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沈伯伯帶了一個好看的阿姨
不得不承認女人天生的機警和敏感,我現在也想不通站在最裏面的媽媽是如何察覺到門外還有人的。
媽媽放下碗碟擦了擦手,轉過身來嫣然一笑,“呦,老沈,我說你見外還真是見外,原來還帶着朋友過來了呀,快請進來一起坐啊。”
沈雲霄的爸爸似乎沒想到媽媽會看到他身後還跟着一個人,頓時有些尷尬,連忙擺手:“不必了,不必了。”
這時,我像是被醍醐灌頂了一般,忽然變得格外心有靈犀。我沖那個粉裙子“噔噔噔”跑了過去。
還沒有跑到跟前,就能嗅到一股香蜜玫瑰特有的粉香。
那種香味好迷人好甜,是我從來沒有聞過的香味兒,後來我知道那是當時並不多見的法國香水。
我看到那雙腳看見我跑過來,悄悄向後退了退。
於是我又向前一步,露出孩子特有的天真無邪的笑臉,衝著藏在門后陰影的那個年輕女人甜甜的喊了一聲。
“阿姨!”
一個女人驚慌的面孔呈現在面前。
雖然她行為鬼祟,但是我眼前卻一亮,脫口而出來了一句,“阿姨,你真好看!”
接着,我向屋裏的爸爸媽媽喊道,“沈伯伯帶了一個好看的阿姨,像電影明星一樣好看。”
她的確好看,即便是站在暗影里,也能看見她白如凝脂的皮膚在發光,面龐也是泛着青春嬌麗的光澤,像一朵開放在暗色中的嫣紅玫瑰,嫵媚動人。
沈雲霄的爸爸這時候竟然拘謹地站了起來,面色有些漲紅,“那是我的秘書常聰麗,去年大學剛畢業,明天有好幾個會議,要準備好多資料,所以她跟我回來拿文件。”
“哎呀,這麼辛苦呀,”媽媽讚歎着,不動聲色的將一杯茶放在了沈爸爸面前的案几上,“那更應該請進來一起坐坐了,您現在都是大領導了,將來我找你們辦事情還必須得認識常秘書一下。”
沈爸爸點着頭,神色卻掩不住的尷尬。
這時,那朵年輕的玫瑰花已經飄了進來。
她站在我們的客廳左右打量了一下,先是衝著媽媽微微一笑。
“方姐。老沈跟我提過您,他說您人可好了,還是單位的技術骨幹。”
她很聰明,上來先拍我媽媽的馬屁,她知道這個女人是最有話語權的。
可是她不知道她提到老沈兩個字的時候是那樣自然又親昵的口氣,又讓媽媽暗中不滿了。
我能察覺到媽媽的笑容已經相當勉強了。
媽媽沒有回應她,甚至沒有正眼瞧她,只是嗯嗯啊啊應着。
“小常同志,不用那麼拘謹,過來坐啊。”
我爸爸是一貫的老好人作風。
他這一句熱情的招呼招來了媽媽暗中狠狠的一掐。
“婭婭,去給你常阿姨倒一杯茶。綠茶。”媽媽輕聲說了一句。
我“嗯”了一聲,進了廚房。
進去之後我愣了一愣,沈雲霄站在窗前,窗戶是開着的。
“沈雲霄,你站這兒幹嘛?你爸爸來了。”
“我知道。”他低低的回了一句。
高層的風很大,迎面灌進來,直灌進我的衣領,一下把我吹清醒了。
他站在那兒姿態僵硬,僵硬的很不自然,不自然到我都隱隱覺得不對勁。
“你想幹嘛?”
“沒幹嘛。”他眼睛是紅的,臉上卻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但隨着客廳的歡聲笑語傳進來,他很快撐不下去了。我注意到他低垂的手指在微微發顫。
“你知道嗎?我爸爸為了逼我媽媽離婚,把她打到昏過去了。這是一個秘密,我誰也沒告訴,只是寫在了日記本上。”
“什麼是昏過去了?”我一頭霧水。
“就是躺在地上像睡著了一樣,快要死了。”
我嚇了一跳,倒水的水壺一歪,熱水燙到了我的手指,我“呀”的一聲驚叫。
可是大人們在客廳聲浪很大,因為他們聊到了沈爸爸的升遷,說沈爸爸可能會進市重要機關做某部門的領導,媽媽又變得熱情歡快起來。
“他對我媽媽動刀子,我攔不住他。”他繼續激動的說著,擼起了袖子,“我現在沒法去學校,因為我跟老師說不清楚這一道刀傷怎麼來的。我奪他的刀子的時候劃到了胳膊,血濺到了牆壁上。我不想讓老師知道我有一個愛打人的爸爸......但是老師跟我爸爸說,我喜歡在學校外面打架,和小混混動刀子。”
他說到這兒的時候胸膛有些起伏,委屈和難過壓抑着他。他頭低下去,抵在了那一面白牆上,低低的哽咽。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便把手輕輕放在他的後背上拍了拍。
“泥猴兒你別哭,你哭起來真的很難聽。”
沈雲霄哽咽着嗯了一聲,似乎在強力壓制湧上來的難過和委屈,但還是忍不住抽泣。
我拉過他的身子,抬手抹去他臉上的淚痕。
這時候,我才發現少年的那一張臉蒼白冷冽,讓人心疼。
他眼中全是盛不下的淚,所以不敢抬頭,彷彿一抬頭它們就會滾滾滑落。
我小心翼翼上翻他的衣袖,看清楚了那一道猩紅的瘢痕。
那道瘢痕歪歪扭扭,醜陋,觸目驚心。
以後我才明白,刀傷沒有被及時好好處理才會變得那樣猙獰可怖。不知道沈爸爸那時候是如何潦草對待那一切,他又受了怎樣的苦。
我怯怯問:“泥猴兒,疼嗎?”
他搖搖頭,倔強地咬緊了唇。
憤怒淹沒了我。我很想跑到客廳去質問沈爸爸為什麼這麼殘忍,但我又知道這樣做愚蠢又莽撞。
這時,外面忽然狂風大作。
怪不得方才那一陣風那麼大,原來是要下暴雨了。
一瞬間,豆大的雨點兒噼里啪啦的砸在了玻璃上,從敞開的窗戶里隨風直接灌了進來。
沈雲霄背對着我,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一動不動,任由撲到臉上的雨點兒把自己砸得生疼。
這時,常秘書的笑聲像清脆的鈴聲一般響了起來,她咯咯笑着,像是叢林中笑聲最美的一隻黃鶯。
媽媽有時候還會誇她兩句。
我不明白大人的心思,她明明是討厭她的,為什麼還要和她談笑風生。
“常秘書真是好看。怎麼說呢,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就像眼前老沈手上這杯綠茶,看着賞心悅目呀。”
我的腳步忽然變得沉重起來,感覺把那一杯水端到客廳對雲霄很不公平。
客廳里傳來媽媽的聲音,“婭婭,水好了沒有?”
我慌了一慌,強自鎮定道,“沒有,媽媽,我找不到白糖。”
說著,我抓起一袋兒醋向水杯倒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