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給你帶了一隻小青蛙
媽媽帶我趕到市中心醫院的時候,醫院門口的積雪已化,柳樹開始冒出鵝黃色的新芽。
媽媽帶我匆匆進了住院部的大廳,迎面我就看到一個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
那個女人一看到媽媽過來就慌慌張張的站起來,兩個人抱在了一起。
隨即,那個女人幾乎是癱軟了似的撲在我媽媽的懷裏,泣不成聲。
“婭婭媽媽,我該怎麼辦啊?雲霄要是醒不過來,我也不想活了。他們太狠了,這是對我們娘兒倆趕盡殺絕啊。”
女人在大廳內捂着嘴巴嗚嗚痛哭,路過的醫生病人紛紛側目。
媽媽輕輕拍了拍那女人的肩膀,低聲安慰着,“老沈怎麼會是那種人呢?小常也不會那麼狠。這肯定是個意外,你別胡思亂想了。”
那個女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胸前一起一伏,滿臉都是淚。
淚眼模糊之際,她看到了我,強忍着內心的難過,小心翼翼撫摸了一下我的頭髮。
“婭婭這樣高了啊。我這兩年沒見她,竟然變成小姑娘了。”
我惶惑了半天,終於看出來眼前這個頭髮蓬亂,衣着質樸的女人是沈雲霄的媽媽。
她看上去蒼老了許多,原來她在我們家做客的時候是多麼溫柔美麗呀,我一時怔在那裏。那時候的沈媽媽喜歡穿很漂亮很時髦的衣服,脖領上經常會別一朵珍珠貝磨出來的珠花,或者扎一條柔軟的色澤鮮亮的絲巾,整個人都是神采奕奕,根本不是現在這樣,一身泛舊的灰布格子衣服,灰頭土臉,毫無精神。
她撫摸着我,眼神中是掩飾不住的失落和難過。
“阿姨你不要難過了,我去看看雲霄哥哥,我還帶了一條小魚兒給他,你看!”
我從我的小花布包里拿出一個用橡皮筋兒紮緊的膠袋子,裏面是我從魚缸取出來的水和從泥塘里撈來的一條小河魚。
雲霄媽媽看到那條在明晃晃的陽光下遊動的小魚兒,臉上浮現出了一絲酸澀的笑意。
媽媽怔了一怔,她沒想到我還有這份心思,因為我的磨蹭她還發了脾氣。但旋即,她也沒有表揚我,反而非常嚴肅的叮囑着,“你去看雲霄哥哥的時候不要吵,要安安靜靜的。否則醫生會把你趕出去,你知道了嗎?”
面對母親大人的嚴厲叮囑,我不敢違逆,怯怯地點了點頭。
沈雲霄的病房在醫院八層的神經外科。
醫院特有的嗆鼻的消毒水氣味讓我分外緊張。進了病房之後,躺在雪白床單上的泥猴兒讓我更緊張。
他躺在那兒緊閉着雙眼,出奇的安靜,我感覺不到一絲生氣。
那種頹敗衰弱到幾乎無法感觸的氣息讓我想到了入秋的荷花,它們的花朵萎靡低垂,挺拔翠綠的莖葉紛紛泛黃斷裂,讓人看了難過。
我站在他的床前惴惴不安。
忽然,我覺得一貫的稱呼“臭泥猴兒”叫不出口了,他看上去是那麼孱弱可憐,面色蒼白像一張白紙,在陽光的照射下幾乎變成了透明的。
而且他好像又不是那個在泥塘和我一起捉螃蟹的泥猴兒了,他的樣子又變了。他的眉毛弧度變長了,面目也溫潤了些,甚至下巴也沒那麼尖了。
“雲霄哥哥,”我站在他的床畔輕聲喚了一聲,“雲霄哥哥,我給你帶了一隻小青蛙。”
因為內心緊張,我的大腦失靈傳達錯了信號兒,不聽使喚的嘴巴把小魚兒說成了小青蛙,雖然我也想給他帶一隻小青蛙來着,我覺得他應該更喜歡小青蛙。
但是媽媽催促得那麼急,我實在沒辦法現給他現捉一隻青蛙來,只好偷偷從魚缸里摸了一條小魚兒出來。
小魚兒很瘦很小,有半根手指那麼大,是我前幾天從荷塘里撈出來的。它的鱗片很普通,不是那種彩色的小魚兒,而且膠袋裡的水不多,它幾乎是有點兒缺氧似的奄奄一息,有氣無力的遊動着。
“雲霄哥哥,我很想你,你什麼時候能再和我一起去荷塘捉螃蟹呀。”我覺得現在我應該說一點好聽的話哄哄他。我也的確很想和他玩,新小區的生活並不快樂,玩伴少了許多。
沈雲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回應和聲響。
因為這種沉默和尷尬,我一時大腦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在他的床前呆立片刻,媽媽的高跟鞋踩在瓷磚地面上發出的清晰的噠噠聲響遠遠傳了過來,看來她和雲霄媽媽也來到了走廊外面。
我忽然覺得應該趁着大人們不在,要抓緊時間和泥猴兒說兩句悄悄話。
我甚至忍不住好奇用力捏了捏他的鼻子和耳朵,我奇怪是什麼力量會讓他一直在睡覺。如果我使勁兒捏捏他的鼻子,他會不會因為疼痛突然醒過來,大喊“死丫頭快走開”。
我心底盼望着會有那麼一點神奇的效果,可惜的是泥猴兒始終安靜的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搖了搖他的手,他還是沒有反應。
我觸到了他的手心,泛涼,只有一點點溫度。
我悄悄貼近他的耳邊跟他小聲說,“雲霄哥哥,你快點好起來呀。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我要做你乖乖的小妹妹,我也會好好的愛護你,把你當作世界上最可愛的哥哥。我把我的巧克力分給你吃,不,我所有的好吃的都給你。”
我輕輕碰了碰他的手指,用兩根小手指勾住了它們,來回蕩了盪。
但是它們的主人依舊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反應。
這時,門被推開了。
媽媽站在了門口,出乎意料的是跟着她過來的並不是沈雲霄的媽媽,而是那位常秘書。
“李小婭,你趴在那兒做什麼呢?!”
媽媽的厲聲責問嚇得我腿一軟,從病床上滑了下來。
我很奇怪,她不是不讓我大聲說話的嗎?但是她的聲音高八度,整個走廊都聽得到。而且她的樣子超級凶,像是一座要爆發的火山,把整個醫院都點着了。
我非常委屈,不明白她為什麼那麼怒氣沖沖的對着我發脾氣。
這時,那位常秘書說話了。
她扶着腰,走路頗有點艱難的慢慢的走到病床前,伸出手去輕輕探了探沈雲霄的額頭,很憐愛似的摩挲了一下他的面頰。
接着,她抬起頭來看着媽媽,用很鄭重的語氣說道,“大姐,我很愛老沈,也很愛雲霄。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我太難過了。”她忽然低頭抽泣起來,“您看看雲霄媽媽對我的態度,我真是太委屈了。我什麼都沒做啊。這不關我的事。我回到家的時候,雲霄已經摔倒在地上動彈不了了。那架子不到三米,小孩子爬上爬下不是常有的事情嗎?尤其是雲霄太調皮了,比一般的男生還喜歡玩兒。”
我站在那裏聽得似懂非懂,似乎有點兒明白她在說什麼了。但很快有個大大的問號浮現,我站在那裏望着她,一本正經的大聲提醒她們。
“雲霄哥哥不會爬樹,他怕高。他是個膽小鬼。”
常秘書的臉一下子唰得變白,但很快恢復如常。她輕輕撫摸了一下我的肩膀,笑着說,“我知道婭婭最勇敢了。雲霄哥哥比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