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秦光明記得很清楚,他剛結婚么幾天,就聽說公社要向各村抽調勞力修水庫,北竹島村分配了五個名額,時間是兩個月。

村裏的青壯勞力都爭着去,不為別的,就為給的待遇好,吃的哈的不花錢不說,每天還給可觀的補助,拿的是現成的錢,看得見摸得着,心裏高興,村裡還給記最高的工分,等於說拿兩份好處。

旁人都爭着去,可秦光明不爭,不爭的理由,不是看不上公社給的那點好處,而是嫌棄自己羸弱的體格,勝任不了修水庫那樣高強度的勞動。

史小蘭是個熱愛勞動的小媳婦,看不得一個半大老爺們厭惡勞動,說:“農村人不勞動那還能幹么?別那麼矯情好不好,量力而行,誰也么逼你往死里干,你就不能長點心眼,累大了,就偷摸的歇會兒,誰還能說你么……”

“我不是不想幹活,你看看我這個身板,怕給北竹島廣大貧下中農丟臉。”秦光明說。

“我看你還是思想有問題,要想做一個合格的農民,必須從靈魂深處鬧革命,不然的話,不是你給村裡人丟臉的事了,而是誰都看不起你了。”史小蘭說。

秦光明紅着臉無話可說,覺得史小蘭戳中了他的要害,還想替自己狡辯,說:“我主要是看着想去的人太多,不想跟他們掙食……”

“別說好聽的當幌子哈,么叫掙食,不勞而獲才叫掙食,用自己的辛勤汗水換來的勞動果實有么不好……”史小蘭說。

秦光明笑了笑說:“我知道你是看上了公社給的好處了,兩個月,一年的咸鹽錢夠了……”

“我就是有這個想法也么錯,成家過日子,不算算小賬那叫過日子嗎?”史小蘭說。

“行行,我不跟你較勁了,你能給我報上名我就去,不就是兩個月嘛,一晃就過去了。”秦光明說。

“還是那句話,悠着點勁干……”史小蘭說。

“么叫悠着點勁干,說白了就是想偷奸耍滑偷懶唄……”秦光明說。

“我可么那麼說哈,那是你的理解……”史小蘭說。

“修水庫屬於會戰,會戰的場面你不是么見過,那架勢,想悠着點勁干都不好意思,臉紅,挖土方壘石頭,合夥承包,一環扣一環,你這兒偷懶了,下道工序的活就受影響,連鎖反應,八個眼珠子都盯着你呢,嘁,想偷懶,么門。”秦光明說。

“那麼多人會戰,不能么有熬飯送水的吧,要不我跟俺表哥說說,讓公社給你安排熬飯送水的活,怎麼地也清閑點,”史小蘭說。

“不用了,既然去我就不怕,你替我報上名吧,我去,旁人能幹我也能幹。”秦光明說。

史小蘭笑了笑說:“家裏的這點活我就幹了,你安心干兩月,別磕着碰着就行,末了囫圇個人回來最重要了。”

“其實呀,我還真不是單單為那兩個月的好處去的,我去城裏但凡折騰十天八天的,說實話,也能掙下一年的咸鹽錢。秦光明說。

“這我信,可又是兩碼子事,你單槍匹馬在城裏折騰,讓人擔心死了,集體勞動是光明正大的事,拿的好處也是光明正大地拿,心裏放心,再說了,公社但凡會戰,吃的哈的就捨得花錢,天天大米白面地吃,頓頓敞開肚子吃肉。”史小蘭說。

“我能吃多少哈多少,胃小,塞點就飽了……趕緊找你表哥去吧。”秦光明說。

史小蘭轉身找劉大隊長去了。

在公社修水庫的兩個月中,秦光明么感覺有多麼的累,不僅么感覺有多麼的累,反而還覺得自己的身子骨更加結實挺拔了。

公社把四十幾號青壯勞力,安排在了一個破舊的禮堂歇息。

沿着一溜牆的地上鋪着一層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面再鋪上油膩的鋪蓋卷,到了晚上歇息時,一溜煙躺着袒胸裸臂黢黑的青裝年人,累了一天,這幫人一沾枕頭就睡著了,鼾聲彼此起伏。

秦光明在家睡覺就輕,怕聲音,這會兒更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么法,從被套子裏抽出一綹棉花,搓成小團塞進耳朵里,一直塞到會戰結束。

秦光明和“獨眼”倆人挨着歇息。

那時候“獨眼”已經結婚好幾年了,左眼早就瞎了,凹着爛眼挺瘮人的,誰也不樂意跟他挨着歇息。“獨眼”心裏也明白,可么法,總不能單獨給他弄個歇息的地方吧。

秦光明就找挨着牆根歇息的一個老哥,把旁人不樂意挨着“獨眼”歇息的事委婉地說了,那個老哥還不錯,痛快地和“獨眼”調換了位置,於是,“獨眼”右邊挨着牆,左邊挨着秦光明。

為這事,“獨眼”一直念念不忘秦光明對他的好,過後給秦光明買了一盒“大前門”煙,秦光明不要,“獨眼”就和秦光明一起抽,還說了好幾次感激秦光明的話。

“獨眼”的身板差不多和秦光明一樣瘦,可“獨眼”的飯量大,蘿蔔粉條燉豬肉片子,再加上三四個饅頭,一個人吃兩個人的量,消化系統又特別的好,到了晚上歇息的時候又喊餓,睡不着。

打那以後,每次晚飯秦光明手裏都掐三個饅頭,吃兩個揣在兜里留一個,等“獨眼”歇息前喊餓的時候,秦光明就塞給他饅頭吃。

“獨眼”感動地縮在被子裏,三下五除二就把饅頭消滅掉了,吧唧幾下嘴,一閉眼,么有兩分鐘,鼾聲如雷。

秦光明睡不着,塞着棉球的耳朵被鼾聲振的痒痒,秦光明索性把“獨眼”戳醒,讓他坐着靠牆待會兒。

“半個小時以後,我睡著了你再躺着睡。”秦光明說。

“你這不是欺負人嗎,”“獨眼”揉着惺忪的眼睛說,“好好,你趕緊睡吧,我靠着牆看着你睡。”

後來大伙兒和“獨眼”熟悉了,也都知道“獨眼”不光幽默又會講故事,每天晚上臨歇息前,就讓他坐在鋪蓋卷靠着牆根給大伙兒講故事,要求他等大伙兒都迷糊了,再躺下睡。

“獨眼”有點文化,打小就聽他爺爺講故事,又在他爺爺講故事的基礎上,不光添油加醋豐富內容,還添加了許多詼諧幽默的成分,歷史的現代的故事都有,繪聲繪色聲形並茂,逗的大夥都么有了睡意,大伙兒屏聲靜氣還等着他往下講時,他卻一歪身子倒在了鋪上,呼呼地睡著了……

其實,舊社會“獨眼”的家境條件挺好的,鎮上么有幾家能比得過他家,早先他爺爺是鎮上的財主,一輩子省吃儉用,在城裏置了不少的房產,鄉下還有不少土地,租賃給農民種莊稼。

新社會來了,“獨眼”的爺爺便主動把房產充了公,把土地分給了勞苦大眾。

縣ZF開大會表揚了“獨眼”爺爺,讓“獨眼”的爺爺在大會上發言,“獨眼”的爺爺自豪感就油然而生,大聲說:“一切財產都屬於國家的,屬於勞苦大眾的……我攢的這點財產,本來就是取之於貧下中農,也就應該歸還給貧下中農,我多某人無怨無悔……”

掌聲雷動。

後來“獨眼”爹問“獨眼”的爺爺:“爹,你真是這麼想的?”

“獨眼”的爺爺點點頭說:“爹真是這麼想的,金山銀山那都是身外之物,心裏擱着大愛,做事行着大善,貧下中農還能念及咱個好,死了能升天堂享福,要是活着的時候當惡人,死了一把骨頭狗都懶得嚼。

那時候“獨眼”眼珠子還么瞎,雖說臉型像瓦刀不好看,但不管怎麼說是個囫圇臉。

“過後眼珠子怎麼瞎的?”秦光明問。

“排練節目讓一個女孩子戳瞎的……紅纓槍,頭上帶尖的那種……”“獨眼”說。

秦光明咧着嘴“嗞嗞”兩聲,動了惻隱之心,想像着“獨眼”被戳時的那種撕心裂肺地疼。

“過後你么找那個女孩算賬?”秦光明憤憤不平地問。

“找么,人家又不是故意的,為這事,她哭了好幾天,差不多天天去俺家伺候我……”“獨眼”嘿嘿地笑着。

秦光明納悶,煩氣地說:“又不是么好事,都成殘疾人了,還咯咯地笑么……”

“我也算是因禍得福吧,過了么幾年,那個女孩主動來俺家,說要和我成親,我一聽愣了,不同意,我都是殘疾人了,不能禍害人家女孩,可她不幹,高低要和我成親,還說她爹媽都同意了……”“獨眼”說。

秦光明忽然興奮地問:“成親了?”

“成親了,就是現在的老婆,叫龔佳妮。”“獨眼”說。

“我太佩服龔佳妮了,一般的女孩子做不到……”秦光明說。

“修完水庫上俺家吃飯,龔佳妮會做一手好飯。”“獨眼”說。

“好好……不管怎麼說,這也算是個圓滿的結局吧……”秦光明說。

“獨眼”的眼淚不知怎麼地一下子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他趕緊抹了一把……

秦光明看了一眼“獨眼,”也么問他為么掉淚,估計問“獨眼”他也說不上來……

秦光明想,興許“獨眼”忽然想起了么心酸的事,亦或是想他爺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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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澀的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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