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眼前的世界,心中的世界
藍聖也在努力,最近在畫室里異常刻苦,只是不止她一個,所有人都是這樣。
離統考只有一周時間了,12月9日就是決定命運的時刻,就是證明她是否能改變命運的關鍵時刻。
畫室老師已經在聯繫交通和住宿問題了,到時會有兩名老師帶隊,包一個大汽車,把考生提前一天拉到市裡,然後到某個被選定做考場的大學裏參加考試。
她沒記錯的話,當年是市裡一所師範學校當選,她們會住在學校對面一所居民小區內,她和小敬子分到一間房。
她還沒記錯的話,素描考試的照片是一個年輕女人。
平時練習都是畫的老人,因為老人臉上的皺紋、溝壑夠多,便更容易出效果。而照片換成年輕女人後,光滑的臉蛋上,就更需要高超的技術刻畫了。
藍聖就深深栽倒在這兒,繼而水粉和速寫考得稀差。
回程路上,絕望透頂,在大巴車上望着高速路,沒出息地哭了。
........
越臨近考試,藍聖想起的細節越多,便越緊張。
跟她一樣的,臨近考試,整個畫室的人都魂不守舍起來,於是本該12點下課的時間,老師宣佈了一件事。
“下午我們出去寫生,都把顏料、刷子準備好,不要在外面亂扔垃圾。”
寫生!
同學們一個個激動起來,有的站起來,手裏還拿着抹陰影的自製紙巾棒,“老師,去哪兒?是不是風景好的地方?”
嚴肅的章老師之外,就數這個年輕的程老師跟同學們關係最好,“臨時決定的,哪有什麼好地方,但老師我還是知道一個小河溝的,算是有山有水了吧,別嫌棄。”
“咦。”
年紀不大,喝倒彩學得惟妙惟肖,程老師嘴裏念着“去去去”,跟趕鴨子似的,一個個便樂呵呵地去準備東西。
“寫生啊。”藍聖懶洋洋的,今天游遠說有事不來,於是她招手喊小敬子,“吃什麼啊?”
小敬子正跟汪歌一起,被叫住還很意外,“藍聖,你不跟你同學一起吃?”
“他有事,今天我跟你一起。”
小敬子有點為難,眼神左右飄忽,還是汪歌主動說:“要跟我們一起嗎?小敬平時都跟我們一起吃的。”
平時,都是,一起。
幾個詞連起來,就有點......奇怪的感覺了,藍聖張大着眼睛,嗯嗯點了兩下頭。
一向大哥派頭慣了的藍聖,跟着汪歌和另一個叫白贇的女生,小敬子被汪歌摟着,藍聖一個人走在最邊上,內心思索着。
小敬子有了新朋友沒什麼,但這幾個人是不是真心交朋友的啊。
汪歌她不了解,但白贇她知道多一點,這是畫室另一個喜歡遲到的主兒。長得又白又高,跟男生關係很好,人比較仗義和直接,水粉畫很厲害。
藍聖上輩子和這輩子對她印象都很深,在一眾同學跟着老師和優秀畫作模仿的時候,她就已經原創了自己的畫法,天賦極高。
美院的優秀作品多是灰暗、規規矩矩,典型的學院派。
而她在畫室開先河,所有明暗關係皆用高級灰來畫,用到了許多7年後流行的奶茶色、馬卡龍色,整幅畫看起來特別有活力和乾淨。
她剛開始畫的時候也經過很長的摸索階段,其他同學包括藍聖都在觀望,想着老師肯定會阻止她,她便灰溜溜地回歸正統畫法。
但她被批評后仍舊一意孤行,在考試前終於練就爐火純青的境界,引得同學們東施效顰,畫個四不像。
藍聖也是其中一個,統考中三科她水粉考得最差,而白贇三科考得極好,其中水粉得了最高分。
真是過往都是淚。
藍聖跟着她們來到了一家小炒菜飯館,人人落座,每人點一個菜,看來是AA制。
菜單在每個人面前轉過,藍聖什麼也沒點,喊來了老闆娘上菜。
汪歌是主導,“藍聖,經常來的那個是你男朋友?”
“唔,當然不是。”藍聖無語,知道了自己背地裏成為了畫室的八卦。
小敬子看向藍聖,“藍聖,我跟她們說了不是,但......”
“沒事,不怪你。”
白贇大剌剌地笑,“小敬幫你解釋很多次,但沒人會信,而且她們就希望枯燥的日子有話題可聊。”
“隨他們去吧。”
藍聖聳肩,白贇拿起白開水小杯子跟她捧杯,很是欣賞她的樣子,藍聖也端起杯子一碰。
四人笑笑。
這個桌子上,有兩個天賦型選手,和一個努力型選手,以及一個不上不下的混混——藍聖。
想到這,藍聖釋然一笑,也隨它們去吧。
四人不是太熟,聊的都是一些平常話題,但這頓飯藍聖卻吃明白了一些問題,也看出了她們都是不錯的人,主動型、開朗型,跟被動型的小敬子在一起,有反差、有互補,挺好的。
這段時間,藍聖忽視小敬子太多,她身邊出現了不錯的朋友,是好事。
吃完飯後,四人的氛圍已經沒有了一絲尷尬。
“回吧,下午還要寫生。”
“真討厭。”白贇皺眉嘟囔。
小敬子無聲抿嘴笑。
三人一進畫室,看出了與平時氛圍不同的現象。
廁所水槽處有亂斗聲,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在爭水龍頭洗東西。而畫室儲物櫃下面,一個個坐在小馬紮上,趴在地上,一小格一小格地補給顏料。
刮刀使得上好,要把一些染上了其他顏色的顏料挖出來,重新換上新的,這是個精細活兒。
小敬子問:“你們要買白色顏料嗎?”
藍聖隨着她的話,往小賣部里看,哇,排着長隊的人都在買顏料,估計都是買碎鈔機之稱的白色顏料。
藍聖咕咚吞了一下口水,“不用。”
跟藍爸鬧彆扭,她沒好意思要生活費呢,學畫畫要買顏料、買素描紙、鉛筆,更不要說刷子、水桶、畫架這些,她的生活真的緊巴巴。
程老師和另一個小李老師已經背好了隨身小包,在畫室里左右徘徊,看到杵在原地不動的藍聖,“都準備好了?”
藍聖抖機靈,伸出手,說:“有手就行,其他的都能想辦法。”
嘻嘻,藍聖咧嘴笑,程老師也笑。
而小李老師就是整天喪着臉的章老師翻版,藍聖看見了他眼眶裏藏得尚好的眼白,心肝兒一顫,知足吧,至少沒有直接翻白眼。
但鄙視還是精準地傳達了出來。
咳咳,“我去看看顏料。”藍聖趕快溜了。
程老師:“去吧,麻溜點。”
“嗯嗯。”
悉悉簌簌中,畫室里女生居多,一個個收拾出門的速度極慢,章老師發話了,“十分鐘后出發。”
小李老師:“按照ABC組豎列排列,我跟程老師一首一尾,都注意安全。”
“是!”
應聲落下的,還有一些計算自己排名和不斷插位的喧鬧聲。
“不好意思,我在這兒。”一個女生插進來。
藍聖翻了個白眼,她跟小敬子本來緊靠的身軀中間擠進了她。而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漸漸地她們中間隔了一條銀河。
藍聖悄悄地數,十天不見,小敬子已經去到a組中後段了,而她雖然也在進步,但也只是b組前三,這差距.....
一列人,比火車還長,從畫室外面的服裝市場,蜿蜒過好些民房,甚至要穿過一條鐵路。
程老師站在鐵軌旁邊,“快點,趁火車沒來。”
民房裏的居民們看熱鬧地相繼走出來,一一目睹小學生的跑跳蹦走,聽見程老師這句,回:“這是廢棄的鐵軌,沒火車。”
“哦哦。”
程老師收回自己管理交通的手勢,臉上沒有半點不好意思,任同學們嘻嘻哈哈地嘲笑他。
程老師:“現在笑的人,我都記住了,一會改畫的時候可不要哭。”
一時間,所有人都不笑了。
畫板畫架,有專門的背包裝着,多是些迷彩圖樣、編織口袋圖樣,一個個快樂的小鴨子,把這當成了郊遊,不斷甩來甩去手裏的水桶,對目的地滿懷期待。
可是…到了。
藍聖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嗯,跟上輩子是一個地兒。
“就是這兒啊,這算什麼山清水秀,就是個臭水溝。”
同學們都有些失望,嘟囔的聲音不小,只要沒有章老師在場,人人都敢摸老虎的屁股。
程老師跳到河溝旁邊的水渠寬的小道上,“你看這兒還有你們放畫板的地方,多適合啊,雖然這地兒是我在家的窗外偶然發現的,但絕對適合。”
小李老師:“從左到右找位置擺畫架,都側着放,隨便找你喜歡的角度畫,五點前我們要回去,都別耽誤時間了。”
同學們抿嘴,不得不動起來。
藍聖跟小敬子終於能挨邊,小敬子愁眉苦臉,藍聖逗她,“哈哈哈,你說這地兒是不是根本不需要補給顏料,就用原來髒兮兮的,說不定更能畫出神韻,這黑漆漆的水、這灰塵密佈的民房,我看白贇比你還頭大。”
噗嗤。
小敬子被逗笑,沒曾想程老師就在她們身後。
“這寫生可以畫得像,也能畫神似,我們要考試,但也別忘了學畫畫的終極目標不是為了考試,同一塊地兒,人人都能畫出自己的睡蓮、星月夜。”
藍聖吐舌頭。
程老師年紀不大,特別喜歡講道理,更是常常話回憶。
但從他,藍聖第一次把畫畫當作一件重要的事兒。
程老師家不在荷橋,他是外地人,家裏經濟條件不好,考了央美七年,有三年是因為美術成績不達標,後來是因為文化成績。據說上了央美后,又被英語四級卡了。
反正他的畫畫生涯十分曲折,他的夢想是崛起中國動畫,顯而易見,現在在小鎮藝考班當老師的他,遭受了一些難以言說的傷。
可中國動畫,7年後真的大放異彩,出了好多精彩的國漫和國產動畫,其中一定有許多像程老師一樣熱愛、一樣堅持的人吧,因為有他們的努力,眼前的世界擁有了更多色彩。
希望他們生活幸福。
風輕輕地吹,下午時間體感溫度不算低,太陽時出不時出,人們也不大關心頭頂上的事兒。
一個個年輕的孩子在嘩嘩的水流聲、攪動夢想的洗刷聲中,開始繪製心中的世界。從第一筆開始,然後到最後一筆。
藍聖久久不動筆,不知道要畫什麼。
轟隆隆,火車聲傳來。
鐵軌不是廢棄了嗎?怎麼還有聲音,藍聖左右看,同學們都在專心致志畫畫,好似只有她一個人聽見了。
緊接着,啾啾啾,小鳥聲。
藍聖抬頭,頭上墜下來的樹枝間隙之間,只有光斑虛晃。
吱吱吱,蟬鳴!
怎麼回事?
“藍聖,你為什麼畫畫?”
模模糊糊,逐漸清晰,這是媽媽的聲音!火車載來了天堂里媽媽的問候。
“媽媽,我因為你,想畫畫。”霧蒙蒙的水汽,濕了眼前。
“不是,你有自己的夢啊。”
我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