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風波
一覺醒來,岑若楠把所有的傷痛拋在了腦後,輕輕推開窗子,迎着清涼的晨風,欣賞着錯落有致的樓房,綠油油的稻田,湛藍的天空,以及在天空下盤旋翱翔的鳥兒,心情別提有多好了。
雖說她生在縣城,長在縣城,但她自幼就喜歡鄉村,或許是受外婆的影響吧,因為外婆家就在鄉村,放寒暑假她都會去外婆家。
外婆會帶她去菜地摘菜,去田間看稻子,去河邊抓小魚,去山上采野花,使她感受到鄉村的美,感受到了別樣的情趣和快樂,於是便愛上了鄉村,同時一顆建設更美好鄉村的種子在她心田裏生根發芽。
這也是她寧願放棄大城市的機會,寧願與男友分手的原因。
從現在起,她便踏上新的征程,要為現實自己的夢想而奮鬥。
突然,她揮起拳頭,衝著冉冉上升的朝陽大聲喊了句加油。
激動過後,她平靜地轉過身,面帶微笑地走向門口。
由於村裡平時是不開灶的,因此她梳洗完后便去村頭的早點店。
這是雲杣村唯一一家早點店,所以顧客比較多,都快到了座無虛席的地步,有幾個大漢端着大碗站在店門前啵啵地吸溜着直冒熱氣的米粉,一邊粗聲粗氣地說笑着,甚至拿些粗俗下流的話取樂。
不過,當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氣質優雅的陌生女孩子出現在面前時,他們立馬就打住了,連美味的肉絲粉也忘了吃,兩眼只顧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眼裏流露出驚詫、好奇和貪婪的神色。
岑若楠天生對鄉下人有親切感,看到他們臉上總會綻出甜甜的笑容,彬彬有禮地向他們打招呼,大伯大嬸叔叔阿姨叫得親熱。
那幾位大漢見晚輩這麼有禮貌,也就趕緊斂去不正經的笑,變得像個淳樸的鄉下人,像個正經八百的長輩。
其中那位長着絡腮鬍的大漢打量着岑若楠,眯眼問道:“呃,你是從外地來的吧?”
岑若楠笑眯眯地答道:“大叔,我是新來的村官?”
絡腮鬍吃了一驚,睜大眼睛:“你……你是村官?”
岑若楠點點頭。
這時,另一個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中年大漢扭頭沖店裏扯開嗓門叫了句:“大家快來看,村裏頭來了個新村官,還是個漂亮妹子呢。”
於是,從店裏一窩蜂湧出一群老老少少的村民,他們一邊打量着漂亮的女村官,一邊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一個個讚不絕口。
岑若楠非但不害羞不怯場,反倒落落大方地招呼大家,熱情有禮。
這時,一位個子矮小、衣着寒磣、年近七旬的老人擠出人群,走到岑若楠面前,沙啞着嗓音直統統地問:“你是啥官呀?”
岑若楠笑眯眯地答道:“大爺,我是村裏的副書記。”
老人點點頭,像在琢磨什麼似的說:“哦,副書記,這麼說只比鄭大龍小一點點嘍,手上的權力也只比他小一點點,對吧?”
岑若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問道:“大爺,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老人答非所問:“你是上邊派下來的村官,又是村裏的副書記,村裏的事你也做得了主,也能幫我們老百姓解決問題,對吧?”
岑若楠見老人神色有些不對勁,有不滿甚至是憤懣的情緒,心頭一凜,語氣溫和地問道:“大爺,你在有什麼問題要反映?”
老人又直統統地問:“你姓啥?”
岑若楠答道:“大爺,我姓岑,山字下面一個今,叫岑若楠。”
絡腮鬍笑嘻嘻說:“看你這架勢,還真有幾分像個男人。”
岑若楠風趣地說:“看來名符其實呀。不瞞各位,上學的時候,同學們都叫我假小子,這綽號一直到高考結束。”說罷咯咯一笑。
在場的人都給逗樂了,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只有老人仍舊繃著張臉,神色越發陰沉了,一聲不吭。
岑若楠看着老人問:“大爺,你碰到什麼煩惱事呀?”
老人翻動了下那雙有些渾濁而深陷的小眼睛,氣呼呼地嚷道:“低保遲遲沒批下來,我能不煩不生氣么?”
岑若楠恍然明白過來,問道:“大爺,你家有什麼特殊情況嗎?”
老人突然換了副模樣,搖頭嘆氣,皺着眉頭說:“跟你說吧,岑書記,家裏遭難,窮得快活不下去了。我老伴中風,長年癱在床上,幹不了活也就算了,還得花錢抓藥治病,還得伺候她。我也快七十了,腿腳又不利索,上哪兒掙錢去。我們老兩口根本就沒有收入,這幾年就靠吃老本活命,現在老本也沒剩下幾個了。”說完重重嘆息一聲。
岑若楠問:“大爺,你有兒女嗎?”
老人答道:“有哇,我有一個兒子,可偏偏就得了肝病,幹不了活掙不了錢,還得花錢治病,就靠他媳婦一個人撐着,難哪,現在開始借錢治病過日子,哪還顧得上我呀。女兒嘛,那是潑出的水,別說自家也不富裕,就算有錢也指望不上。養兒過老,沒聽說靠女兒的。”
岑若楠問:“大爺,你說的都是實情?”
“我都快七十的人來,還有臉當著大家的面說謊騙人么?”老人掃了圈身邊的鄉親,“岑書記,你要不信,就問問大家吧。”
在場的人爭着替老人作證,七嘴八舌,一片嘈雜。
岑若楠深信不疑,看向老人問:“大爺,你是什麼時候申請的?”
老人苦着臉答道:“一年前就給鄭書記說了這事,還請人寫了申請書。鄭書記說早就往鎮裏上報了,可到現在也沒着落。”
一個胖乎乎的中年婦人半開玩笑地說:“生財叔,該是讓鄭書記忽悠了吧。”頓了頓又補上句,“這麼久沒辦下來,哪還有戲呀?”
旁邊那個乾瘦的小個子女人尖着嗓門附和道:“胖嫂說的是,鄭大龍這人誰不曉得呀,就是愛說假話騙,年輕那會兒是這樣,當了書記也是這樣,真應了那句話,狗改不了吃屎。”說罷撇嘴一笑。
在場的村民跟着數落起支書的不是,有幾位到了咬牙切齒的地步。
岑若楠聽后暗暗吃了一驚,儘管她清楚有人會添油加醋,卻也相信鄭大龍身上存在不少問題。如此一來,她對鄭大龍就有了更多了解。
眾人似乎把新來的村官當空氣了,只管七嘴八舌地指責鄭大龍,話說得越來越難聽,甚至有人開罵了,言詞到了惡毒的地步。
岑若楠實在聽不下去了,就有意叉開話題,看着老人問:“大爺,是你申請低保,還是你兒子申請?”
老人答道:“我沒病申請啥低保,我老伴有病,我兒子也有病,是他倆要申請低保。”嘆了口氣又補上句,“要不是實在沒辦法,誰會申請低保,向政府要低保,要救助,不是件臉上有光的事呀。”
岑若楠看到老人那張爬滿皺紋的瘦臉上滿是愁容和羞愧,不禁同情起他來了,用安慰的口吻說:“大爺,你家有特殊情況,有困難,政府理當幫助你們,理當批准你們吃低保,你也用不着不好意思。”
老人無奈地搖搖頭:“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厚着這張老臉向政府要救助了。可到現在這事還沒着落,怕是不要這張老臉也不管用啦。”
岑若楠勸道:“大爺,你別急,等我問清了情況,再給你答覆。放心吧,大爺,只要你家符合條件,就一定能吃到低保。”
眾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他家要是吃不上低保,就沒人吃得上。”
老人用感激的眼光環顧了圈鄉親,看着岑若楠說:“你看岑書記,大家都這麼說了,那我家也就夠條件了。你要不信,隨時上我家看看。”
岑若楠溫和地笑道:“大爺,我一定會上你家走訪的。”
胖嫂拉長腔調說:“你們這些當幹部的,是得關心關心老百姓啦,特別是像生財叔這樣有困難的人家。”
“那也得關心關心我吧。”從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岑若楠扭頭往後一瞧,竟然是捲毛,心頭微微一怔,板著臉問:“你有什麼要政府關心的?”
捲毛眼光在岑若楠身上轉了圈,嬉皮笑臉地說:“政府就不敢麻煩了,只想請你這位美女村官多關心關心我。”
絡腮鬍看不慣捲毛那副臭德性,瞪眼他,粗着嗓門說:“別耍流氓了,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剛來的副書記,是我們村裏的新領導。”
捲毛立馬翻臉橫了起來,沖絡腮鬍瞪圓兩眼,握起拳頭吼句:“誰耍流氓了,你特么誰耍流氓啦!”
絡腮鬍也不示弱,瞪着捲毛的眼裏閃出凶光,挑釁道:“怎麼著,又想打架了。就你這樣子,單挑,我三下五除二就把你摞在地上,哼!”
捲毛給激怒了,揮動着拳頭嚷道:“單挑就單挑,我還怕你,操!”
“打呀打呀,快打呀!”
場上的男人們叫嚷起來,一浪高過一浪。
女人們或指指點點,或嘻嘻哈哈,一副饒有興緻看熱鬧的模樣。
岑若楠瞧瞧捲毛,看看絡腮鬍,察覺到他們真有當眾表演武鬥的風險,就趕緊出面制止。
老人見兩後生沒有收手的跡象,立馬繃緊臉喝道:“岑書記就在眼面前,還敢打架,膽也太肥了。把拳頭給我放下,快回家去。”
絡腮鬍品行不錯,平時壓根就不好鬥,只是看不慣捲毛而已,聽老人這麼一說,就鬆了攥得緊緊的拳頭。
捲毛挺卑鄙的,非但沒放下拳頭,反倒趁絡腮鬍放下拳頭之際,揮拳朝他砸過去。
好在絡腮鬍警惕性高,反應又快,瞅見拳頭向自己奔來,趕忙往後跳了一步,躲了過去,接着指着捲毛破口大罵起來。
捲毛就是個人渣,就算不佔理也要耍橫,邊爆粗邊輪起拳頭往絡腮鬍頭上砸,那狠勁是要將對方置於死地。
岑若楠趕緊制止,用不容置辯口氣說:“何大勇,你跟我去村委會一趟。”
捲毛驚得直瞪大眼睛,粗着嗓門問:“做啥跟你去村委會?”
岑若楠把臉一肅,提高嗓音說:“叫你跟我去就跟我去,別啰嗦。”
老人臉色一沉:“書記叫你去,你還敢不去。”
絡腮鬍瞪眼捲毛:“你要不去,我們大夥一塊拖你去。”
雖說捲毛平時愛耍橫,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霸勁兒,可一瞧見二十來條大漢同仇敵愾也就害怕了。他用畏怯的眼神掃了圈眾人,卻故意把頭一揚,一拍胸脯,氣昂昂地說:“去就去,我捲毛怕過誰,哼!”
在眾人的鬨笑聲中,卷昂首闊步朝村委會走去。
岑若楠客氣地向眾鄉親們道了聲別,一扭細腰跟着捲毛往前走。
老人看着女村官的背影愣了一愣,方問道:“岑書記,我的事……”
岑若楠回頭看眼老人,斬釘截鐵地答道:“放心吧,大爺,我一定會儘快替你辦好這事。”說完轉身加快腳步往前走,一邊啃着饅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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