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回了棠梨院,薛棠剛剛展紙提筆,玉桂便送了葯來,一定要看着她喝完才走。
她最近沒空休息,雖然每日喝着葯,傷寒卻遲遲不見好。
她一口喝完葯,剛寫了兩個字就咳嗽起來,落筆也歪了,只得另起一張。
玉桂貼過來看,心疼她的手,“左右是罰抄,交都交來了,就算丟了又能怎樣,何必再補一張?”
薛棠搖頭,“只是以防萬一。而且還能熟悉字跡。這些我都看過了,只有這張的字最全,最好用。”
濕淋淋的紙張鋪在桌面上。她試着寫了幾個,比對之下,卻蹙起了眉。
蕭元冽的字看似鋒芒畢露,實則結構嚴謹,收放自如,非常瀟洒。她模仿的字始終有一股過於死板的感覺,形似神不似。
她要做的事就要做到最好,便專心臨摹。然而玉桂看時辰不早了,她又咳得越來越厲害,好不容易才勸動她去休息。
棠梨院裏熄燈的時候,蕭元冽還沒睡。
他懸着胳膊,讓風南幫自己揉捏,一邊對風北訴苦:“薛檀太不是人了!你記得明日給我塞點乾糧,別讓我餓死在薛府里。”
風北覺得薛檀不會這麼小氣,還用楚王安慰他:“世子,攝政王只是要給個下馬威而已。而且聽說楚王已經累趴下了!我們好歹還站着……”
蕭元冽差點並掌劈他腦門,“他常年流連煙花巷,在小倌身上廝混,早被掏空了!拿我跟他比,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風北趕緊捂嘴。
蕭元冽捂着眼,疲憊地嘆了口氣,“薛檀是不想讓人發現他挑中了我,才連楚王一塊兒訓,楚王是被我連累的。不過他之前調戲了你,也算他活該吧……”
京城水土養人,前幾日都是大晴天,昨晚夜深人靜時下了一場小雨,春風不濃不淡,溫潤得正好。
玉桂早上起來時還有些涼颼颼的,趕緊加了件衣裳,梳頭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麼,趕緊綰了個髻,就去正房找薛棠。
自從開始扮薛檀后,她屋裏就不再用香了,只有一股極淡的雲霧茶的味道。玉桂繞過紗屏,喚了一聲“二小姐”,見她沒反應,再摸她額頭,連忙去找沈江流。
薛棠做了個夢。
她夢見平南侯府了。光怪陸離,委實是個噩夢。她卻醒不來。
死寂的周圍漸漸有了響動,她似乎聽見沈江流與梁大夫說著什麼,玉桂的指腹落在她眼皮上,冰冰涼涼的,終於讓她睜開了眼。
她的視線時而凝聚時而渙散,卻摸索着要下床,嘴裏還念叨着什麼。
玉桂連忙按住她,“二小姐今日就歇着吧,有沈先生在,不用擔心。”
薛棠搖搖頭,卻連沈江流的臉都看不清,“那楚王……當心蕭元冽……”
沈江流嘆道:“二小姐就放心吧,我先應付着,不會讓他們發現端倪。二小姐只管休息。”
梁大夫也附和道:“二小姐近來累壞了,風寒才會這麼重,可得養好身體才行。”
有他們這麼說,薛棠勉強放了心,倒頭就睡著了。玉桂端着葯無可奈何,只得央梁大夫開了丸藥,還有滋補的方子,等薛棠醒了再用。
一行人各忙各的去。等房裏徹底安靜下來,太玄才無聲無息地落在薛棠床邊,給她掖好被褥,又悄無聲息地潛回了暗處。
***
藩王們的府邸離薛府有些距離,按理要早點出門,蕭元冽卻掐着時辰出現在薛府門外,走進花廳時,還迎來了楚王又一次“你有病”的眼神。
蕭元冽懶得理他,嘀咕着“你才有病”,施施然坐下了。
他就是不想給薛檀留下好印象,巴不得薛檀現在就把他趕出京城。
花廳里擺着兩張桌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然而薛檀不在。只有個青衣文士站在上首,還矇著眼。
蕭元冽看了看漏刻,“殿下怎麼沒來?不是說好的辰時初刻?”
他望向沈江流,似乎不解。
沈江流聞言,只是稍稍抬頭,“殿下昨日擔憂二小姐的病情,很晚才睡,現下還在休息,讓在下前來陪同二位。”
蕭元冽和楚王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怒意。
楚王昨晚累壞了,今早根本不想起,但哪裏敢讓薛檀不高興,哈欠得眼淚連連也要過來抄祖訓。
蕭元冽更是這樣。他很久沒罰抄過,昨晚胳膊疼得半夜才睡着,今早也是昏昏沉沉的。
他們沒聽錯吧?薛檀還在休息?!
楚王氣歸氣,終歸不願意跟薛檀對着干,恨不得早點抄完,等擇選新君結束后,離京城越遠越好,回楚州逍遙快活去,再也不用見到薛檀那張臉!
他奮筆疾書的時候,蕭元冽抱着胳膊,臉色陰沉。
他不想乖乖聽話,更不想和薛檀撕破臉。可是就這麼忍下去,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憑什麼薛檀還在休息?
他就要找茬!
他左右看看,硬是要來了昨天抄寫的祖訓,理由是記性不好,又一張張地折着玩。要麼折成花,要麼折成鳥,就是不好好抄,甚至還掏出自帶的乾糧,嘎嘣咬了一口。
楚王罵他:“蕭元冽你是不是有病!”
蕭元冽懶得理他,隨手翻了翻剩下的紙張,忽然輕輕地“嗯”了一聲。
怎麼少了一張?
蕭元冽思索片刻,將剩下的快速翻動一遍,臉色頓時更難看了。
他要是沒記錯,丟失的那張是字跡最全的。
薛檀該不會拿去臨摹字跡了吧?
還真想要他當新帝!
蕭元冽終於忍不住了,猛地起身就往外走,聽見沈江流在後面呵斥:“宣王世子要去哪裏?”
蕭元冽冷笑道:“我要見攝政王殿下。”扭頭就走出去。
沈江流一個手勢,兩名侍衛立刻閃身出來將他擋住。
蕭元冽又抱起胳膊,皮笑肉不笑:“怎麼,殿下見不得人嗎?你又憑什麼攔住本世子?”
他說話時,沈江流已經走近了。蕭元冽抬手就要推開他,卻見沈江流抬起竹杖,輕而易舉地撥開他的胳膊。
一時間,兩人都沒再動。
蕭元冽不知沈江流的身份,也不知他看上去是個瞎子,為何會有功夫,沒再妄動。
沈江流則是驚訝他的功底。他以為竹杖最起碼會打疼蕭元冽的手臂。
薛棠沒說錯,蕭元冽真的不簡單。
兩人差點打起來,楚王不耐煩了,“蕭元冽,你就不能安安靜靜抄完了趕緊滾?非要跟殿下過不去?”
一個台階遞過來,蕭元冽沒吭聲,冷着臉回位繼續抄寫。
沈江流收起竹杖,靜靜地站了回去。
薛棠只小睡了一會兒就醒了,玉桂趕緊逮空子讓她用藥。
她額頭已經不如先前那麼燙了,玉桂總算鬆了口氣,卻聽她問道:“蕭元冽沒鬧吧?”
玉桂一驚,暗道她真是料事如神,愈發有大公子的風範了,嘴上卻安慰道:“有沈先生在,都好好的。”
薛棠凝望着她,“玉桂。”
她經歷過那麼多,這點識人的本事還是有的。
玉桂停頓了一會兒,只得嘆道:“二小姐明鑒。”
薛棠有些頭疼。
她怎麼都沒想到今日會生病,否則絕不會讓他們來薛府。
千算萬算,人算不如天算。
以蕭元冽的性子和決意,不管“薛檀”會不會出現,他肯定要鬧事,就為了給攝政王留下不好控制的印象。
更何況攝政王今日無法現身,他一定會抓住把柄大鬧一通。沈先生的身份根本擋不住他。
薛棠靜靜思索,心生一計,“去把妝奩打開,我另有法子攔他。”
正如薛棠所料,蕭元冽抄了沒一會兒,又開始發作了。
茶水要溫的,卻要麼太燙,要麼太冷,要麼乾脆“不小心”打翻硯台,不停地找茬。
他一邊找茬,一邊冷靜地觀察沈江流。
他不覺得沈江流能忍,但沈江流偏偏忍住了。
這說明什麼?沈江流一定有不能讓他見到薛檀的理由。
否則他這麼囂張,薛檀早就出來收拾他了!
蕭元冽一邊飲茶,一邊瞥了沈江流一眼,忽然起身就往外走。
“我去恭房。”
沈江流早有準備,立刻起身去攔,然而蕭元冽仗着步子輕快,徑直繞過了他,在薛府里沒頭沒腦地亂走起來。
他和沈江流的身影遠去了,楚王在後頭罵了句“有病”,繼續勤勤懇懇地抄祖訓。
“恭房在哪——恭房在哪——”
大宅院的佈局都差不多,蕭元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很快就找到了去往檀香院的方向。
沈江流緊皺眉頭,正要讓侍衛將他強行拖開,卻見前方月門內閃出一個人影,險些與蕭元冽撞個正着。
蕭元冽正要端起不耐煩的態度罵人,伴隨着瓷瓶落地的清脆聲,頓時停住了。
眼前的少女梨花似的素凈,和薛檀有些神似,卻更纖細一些,一雙漆黑的眼沒有薛檀的深沉,眼眶和鼻頭有些紅,像梨花染了一抹粉,顯得明亮而純凈。
白瓷碎片散在兩人中間,一支紅梅尚自嬌艷。而這雙眸子似乎被他驚嚇了,看上去格外無助。
蕭元冽準備好的挑釁的話,全都咽回了肚子裏,直愣愣地看着她。
見他不動彈,薛棠咳嗽兩聲,惋惜地看了一眼紅梅,用虛弱的聲音問沈江流:“這位是?”
沈江流倉促移開視線,“……是宣王世子。”
蕭元冽發怔的時候,薛棠先行了禮,“原來這位就是宣王世子,薛棠有禮了。”便滿懷歉疚地道:“都怪我不好,昨夜裏受了風寒,哥哥擔心我,很晚才歇息,才誤了今天的正事,以至於怠慢了世子。薛棠給世子賠個不是了。”
她含羞帶怯地微笑着。蕭元冽勉強回神,忽然沒了找薛檀的興緻,一想起剛才自己的莽撞,恨不得鑽進地里。再看地上的碎瓷和紅梅,更是尷尬得手腳沒處放。
這是她剛採的紅梅?要拿給薛檀?他得罪薛檀沒關係,怎麼連她也衝撞了……
他一臉糾結時,反倒是薛棠將他往裏面請:“我一直勸哥哥別只顧着我,不能怠慢了二位貴客,但哥哥就是不答應。既然世子來了,不妨進去瞧瞧?哥哥就在裏面等着。”
蕭元冽愣愣地跟着往裏走,忽然聽見裏面不悅的斥責聲:“棠棠,還不回去休息?”
“可是……”
“快去。”
薛棠嘆了口氣,正要對蕭元冽說話,蕭元冽的臉色忽然紅了,匆匆轉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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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元冽: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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