭動尾巴搖。
諸航玩興大起,來來回回爬了幾圈,還學小狗叫了兩聲,“會了沒有?”
“要求別太高,小孩子七個月才會坐,八個月才會爬。”
屋裏還有第三人?
諸航聞聲扭過頭,卓紹華愜意地倚着門框,聲音醇厚低沉,站相清俊斯文,笑容溫暖和煦。
她嗖地拉開被,抱着小帆帆一同鑽了進去。
臉羞成了熟透的辣椒。
臉這次丟到北冰洋了,一時半會漂不回來。
小帆帆可不願意墮入黑暗之中,急得哇哇直叫,頭在被子裏搖個不停。
被角從外面被掀開,呼,又出光明。
“你讓帆帆喘口氣呀!”
諸航訕笑着面對首長放大的俊顏,“呵呵,你回來啦,那麼把壞傢伙抱走吧,他該睡了。”
“他好像更喜歡睡在這裏。”卓紹華眼睛微眯。
“這兒哪裏----好?”
他的頭欠得更低了,呼吸近在咫尺,看着她的眼神,彷彿她傾國傾城,彷彿她性感得不可芳物,“我也喜歡這裏。”
她口乾舌燥了,連說話都開始結巴,“首長----你是不是想和我換房間?”
“過了春節,主卧室要重新裝修,我是需要換房間。”他微微一笑,繼續靠近中。
她眼睛一閉,心跳如鼓,感覺到他溫熱的鼻息。
“帆帆,想爸爸沒?”
小帆帆小嘴直砸,只會冒泡,擠不出一個完整的詞。
卓紹華唇落在帆帆粉嫩的臉頰上,先是左邊,接着右邊,然後------
正正地印在諸航的手背上------她怕心會衝出嗓子眼,不得不用手捂着。
四目相對,柔情在室內緩緩瀰漫。
“卓紹華少將,”她咳了咳,一臉嚴肅。
他點頭,從被子裏撈起小帆帆摟進懷裏,順勢坐了下來。
“要不是我和你熟悉,要不是我了解你,你---最近的行為會讓人誤會你好像在調戲我。---”這件事她蹩在心中很久了,一直想和他認真談談,只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但還是要注意點,別給有心人作文章。”
眼中浮起的笑意和微挑的唇角暈成一片,“那你看到我對別人這樣過嗎?”
“沒有啊,所以我才提醒你的。”
他嘴邊的笑意加深,“所以你擔心什麼呢?我只對你這樣,你又不會誤會。”
把小帆帆挪進另一隻手臂,騰空的那隻一緊,身體一轉,清冷的唇密密地裹住微張的唇。
“真是笨啊!”
昏眩中,她聽到他在嘆息。
“晚上吃的炸醬麵?”他抬起眼。
她羞得腳趾都紅透了,剛剛怕小帆帆等得着急,她沒來得及刷牙。
更加臉紅的是,當他鬆開她之後,懷裏那個小的,也嘟起嘴湊過來,她不得不噘起唇,主動獻吻。
“我給醫院打了電話,問了下姐夫的情況,情況還算良好。”
“謝謝你的費心。”她咬文嚼字,有點承受不住的壓力。
卓紹華故意用眼角的餘光瞟瞟她,“今天怎麼突然這麼懂事?”
她翻了個白眼,對了,她還有賬要和他算,“卓紹華少將,你有考慮過讓我爸媽搭乘軍用飛機的後果?”她開始興師問罪。
“你答應生帆帆時,有考慮過對自己的人生有什麼影響?”他氣定神閑地反問。
她噎住,睫毛撲閃撲閃眨個不停。
“這樣講吧,你覺得生帆帆是個錯么?”
她搖頭。
“因為不是錯,所以義無反顧地去做。讓爸媽搭乘軍用飛機這件事,我也覺得不是個錯,有什麼理由不去做?”
呃,怎麼說得她像無理取鬧似的?
“可是我們的情況這麼特殊,會---把爸媽、姐姐會嚇死的!”
“那就瞞着?諸航,你覺得北京很大?你覺得世界上真的有不透縫的牆?你覺得爸媽、姐姐聽別人添油加醋、捕風捉影地說起我們的事,還是我們主動去坦白,哪種好呢?”
“坦白我替人代孕?”諸航屏住呼吸,憂心忡忡,爸媽、姐姐那樣循規蹈矩的人能理解嗎?但首長的話也有道理。
糾結了!
“家裏有兩個男人,用不着讓女人扛責任,我和帆帆足已,你躲在我倆的身後好了。”
諸航給他說笑了,“不準拿帆帆做擋箭牌。”
“他會非常樂意的。”
“首長,你不是又要主動承認你是個負心人?”
“爸媽雖然會恨子女不爭氣,但都會包容、寬愛,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孩子本質沒那麼壞,給他們時間,他們還會變好。”
“是呀,我以前不管闖多大的禍,爸媽、姐姐還是會原諒的。”但願這次也會。
他輕笑,“最多我再挨一巴掌。”
哈,她也記起登記那天他臉上的五指山,“首長,你臉皮挺厚,換作我就不敢出門。”
還不算太厚吧,不然,這一刻,他不會紳士般離開客房的。
這一夜諸航失眠得厲害。
也許之前她沒有往某個方面想過,可是把最近所有異常事整理后,她被那結論嚇了得頃刻石化,各種凌亂都有。
她再次把整理好的一團絲擾亂。
理不清,那就暫時擱着,她向來是這樣的,不然,她會崩塌。
他宛若天上的星辰,就是落在地上,那也是鑽石。
她可是只豬,你看過戴鑽石的豬嗎?
把頭髮揉成鳥窩,蒙上被,呼哧呼哧喘粗氣。
接到周文瑾的電話,是在三天後的下午,離小年夜還有兩天,諸航被諸盈使喚了去農貿市場買了一堆海鮮,扛回去讓駱佳良打理。
駱佳良請了一周的假。可能是因為要過年了,領導特別有人情味,他一開口說請假,連理由也沒問,就同意了。交警大隊那邊也沒找他,估計是有人打過招呼了。
他難得這麼閑,在家是大幹特干,把過年要預先準備的食物全買了,梓然和諸航給他打下手。
大院裏呂姨有勤務兵、唐嫂幫忙,她只是客人,但保持早出晚歸,對此,小帆帆沒意見。晚飯一吃完,就呆在客房等着她。
她有些躲着首長。
她和周文瑾約了在公寓附近的家常餐館吃晚飯。
她先到的,看見周文瑾和姚遠下了公車,兩人停下在小區門口說了幾句話,周文瑾才往餐館跑來。
她已經點好餐,他一到,她便讓服務員上菜。
沒有要酒,三個菜一個鱸魚湯,再加一大盤揚州炒飯。
周文瑾有點餓,吃得很快。
“我年二十八回浙江,那邊比北京暖和,跟我過去玩玩。”他盛情邀請。
她搖搖頭,“我爸媽來北京,我要陪他們。”
周文瑾眼睛一亮,“那我年初五前回京,應該能和他們見上面。”
她沉默地咽着飯粒。
“怎麼了?嫌我形像不高大?”他笑着說,“雖然我沒有什麼背景,但我會努力,年紀也不大,以後肯定不會比別人差。豬,知道嗎?今天我接到了一個重要的項目,全軍檔案系統的防護升級由我負責。”
諸航抬起頭:“周師兄,你幹嗎要和別人比?”
周文瑾一愣,淡淡地笑,“讀書的時候,我們可以自信做到最傑出。但工作后,你會發現現實很殘酷,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公平。有些人不用努力,舉手可得我們奮鬥一輩子都攀不到的高度。但我也不會氣綏,我也不會認輸,我會成為軍中最好的專家,讓別人對我刮目相看。”
她喝了一口湯,沒有接話,心情有點難受。
她和周師兄都是心高氣傲的人,但她輸得起,周師兄卻輸不起。這樣子下去,她擔心周師兄有一天會摔得很慘,可是她不能勸慰,因為現在的他是聽不進去的。
社會是沒有絕等的公平,但也不見得英雄全無用武之地。不去比較,做好自己就夠了。
“伯父伯母什麼時候到?”周文瑾柔聲問。
“小年夜。”
“我和你一塊去接他們,你不要拒絕,大姐也知道我的。”
“周師兄,你從西昌回來后,我們說好還象以前一樣,師兄妹的相處着,如果----覺得還行,再深處。”這是她考慮了幾天的結果,周文瑾接受了。
“我覺得行呀!”
“我覺得我們還需要了解。”不知怎麼,和周師兄說什麼都會在腦中盤旋又盤旋,對於見面也沒那麼特別期待。也許周師兄沒有變,變的人是她。
她還是繼續努力着,畢竟他是周師兄!
氣氛立刻冷了。
周文瑾青着臉去買單,兩個人沉默地出了門。
“我----還有點事,待會再回去。”過馬路時,她停下了腳步。
“去哪?”周文瑾冷冷問道。
“外面。”她討厭被人這樣逼問,一抬手,攔了輛車。
周文瑾臉青得發白,也賭上了氣,一言不發地看着她離開,然後他做了件他自己都吃驚的事。
“跟上前面那車。”他對出租車司機說。
卓紹華換了個勤務兵開車,姓喻,原先那個到部隊當副連長去了。
小喻對卓家的情況還沒有太熟悉。
天有點黑,車燈的光束追着一個埋頭獨行的身影,他看了又看,猶猶豫豫地對坐在後面的卓紹華說:“首長,那人好像是夫人!”
卓紹華哦了一聲,坐直了。可不就是諸航么,拖着個雙腿,走得像疲憊不堪似的。
“靠邊停車,你先回家,我走走。”心情一陣激蕩,難得這孩子今天回家早了。
諸航被戛然停下的車嚇得一愣,本能地往樹後退去,一抬頭,對上卓紹華的雙目,她撇下嘴,就當是招呼。
“怎麼都不裹個圍巾?”他瞧着她光光的脖子,皺了下眉,把自己大衣里的圍巾解下來替她圍上。
圍巾暖暖的,還帶着他的體溫。
她有帶圍巾的,應該忘在餐館裏的,唉,各種鬱悶。
“吃過晚飯了嗎?”純粹是中國人應付式的寒暄,她看樹枝上的雪比看他多。
“沒有呢,我們今天一塊出去吃?”卓紹華突然想起上次和她在外吃飯還是元旦呢,多麼有趣的回憶,應該溫故而知新。
她真沒有那個心情,“我吃過了,你自己去吃吧!”她跺了跺腳。
“那一塊去逛個超市!”
諸航忙扶住下巴,生怕它會砸到地上。
晚飯後去逛超市的通常是孩子在外上學或結婚N年的中年夫妻,去趟超市添點民生用品,順便又當散散步。
“首長,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全扔給部下了,所以才這麼閑?”她拂了幾次,也沒拂掉他的手,真的任由他拽着,掉過頭,往超市走去。
地上的身影一長一短,恰巧矮了個頭、一個寬肩,一個纖腰,瞧着似乎很和諧。
“如果能那樣,我這個丈夫應該做得更稱職些。至少這麼冷的天,不需要留在辦公室加班,可以開車去接走親戚的妻子,而不是讓她一個人擠地鐵、坐公交,還步行這麼遠。”
騰,冰涼的小臉像靠近了火盆,烤得滾燙。
她還保持清醒:“家裏需要的物品,呂姨向來備得全,去超市逛什麼呀?”
“超市隔壁有個大娘水餃店。”他答非所問,“裏面有快餐有熱飲,我們逛累了可以去坐坐。”
她屏息,被首長打敗了,只是陪着他唱下去。就這樣,慢慢地走,鏡頭拉遠,不一會,他們就已白髮蒼蒼,西方,夕陽紅得像火。
其實,在寒冷的冬夜走走,被寒風刺刺,聽着積雪咯吱咯吱的聲音,心,慢慢就寧靜了。
在大娘水餃店坐下時,覺得有一點小累。他點了一客牛排飯當晚餐,她是真的吃不下,要了杯烏梅普餌茶。
烏梅普餌茶,少許的甘甜,少許的辛苦,暖暖的,喝着很爽口。
她捧着杯子,打量着四周,發覺用餐的大部分是一男一女,很少是媽媽陪着小孩。她從眼角下方偷窺首長,在別人眼中,他們是什麼男女關係?
聊的是家長里短、育兒經,做的是家常事,說不是一家子,誰信呀?
“爸爸、媽媽大後天到,小喻開車送你去機場接人。我向朋友借了輛北京市區的車,後面小喻就陪着你們,帶爸媽出去吃個飯、玩個景,天氣這麼冷,得有輛車,他們年紀大,為了他們,你不準反駁。”
她半張的嘴只得不情不願地又合上,海飲一大口茶,不小心燙着了舌,臉苦成一團。
首長這個假女婿做得快趕上姐夫了,不知姐夫可居安思危?
“你看你,幸好帆帆不在,不然肯定學了去。”卓紹華嘆息道。
“小帆帆能明辨是非,他會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她無由地想和他抬杠,討厭他這麼雲淡風輕,襯得她更是毛躁粗魯。
“你到是一點也不謙虛,難怪別人都說自己的孩子怎麼看怎麼好!”他失笑搖頭。
“本來就好呀,我為什麼要那麼矯情?”她哼了聲。
他沒和她爭辯,“爸媽來了住哪邊?”
“姐姐家有點小,我公寓又是和人合租的。我想讓爸媽住公寓對面的錦江之星,那天我們去開房,條件挺不錯,是不是?”
“咳,咳,”卓紹華捂着嘴巴清咳兩聲,“諸航,音量小點,關於開房,很容易讓人遐想的!”
她呵呵一笑,眼珠也不敢亂瞟,忙佯裝喝茶。
“你可以說是我們一家去替外公外婆體驗酒店的服務。”
汗,他這樣講,別人怕是會想得更多。
“首長,有件事我---想問你。”她抿着嘴唇,杯子在手中轉來轉去,一會皺眉一會咧嘴,表情很豐富。
他吃得也差不多了,把盤子往中間推了推,平視着她,“說吧!”
“我卡上那六十多萬元錢是你匯的?”她抬起眼,目光閃爍不定。
“是的!”他沒有否認,“你滿月的當天,我去銀行匯給你的。”
她瞪大眼睛,突地臉一沉,起身就往外走去。
受傷了,真的受傷了,這人講得那麼自如,似乎做得很正確,她不想再看到那張正義凜然的臉。
“諸航,你聽我說。”卓紹華追出去,抓住她的手臂。
“你個猥瑣小人,我不屑和你為伍。”諸航奮力掙扎。
既然用錢都說清的事,還有什麼好講?
卓紹華只得雙手緊緊束縛住她的雙肩,她挑釁地昂着下巴,眼中蘊滿委屈。
超市外面的燈光通明,人進進出出,她知道會有人好奇,但她不管,她就是和他生氣了。
“那是我替佳汐匯的。佳汐在日記里說希望在你留學的時候,能替你盡點力。她的心愿我完成了。所以你和佳汐之間講過什麼做過什麼,你答應過她什麼,我不再會過問。從那以後,我做的任何決定任何事,都是因為我自己的心,不是為別人。”
“首長----”首長在對她吼叫,諸航震住了。
“你聽得懂我的話嗎?”他的目光亮得驚人。
可以懂的,但是不能太懂,因為沒辦法回應。
她抬手摸摸額頭,彷彿那邊鑲了顆鑽石。
四目就那樣絞着,他還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說,但他覺得語言太蒼白,這孩子聰明,應該一點就通。
“回家吧!”他鬆開她,已經有路人向這邊圍來了。
好,好,回家,不然這樣僵持着,他要她表個態度,她會非常痛苦。
你到底來自哪顆星?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充當禮物的掌心之吻,錦江之星房間裏的啄吻,那天晚上在小帆帆面前的深吻,牽手、擁抱,丈夫與妻子,原來----原來都不是虛擬的----
一路上,兩人都沒什麼說話,只是他的手越攥越緊,讓她覺得有點疼,她埋怨地扭過頭,他凝視着她,堅定、執著。
小帆帆照舊等在客房,他只讓諸航親了親帆帆,就把帆帆抱走了,前後不到一分鐘。
帆帆趴在他肩頭,朝她揮着小手,別情凄凄,惹得她心戚戚。
她不免亂想,要是她態度不明朗,是不是以後首長就不讓她和帆帆玩了?
哦哦,頭真疼。
第二天,卓紹華起床后,客房的門還關着,等唐嫂把小帆帆抱走,他也沒用早餐,便去上班了。
今天國防大學散學典禮,他要去給本學期的優秀學員頒獎,時間是上午十點,他先去部里。
下車時,正好遇到周文瑾,眼中佈滿血絲,臉色有點灰暗,像熬了夜。
“首長,早!”周文瑾敬禮。
他點頭還禮。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電梯,他問了檔案系統防護升級的規劃書寫得怎樣?周文瑾回答草稿出來了,還要潤飾。
電梯無聲地上行。
“首長,昨晚我在----超市外面看到一個人像你,不敢確定,也沒上前打招呼。”周文瑾側過身。
卓紹華淺淺一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首長下班之後,就是一普通的男子。”
“那到不是,只是---沒想到----”
“有妻有子的男人,不是周中尉這樣的熱血青春,有許多理想,肩上的責任和義務讓我們甘之如飴做一個平凡的家庭婦男。”
電梯門打開,先到的是周文瑾的樓層。
周文瑾都不知是怎麼走出去的,坐下來時,姚遠和他說話,他也像沒聽見,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文瑾,你不舒服嗎?”
姚遠擔心地看着他。
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姚遠,你喜歡我嗎?”他一字一句地問,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姚遠愕住。
“如果是喜歡的,那麼我們交往。”
********
阿嚏---諸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耳朵也紅通通的,同事笑着說一定有人在想着她。
她回道,肯定是我爸媽。
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再沒心思做事了,合上資料夾,和同事說先走了。
長沙那邊大雪,爸媽的飛機估計傍晚到京,諸航不知打哪找了個車去接了,她一會直接去酒店等着。航航懂事又體貼,爸媽這次來,她什麼都想得很周到。
下了公交,她看了下手機,諸航沒打電話過來,應還沒接到人。她想了想,先去公寓替諸航收拾收拾屋子。
敲門,輕輕的,諸航室友有點古怪,諸盈早早揚起笑臉。
“你好,我給諸航來打掃打掃。”
室友蹙眉,“她很久沒回來住了。”
諸盈呆住。
“你去戴眼鏡的男人那裏看看,要不然就在那有小孩的大個子男人那。”
諸盈眨着眼,“你----說的是我家航航嗎?”
“這屋裏還有別人?我就瞧見她帶過這兩個男人來過。”
戴眼鏡的男人可能是航航的師兄,大個子男人是誰?晏南飛?諸盈白了臉,“大個子男人多大年紀?”
“三十齣頭吧,搬家那天就來了,幫她搬床。”
諸盈深一腳淺一腳地下了樓,夜色悄然蔓延,小區裏的太陽能燈閃着白熾的光,淺淺地替回家的人送來光明。
她慢慢地向小區大門走去,迎面走來一對年輕的男女,女子挽着男子的手臂,不知說什麼開心的事,笑得像一朵盛開的向日葵。男子板着個臉,不耐煩地扶扶鼻樑上的眼鏡。
諸盈停下了腳。
姚遠剎住笑,瞅瞅諸盈,又瞅瞅周文瑾,說:“文瑾,我先回去做你愛吃的煎五花肉,你上樓時買兩瓶啤酒。”
說完,哼着歌走了。
********
和駱佳良怎麼認識、怎麼相愛,諸航印象里,諸盈只帶過一句,是和飛機有關。
諸盈畢業後來京工作,在她三十歲那年的臘月,快放年假了,她被銀行安排留下值班。有天夜裏,她突然接到爸爸打來的長途,說諸航出水痘,高熱不退。她慌忙和同事調班,連夜去火車站買票,直到大年初五的票都賣完了,站票也沒有黃牛票也沒有。
她站在售票大廳里無助地哭。
是駱佳良託人給她買了張隔天的飛機票,她在傍黑趕到了鳳凰。
諸盈說,那張機票的錢是你姐夫當時兩個月的工資,然後她又說,首都機場真大呀!
諸航和小喻去的是南苑機場,到不宏偉,挺小的一個機場,外表看上去也有些陳舊。這裏曾經是民用,後來才改成軍用。
小喻開了輛灰色的畢克,掛北京市的車牌,特普遍的車,但空間寬敞。也不知小喻向保衛處的軍官出示了什麼,車一直開到了停機坪。
停機坪上有幾架軍綠色的直升飛機,還有兩架小型客機,視線內的都是軍人,他們像兩個闖入地球的外星人。
諸航心跳有點異常,隱隱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上車去機場時,她主動發了條短訊給卓紹華。一刻鐘后,卓紹華回了:馬上要開會,我在看材料。
撲通、撲通---心跳聲有增無減。
“夫人,到了!”淡淡的暮色中,天空出現了一個亮點。
諸航僵着,等反應過來,飛機已經在跑道上滑行了。
一位上尉一手拎一個大包首先從機艙出來,緊接着是個中校,再後面就是諸爸爸和諸媽媽。
兩年沒見爸媽,諸航心底突然潮濕濕的,她揚起手,向爸媽跑去。
諸爸爸是話少的人,和外面打交道都是諸媽媽。
諸媽媽雙手抓着中校的手,一直道謝,諸爸爸在一邊呵呵地笑。
小喻接過行李放進後備箱,諸航等爸媽送上車,轉過身,向中校再次道謝。中校爽氣地擺擺手,笑道:“哪裏,哪裏,這是我們的榮幸。”
諸航很想說:慚愧。
諸家爸媽的興奮勁還沒消,不住回頭張望着暮色中的機場,大嘆:“到底是人民解放軍,處處為人民,又給搭機,還管吃管喝。”
諸航眼皮直跳,純潔的爸媽,你真以為軍民一家親啊,非也,這些說不定要你家閨女付出啥代價呢!
機場沒入了漸濃的夜色中,諸家爸媽戀戀不捨收回視線,這才打量起小喻來,那目光絕對是嚴肅中帶着審查。
諸航慌忙介紹,“這是小喻,是我朋友請來接你們的。”
諸媽媽心照不宣地和諸爸爸對視了下,揶揄道:“首都就是首都,開車的師傅又年輕又俊。不像鳳凰那邊,蹬車的、撐船的都是漢子。”
諸航狂汗,似乎爸媽誤會了,把小喻當作----
偷偷看小喻,嘴角彎成了四十度。
小喻把三人送到酒店便回大院,諸航拍拍仍在驚跳的心臟,走在前面。
錦江之星兩邊的側門封了,進去都是旋轉式的正門。她拿出手機,想問姐姐有沒過來,就那麼一抬眼,三魂差點飄走二魂。
英俊男人和漂亮女子,砸在那,都是璀璨明珠,經過的人不由自主都會多看幾眼。如果有一英俊的男人懷裏再抱着個粉琢的小娃娃,乍樣?
還能做啥?挖個坑,將自己埋了!
小娃娃本來在看水晶燈,嘴裏嗚啦嗚啦地不知在講什麼,聽到門響,看了過去,突然如同一隻春天北歸的小燕子,看見了家門,翅膀歡騰地拍個不停,嘴巴咧得大大的,毫不在意口水沾濕了衣襟。
“那寶寶真可愛,笑起來眯眯的樣,和航航小時候一樣。”諸媽媽年紀大了,看不見英俊男人,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小娃娃吸引過去了。
諸爸爸點頭,慈祥地笑,“航航小時候見到盈盈回家也是笑個不停,肚子挺得,抱都抱不住。”
諸航催眠自己什麼也看不見,目不斜視往總台走去。
那對父子就站在總台前,水晶燈灑下的光輝,將兩人的一舉一動清晰地送入眾人的眼帘。
“我----叫諸航,昨天定了個房間。”諸航結巴了,眼角漏下的餘光,瞥見某個壞傢伙身子往她這邊接近中,小嘴已經湊了過來。沉穩如山的首長沒有阻止的意思,靜靜地凝視着她,嘴角噙着輕笑。
“航航,寶寶和你有緣呢!”諸媽媽樂了,伸手去摸小帆帆。小帆帆躲開,眼中只有諸航。
小帆帆張開手臂,媚笑的眉眼在諸航眼前放大。
諸航想哭,明明早晨剛見過,為啥還要表現得像久別重逢似的?她真恨首長,逼人太甚,都不給她迂迴的餘地?
總台小姐居然還是那晚值夜班的,記得這特別的一家三口,熱情地笑道:“你家寶寶和先生都等你好一會了。”
諸航低頭填寫入住資料,就當總台小姐認錯了人。
小帆帆殷勤獻了好一會,諸航連個笑臉都沒回,他委屈地把頭擱在首長的肩上,小嘴直扁,眼眶一紅,裏面熱霧瀰漫。
卓紹華也不輕哄,任由小帆帆委屈擴大,凝視諸航的視線在慢慢變寒。
“瞧瞧,寶寶傷心了,航航你抱一下他吧!”諸媽媽心疼了,不忍看小娃娃可憐的樣。
諸航也傷心,誰來抱她?
小帆帆逸出哽咽聲,大顆的淚珠濡濕了密密的黑睫,小心口一聳一聳。
“好啦,好啦,寶寶乖,阿姨就來抱。”諸媽媽瞪了諸航一眼,柔聲寬慰。
諸航長嘆,小帆帆,知道嗎,你和首長來這一招,等於判了豬豬死刑,為啥要立時槍決,不能緩期執行么?
她哭喪着臉拍拍手,小帆帆沒動彈。她再拍,小帆帆哀怨地看向卓紹華,像是在告狀,說豬豬太討厭。
諸航又拍。
小帆帆不是很情願地眨眨眼,然後嘟起嘴,勉為其難地迎向諸航的手臂,但在一投進諸航懷中的時候,猛地咯咯笑出了聲。
“阿姨一抱,寶寶就開心了,真聰明呀!”諸媽媽跟着笑
“媽媽,你看過誰家孩子對陌生阿姨這麼黏的?”隨着話音,諸盈從旋轉門裏走了出來,面寒似冰。
諸航身子一僵,臉上血色全無,卓紹華不着痕迹將她護在了身後。
“盈盈來啦,你看這不就有嗎?”諸媽媽笑語嫣然,又回頭去看小帆帆。
身邊有爸爸,抱她的人又是豬豬,怕是站在槍林彈雨中,小帆帆依然從容不迫、笑逐顏開。
諸盈目不轉睛地打量着卓紹華,她想起來了。航航重感冒那天,在樓梯口她遇見過這對父子,當時,她還回頭多看了一眼,覺得這個男人真是稱職的父親,瞧他抱孩子的姿勢就知。
“盈盈,你這是----?”諸爸爸看到諸盈兩隻手都在顫抖。
諸盈苦笑,她把航航籠在翅翼下,竟然什麼也沒發覺,不是她弱,而是對方太強大。
“卓少將,謝謝你把我爸媽接到北京。”諸盈命令自己鎮定。
“大姐言重,這是紹華份內的事。”卓紹華以後輩的口吻恭敬地回道。
諸盈沒有再看他,完全當他如空氣。別怪別人帶壞自己的孩子,其實自己教育也不成功。她嚴厲地轉向了諸航,“航航,告訴爸媽,告訴姐姐,這孩子管你到底叫什麼?”
諸航埋在小帆帆的頸窩處,呵出一口熱氣,小帆帆,看見沒,暴風雨就要來了,你有沒有傘?
小帆帆給她呵得痒痒的,不住地扭來扭去,笑得都像接不上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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