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做了你二十幾年的驕傲啊!
“劉曉慧,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劉曉慧依舊沉默着,對於張麗梅這幾天越來越激動的言辭,她總想要反駁,又總覺得心中的情緒差了一些什麼。
“我昨天跟你說的事你到底往沒往心裏去!啊?我問你話呢!”
說這張麗梅伸手推了劉曉慧的肩膀一下。
她的力氣不大,卻把劉曉慧推的晃動了一下。
張麗梅昨天已經表達了她又想要讓劉曉慧相親的打算,甚至還把這一次人家介紹的男人吹的天花亂墜。
只可惜,劉曉慧一直都這樣沉默着,張麗梅說要幫她安排,她也沒有表態。
張麗梅理所當然的順勢而為,於是今天那人就被劉曉慧放了鴿子。
或者說,劉曉慧心裏根本就沒有對這件事有什麼印象。
沒有人說過不否認就是認可,這是兩個概念,劉曉慧不可能連這樣的事情都分不清楚。
分不清楚的只有張麗梅而已。
看着這樣的劉曉慧,張麗梅的怒氣蹭蹭上漲。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電話還關機,還讓你單位同事把我電話號給拉黑……你是知道我沒有你家鑰匙,不敢去你單位鬧是不是!”
張麗梅的怒火已經到頂了,要不是劉曉慧過年就要三十一,而不是十一的話,張麗梅現在可能都要動手了!
劉曉慧低着頭,沒有說話,夾着包就要往自己的房間走,卻被張麗梅一把給薅住。
“我看你今天想往哪走!這事不給我說清楚,我從明天開始就跟着你,你走哪我跟那,我看你不是不想相親嗎!我就把你的信息都給你掛網上去,天天領一群人去你辦公室里圍觀,我看看是你能耐,還是我能耐!”
這是張麗梅又新學會的技能,並且很快就能學以致用的投放到生活之中。
劉曉慧被她扯的腳步一停。
她轉過頭明明想要和張麗梅心平氣和的談一談的,但話一出口就成了另一個語調。
“你能讓我安靜一段時間嗎?”
劉曉慧的掙扎在張麗梅面前毫無作用。
“我讓你安靜?讓你安靜有什麼用,我都讓你安靜好幾個月了,你還安靜安靜的,你安靜什麼呀!你想要安靜死啊!”
劉曉慧轉過身來,沉着臉看着張麗梅。
“我就是安靜死,那也是我自己的人生,是我自己的選擇!”
張麗梅最是聽不了這樣的話,冷哼了兩聲后音量一下就提了起來。
“什麼你自己的人生,你沒有我哪來的人生!你怎麼活的這麼自私呢!”
“我養你這麼大,你怎麼現在才想起來誰的人生!”
“我剛把你生出來的時候,你怎麼不說那是你的人生,你怎麼還要吃我的奶水長大,你怎麼還等我給你洗衣服做飯,花錢供你念書!”
“早你幹嘛去了!這會兒想要撇開關係了,這會兒知道是自己的人生了!我告訴你!晚了!”
“有我在一天,你就老實給我憋着!”
張麗梅的話像是煤氣房裏點燃的香煙,只這麼一點火星,就把劉曉慧深埋在心裏的問題全部點燃。
“你這麼厲害你就自己去相親啊!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反正我不去,不止這次我不去,以後,永遠!我都不會去!”
劉曉慧的聲音也逐漸大了起來。
“劉曉慧你就是翅膀硬了是不是,你要氣死我是不是!”
“你是不是想要氣死我!”
“你以為我願意讓你相親啊!你要是不願意相親,你倒是自己長點臉找個對象啊!”
“狗屁不是,天天就能跟我喊。”
劉曉慧聽着張麗梅的話,這些天積壓的情緒突然就像是有了發泄口一般。
“我為什麼要找個對象,我念了這麼多年的書,有這麼好的工作,天天吃好喝好,為什麼要找個大傻子給我添堵!”
“結婚不是為了生活上有人相互扶持,平攤風險嗎?可你看你給我找的那些,哪個能跟我平攤風險!”
“別說平攤風險了,我這輩子所有的風險都是他們製造的!”
劉曉慧心裏更想說,她所經歷的風險都是那些人和張麗梅聯手製造的。
可話到嘴邊,她到底沒有說出口。
“你可真有意思!人家還給你製造風險,你看看你平時都是怎麼對人家的!相親遇上你這樣的,也是倒了霉了!”
“高不成低不就的,天天就想那天上掉餡餅的美事。”
“你現在往那一站,脖子一梗,你說你過的好你就過的好,等你再過三十年五十年,我看你這樣沒兒沒女又逼事賊多的孤家寡人都能上哪去!”
“到時候,就是死了讓狗啃了都不一定有人知道的主!”
劉曉慧的心軟不能換來張麗梅的平等以待,她說出的話,只會讓劉曉慧心裏更是難受。
“所以呢!我就算是找個對象,就能保證死他前頭嗎!”
“對!反正也是,就你給我介紹的那些,肯定能把氣的少活三十年,我要是能活到八十,跟那些人在一塊,我都不用領退休金!還能給國家減少麻煩,真是一舉多得!還是我媽想的周到!”
張麗梅被這話氣的胸膛上下起伏。
“劉曉慧你良心都讓狗吃了!你就直說我巴不得你早死唄!”
“你怎麼不說我剛把你生出來的時候就把你掐死呢!”
“你拍着良心你自己說,我讓你找對象是為了誰好!是為了我自己嗎!”
“你有沒有對象我能撈着什麼好處,能孝敬我吃還是孝敬我喝!我自己親姑娘都指不上,我還指望別人嗎?”
“你就在那憤世嫉俗的,以為這世上所有人都能順着你的脾氣長嗎?誰家的孩子不是孩子,憑什麼都得讓着你,但凡有一點讓你不高興的,你都得跟那甩臉子!”
“這些是我說錯你了嗎?”
“一個人還能說是對方的錯,兩個三個的,還都是人家的毛病嗎!”
“劉曉慧,你就不能反思一下你自己嗎?”
張麗梅的語氣咄咄逼人,一句又一句如同狂風驟雨,讓身處其中的人根本找不到辯駁的方向。
劉曉慧突然就覺得疲憊了起來,那些醞釀了許久想要說給張麗梅的話,都成了一個又一個笑話。
反正在對方的眼中,總是能被歪曲成另一番樣子。
劉曉慧心中結婚的定義和張麗梅心中結婚的定義根本就不一樣。
劉曉慧想要找一個人,拋開喜不喜歡,起碼應該是彼此最真實的樣子。
但張麗梅只覺得劉曉慧就應該在該結婚的年紀結婚,該生孩子的年紀生孩子,至於為什麼,為什麼會有為什麼這個問題!難道不是每個人都應該做的嗎?
張麗梅和劉建軍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
她最初嫁給劉建軍的時候也沒什麼感情,她喜歡痛快的人,說話辦事都應該乾脆利索。
可劉建軍卻跟她想像中的人完全不同。
又悶又面,做事也磨磨唧唧的,一把年紀了,什麼驕傲的事迹都沒有。
但她卻也磕磕絆絆的和劉建軍生活了一輩子。
能說這樣就是錯的嗎?
還是說她張麗梅這一輩子就是白活呢?
張麗梅並不能理解劉曉慧的追求,就像她根本感受不到劉曉慧在這一輪又一輪的相親之中,早就從她以為的事兒精,變成了一個敏感又自卑的人。
劉曉慧不想再聽張麗梅說話了。
她心中突然就萌生了一種自暴自棄的想法。
反正也說服不了對方,就這樣吧!
要是還不行,就算死了,也當自己把命還給張麗梅了!
她這樣的壓抑着心中的情緒,抬腳就想要重新回到房間躲起來。
但張麗梅依舊不依不饒的不肯放手。
“你幹嘛去?我一說你就不高興!”
“你這麼大的脾氣沖我使個什麼勁!有能耐就找個對象回來呀!”
“我告訴你劉曉慧,這件事沒完,你要是不去見那人一面,我可就把人領你這來了!到時候我們倆就在你這吃住,我看你還能不能成!”
這一下,氣的劉曉慧渾身都顫抖了起來。她轉過頭,一把甩開張麗梅的手。
“你有完沒完了!有完沒完了!”
劉曉慧有些歇斯底里,她恍惚之間總有一種一輩子都無法掙脫這種束縛的感受。
催婚其實只是第一步,後面還會有什麼催生,催二胎,催三胎,催成績,催存款……
她覺得窒息。
窒息與自己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彷彿是一個機器一樣,必須按照別人規劃好的一生去生活。
如果一眼都能望到生命的盡頭,那這一輩子的經歷到底是為了什麼?
劉曉慧覺得,種族繁衍什麼的,太寬泛了!
她只在意自己的感受,想要活的像個人一樣,擁有着獨立的完整的人格。
張麗梅的話還在繼續着。
“我有完沒完?我還想問你有完沒完呢!你到底想要找個什麼樣的!你到底要怎麼才能結婚!”
劉曉慧肩頭抖動着,一句話衝著張麗梅脫口而出。
“我就想找個起碼能喜歡我的!這有什麼錯!到底有什麼錯!”
張麗梅看不懂她的委屈,比她的聲音更高了許多。
“哪一個不喜歡你了?哪一個不喜歡你!”
“哪一個喜歡我了?你看他們哪一個喜歡我?我是沒被人喜歡過,可我知道不被人喜歡的感覺!我為什麼一定要去迎合一個不喜歡我的人,又為什麼一定要去勉強別人!”
劉曉慧明明在質問張麗梅的,可她的眼淚完全控制不住。
劉曉慧的崩潰是張麗梅看不懂的。
她也根本不信!
“誰勉強你了!一個兩個都說不喜歡你,哪一個說不喜歡你了!再說了,就算他們不喜歡你!那陳陽呢!陳陽條件那麼好,還追了你那麼多年!你不也沒有同意嗎!”
“你跟我說什麼……”
張麗梅以為自己又一次的駁斥了劉曉慧的無理取鬧,卻不知她又一次的撕開了劉曉慧心中最深的一道傷口。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劉曉慧的一聲“夠了“所打斷。
“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跟我提陳陽!永遠都不要跟我提他!”
“你總說他喜歡我!你根本不知道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劉曉慧的質問讓張麗梅又想要反駁的話頓時說不出來了,劉曉慧的肩膀似乎比往常更加單薄,她的眼淚大片大片流下來,好像是眨眼之間就滿臉都是。
“我那時候想要結婚都想瘋了!你每天都在逼我!”
“你總說我不給陳陽機會,但是你知道嗎!我有一天晚上就給陳陽打過電話,我跟他說,只要他來接我,我什麼都不要,直接就和他結婚!”
“可你知道嗎?我再那個飯店門口等了他一個晚上他也沒來!我就那麼一個人在那坐了一宿!”
“這就是你說的喜歡嗎?這就是你說的喜歡嗎?”
劉曉慧嚎啕大哭,她的眼淚就像是擦不幹凈一樣,與她壓抑了許多年的情緒一起噴涌而出。
站在那裏的張麗梅突然之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話了。
她只能震驚的聽着劉曉慧一聲一聲的哭喊。
“你為什麼一定要我把這些話說出來呢!說那些人一個都不喜歡我,說我送上門倒貼都沒有人要嗎?”
“你為什麼一點尊嚴都不能留給我!為什麼不能讓我活的像個人一樣!”
張麗梅從劉曉慧的眼中彷彿看到了風暴席捲之後的斷壁殘垣,突然之間,她好像看到了劉曉慧極力在她面前隱藏的另一個世界。
劉曉慧哭的不能自已,她聲嘶力竭。
“媽!你為什麼一定要讓我把這些話說出來呢!”
“我當了你二十幾年的驕傲啊!”
“我當了你二十幾年的驕傲啊……”
看着面前的劉曉慧,張麗梅突然感覺十分的陌生,她那個優秀自信神采飛揚的女兒,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現在這樣呢?
劉曉慧強撐了許多年的執念,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粉碎,她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痛哭着抱緊了那個傷痕纍纍又脆弱不堪的自己。
張麗梅之前拉扯的手還僵在那裏,事情的發展突然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預期。
看着全然崩潰的劉曉慧,張麗梅想要上前一步將她扶起。
可她的腳好像生根了一樣,站在那裏完全移動不了。
何況,就算是能過去又能怎麼樣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張麗梅連如何擁抱都已經忘記。
在這短短几年的時光之中,原本親密的母女二人心中,早已多出了許多的鴻溝。
她們站在了歲月的兩頭,都在等待着對方站到自己身邊,可是卻始終沒人率先邁出一步。
沒有開燈的房間已經暗了下來,黑白的線條順着傢具和裝修延伸向了黑暗的深處,彷彿沒有盡頭。
劉曉慧的悲傷無窮無盡,那些曾經遺忘的,以為恢復的傷口全都崩裂。
黑暗像是將人淹沒的塵埃,張麗梅越來越覺得窒息起來。
恍惚間,她竟覺得自己十分狼狽,房間中所有帶着劉曉慧痛苦的空氣都在嘲笑着她。
張麗梅避無可避的不斷後退着,直到撞在了門上她才覺得真實。
明明只有幾步而已,她卻如同經歷了許久的漫長。
她沒有在這裏繼續停留,轉身拉開門便退出了這個房間。
她在門外站了許久,聽着門內的哭聲越來越大,又逐漸平息。
冬夜的風異常刺骨,但卻讓張麗梅越發清醒起來。
她的眼眶被冷風吹的通紅,需要三十分鐘車程的一段路被她走了將近兩個小時,到家的時候已經快要半夜了。
劉建軍看着有些恍惚的張麗梅,給她端茶倒水,又趕緊鋪好了床被。
只是這一夜,母女二人都註定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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