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冷飛白疑雲生

銀冷飛白疑雲生

銀冷飛白,不請自來。

名不符實,三日橫屍。

清州西南界的福通客棧里坐着幾個閑談的江湖人。他們口中的銀冷飛白不是哪位俠客怪豪的名號,而是一道引起武林軒然波瀾的索命秘令。

自靖威十八年起,銀冷飛白已在三年間索去了八條性命。它殺的人倒也算公平,當今武林兩大派系雲天正一和自在歌盟下均有門人遭遇不測。如此,更引得雲天正一和自在歌明裡暗裏添了不少火YAO味。

而且除去正式收到銀冷飛白的八人,兩盟之間受銀冷飛白事件牽連而傷亡的弟子也已不下數十。有人懷疑對方以銀冷飛白的名義挑起爭端,藉機去報昔日結下的梁子。有人則高喊着為亡去同門報仇雪恨的口號,彼此興師問罪打得不可開交。

但可笑的是,如今已是靖威二十年了。任憑雲天正一和自在歌愈加勢如水火,那銀冷飛白殺手的身份卻依然成謎。莫說廬山真顏,便是他的高矮胖瘦、男女老少、招式心法也從未有一人得以相見。

人們只知他會在目標收到銀冷飛白令的三日內出現,或晝或夜,或晴或陰,或喧或靜,沒有任何規律可循。無論目標躲在何處,逃去哪裏,甚至把自己鎖得多麼嚴密,那銀冷飛白殺手總會像一陣無形無跡的風,穿過廳堂,滲進門窗。當目標感到背脊透過一絲微涼時,便是大限將至為時已晚。

福通客棧的酒桌邊,一青衣劍客兀自斟酒道:“依我看,那銀冷飛白就是個活閻王。他想讓誰三天死呀,那人就別想瞧見第四天的太陽。”

同桌的褐袍刀客目光閃爍,透出幾分嚮往之意道:“我倒覺得銀冷飛白是個怪傑,你看他手上那八條人命哪個不是響噹噹的江湖人物。就沖他從不捏小門小派的軟柿子,專挑雲天正一和自在歌里有頭有臉的人下手,就配得上一個傑字。”

“什麼傑不傑的,我看他就是怪。”又一綠袍刀客搖頭嘆道:“你們說,銀冷飛白無緣無故把雲天正一和自在歌的幾大門派都惹了個遍,他圖的什麼?萬一哪天落在兩盟手中,少不得要被千刀萬剮梟首泄憤。”

“你可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褐袍刀客仰頭幹了碗裏的酒,一抹嘴巴道:“銀冷飛白藝高人膽大,兩盟要是擒得住他早就把他給抓了,還至於等到蓮心劍師吳老前輩都被他給殺死在家中么?”

“這還不怪么?這還不怪嗎?”綠袍刀客不服氣道:“吳老前輩一生精研鑄劍,雖以畢生心血鑄成利刃一十一柄,但卻只鑄不用。他鑄的劍沒有一柄開過殺戒飲過人血,因此才得了蓮心劍師的美名。況且老先生年事已高早已隱退江湖數載,也不知那銀冷飛白是被豬油糊了眼還是蒙了心,竟把吳老先生也給……”

讓綠袍刀客又氣又悲的蓮心劍師名喚吳契,乃是雲天正一盟下挽星劍派的鑄劍師。而挽星劍派則是當今天下第二大的劍門世家,門風清逸磊落,門下設有“為劍堂”和“匠劍堂”兩個分支,分別擅長研習劍法和鍛造利劍。

挽星劍派的習武心經為龍泉,正是《天籙心經序》上排名第一的上乘心法。可惜挽星為劍堂弟子大多性情淡泊,甚愛“紙上談兵”精研劍招,對真刀真劍的實戰則少了幾分興趣。所以挽星劍派雖坐擁天下第一的龍泉心經,待到真正與人動起手來卻並不是武林中最過硬的劍派好手。

真正讓挽星劍派名揚天下的,是挽星匠劍堂世世代代鑄出的稀世名劍。上至天子劍帝乾、太子劍靜闕,下至司馬劍簇輝、雲天正一盟主劍浮霄,無一不出自挽星鑄劍師之手。以致當今武林中人皆以腰佩一柄挽星之劍為榮。

說到這兒,青衣劍客抿了口烈酒,凝目道:“傳言銀冷飛白專殺名不符實之人,莫非那蓮心劍師也做過名不符……”

“不可能。”綠袍客打斷青衣劍客,道:“吳老先生歸隱前乃是挽星匠劍堂的首座劍尊,他為人如何武林皆有公論。你們怎麼不說那銀冷飛白暗中鬧了三年卻連面都不敢露一露,更像個鼠輩懦夫?虧得靖威十八年他除去夜霧城殺榜三的無口貔貅時江湖歡聲一片,沒想到后兩年他卻行事越來越乖張怪戾。別人我且不知,蓮心劍師他定是殺錯了!”

“他是不該惹上挽星劍派。”褐袍刀客用筷子戳起幾粒花生米,丟進嘴裏用力嚼了嚼。

綠袍刀客聞言,斜目看向褐袍刀客,似乎對褐袍刀客突然的贊同有些意外。

那褐袍刀客口中含糊道:“挽星劍派素得大炎朝廷器重,聽說御野司已經派出兩路人馬着手調查銀冷飛白了。一路由提司唐鏡悲遠赴晉州調查蓮心劍師之死。一路由提司白上青直達清州召集雲天正一共商對策。一旦御野司插手武林之事,恐怕……”

褐袍刀客話音未落,福通客棧的店門便被人由外向內推開了。門外徘徊許久的乾燥冷風終於得到機會,卷着絲絲細雪迫不及待的越過厚重門帘衝進廳堂。褐袍刀客拉緊衣襟打了個冷顫。今年清州的雪又大又冷,便是他們這些走慣了南北寒暑的老鏢師也禁不住這驟來的風。

寒風躥進堂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掀開雅間軟簾的一角。青衣劍客目光一凜,只見那屋中有一男一女相對落座。他們穿着同樣制式的黑色衣冠,墨染如夜。其上均有烏絲細線織成暗紋點綴,冠邊領襟袖口和腰際皆鑲滾着金色綉線的包邊。墨色染金,瞬間把兩人一身暗沉低調的華裳點睛提亮,於凜凜威嚴中透出高不可攀的雍容貴氣。

在軟簾落歸原位前,青衣劍客還看見男女二人置於桌上的武器。三尺長度,刃直鐔小,佳木為鞘,嵌有細紋。那兩柄武器又各自有別,男子的白鞘白紋,女子則為黑鞘金紋。青衣劍客久走江湖,當即認出此乃御野司提司所持棠刀,立刻以中指關節小聲磕了磕桌面,示意兩位友人別再擅談御野司之事。

雅間中,白上青放下筷子,對那女提司微笑道:“清州冷寒,不知遲提司吃得可好?”

白上青本就生得俊朗,這一笑,更是劍眉輕揚、目若朗星,當真對得起他玉面郎君的稱號。天知道既州開京城中,有多少王公貴族的女兒都在為這張玉樹清顏如痴如醉朝思暮想。可讓白上青始終無可奈何的是,任他如何面似冠玉貌比潘安,卻偏偏卻無法打動眼前的人。

“煩勞白提司破費,我吃的很好。只是此去清州甚為緊急,一路隨意吃些什麼果腹即可,切勿再如此耽擱了。”遲願靜淡且禮貌的謝過白上青,語氣里更多的是公事公辦的味道。

白上青哈哈一笑,於他口中的便餐來說,桌上尚且遺剩許多的十二盞菜碟確實過於豐盛了。

兩人簡單打點離席,剛走出雅間便看見方才推門而入的風雪旅客。

那是兩個身形纖瘦的女子。個子稍高些的穿着一身竹青色厚冬袍,手中持劍,正漫不經心的撣着肩上雪花。

另一女子約有雙十年華,身着一襲素白錦衣,錦衣之外還加了件豐滿厚實的短絨披風。一條蓬鬆柔軟的雪貂皮毛簇擁在領口周圍,更為主人平添幾分嬌柔矜貴。

女子發色如黛未染風霜,顯然是乘在了車轎中。可即便如此,她的臉色依然比常人更加清白,如畫眉眼亦難掩羸弱病容。

白上青對這兩個旅客無甚興趣,軒然走向門口。遲願卻不自禁放緩了腳步,在將與白衣女子擦肩而過的瞬間微微垂眸細看。

只見那女子用修長乾淨的手指解開披風,稍一用力,涼冷的指尖便泛起一陣粉紅。她把披風折了一彎搭在手臂上,任憑烏墨髮絲從白色貂絨上緩緩滑落,傾泄在香肩兩畔,更映得她纖細柔嫩的脖頸愈顯清冷透白。

猶是心有靈犀一般,那女子不期然間也向遲願投來柔軟和善的目光。遲願不及防,這一瞥便倏然撞進一雙如夜深邃似水靜謐的眼眸里。

遲願怔住幾分。

直到那女子向她微微頷首淺然一笑,將世間一切靜好在清凈淡泊的眉宇間氤氳開來。那笑意,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遲願的心,便隨着這畔山雲雪月重重沉下一拍。

客棧外,風雪依然。

白上青向客棧中低聲喚了句遲提司。遲願聞聲,于山月間收回視線,沉默着走進了風雪。

隨着御野司提司的離去,福通客棧里的食客又打開了話匣子。不過,旌遠鏢局的幾個鏢師已不再爭論銀冷飛白的正與邪,只聊起行鏢路上喝過的酒。

綠袍鏢師先道:“稍後啟程老子定要帶它十大壇酒再走,不然天寒地凍苦行三日實在難挨。”

“你帶它幹什麼?”褐袍鏢師駁斥道:“就算你總說喝點酒能禦寒,可外面天寒地凍的,十壇酒走出去半日就凍成冰坨子了,下處落腳又不是沒酒給你喝。”

綠袍鏢師嫌棄道:“豪沙燒又烈又灼,哪有這兒的玉樓春且綿且柔好入喉。”

青衣鏢頭點頭道:“玉樓春確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綠袍鏢師得了贊同,得意道:“你看那既州雖是天子腳下,還真沒什麼好酒能敵過清州玉樓春的。”

“是這麼個理兒。”褐袍鏢師低聲道:“本來這趟鏢也沒機會喝到玉樓春,偏偏貨主是個奇怪人。托他的福,不僅喝到玉樓春,還嘗了許久未飲的竹里白。”

綠袍鏢師把酒一干,低聲笑道:“看在這趟值百抽十和玉樓春竹里白的份上,多走一月就多走一月吧。誰讓咱們天生勞碌命,就是賺這份辛苦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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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滿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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