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爺不是蘇乞兒
?我一定會回去的!
蘇破這一刻握緊了拳頭。白皙略有些粗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血脈翕張!
這一握用力之極,指節之間竟然是咯咯作響。更有一絲碧光在皮膚下的脈管中微微閃動。不過,心情極為激蕩的蘇破自然是無從發覺。
因剛剛清醒,對於自己為何突然神智醒悟,他還是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故。而且,總有些似乎陌生,但又熟悉的東西夾雜在他的記憶中,有點稀奇古怪,有些光怪陸離,讓蘇破有些惱火。
難道,這就是人常說的開竅了?蘇破心中漸漸平息了那勃然而發的憤恨,對於自身變化心中這般猜測。
打從小時候七歲起,他便習慣被人嘲笑,耳中充斥着那些如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之類的譏諷言語。因為駑鈍,他見慣了這種藐視。如今,突然醒悟,神智一清,卻是乍喜還驚。
不過,這是喜多於驚。如今令他更感驚駭的,卻是昨夜那夢,越來越發的真切了!
在那夢境中。
大荒大漠,漫天黃沙。
血影刀光,煞氣沖霄。
蘇破就這般立於那黃沙中,血河中。那紅紫色的血液流淌在沙海中,竟然不滲不漏,奔涌如潮!
舉目茫然,周身疲累。
就在蘇破仰天長嘯宣洩之時,在天際那一抹血紅雲朵間,驟然有赤橙紅綠諸般光芒大盛,瞬間普照而下。
諸般光芒如九天天河倒灌,如域外玄冥排空,奔涌而下,一時間,天地間驟然無聲寂靜,存在於蘇破眼前的,只有這些光!
在這諸色光芒的映照下,蘇破只覺得自身彷彿便是一隻面對天地之威的螻蟻,渺小,忽微。
忽而如臨深淵,徹骨冰寒,周身都欲凍結;忽而如烈火灼身,五內俱焚;忽而耳中梵音陣陣,腦中沉迷,身軀飄然若仙,彷彿隨時可能飛升而上雲霄;忽而體表如萬千利刃刮削,似乎這一刻周身血肉都被剮去,唯余森森白骨,苦痛莫名!
“蘇破,你這樣的煞星,本就不該存在於這世間,你的神靈必須消泯,你的肉身必須要滅殺!”
一個聲音在這諸色光芒中浩然回蕩。
那梵音唱誦里,諸色光芒中隱隱現出人形。
看不清到底都是些什麼人,但是隨着這威嚴,似無一絲一毫情感蘊含的聲音響處,那光芒更勝。無倫的威壓在這一刻仿似要將蘇破壓扁,碾碎!
那浩然之音更是如刀鋒般鋒利,仿似要將蘇破這被那無盡威壓壓扁碾碎的骨肉再切割分離,一刀刀的斬成肉泥!
那威壓如山壓頂!那苦痛如刀刮骨!
然後,蘇破便疼醒了,驚醒了,一身的冷汗淋漓。
在醒來的那一剎那,蘇破真的不知道那僅僅是個夢,還是真實的境遇。那種身臨其境的逼真感覺,讓他猶有餘悸。
不過眼前此刻,懸在山腰上的半輪太陽,透過淡雲,透過林梢,正懶懶的照耀着這茅屋小院。溫暖的陽光沐浴在蘇破的身上。那種令人想打盹的舒服勁,讓蘇破知道,那真的只是夢境。自己還是那個被流放的少年,依然十分辛苦的生活在這個偏遠荒涼的小山村中,刨食度日。
蘇破抬頭看看天空,四月的大山之上,雲朵雪白的耀眼,但在長風的鼓盪中,聚聚散散,邊緣處瀰漫如棉絮。
此時,少年心中思緒也如棉絮。
他在回憶,那天,他究竟遇到了什麼,會讓他有這樣的變化。
“蘇乞兒,你可好轉了?”
突兀而來的一個聲音打斷了蘇破的思緒。
蘇破扭頭望去,屋角處轉出一個少年來。
這少年大概十七八歲,看上去摸樣比蘇破老成了一點,面目端正,也很白凈,在這荒僻的山村裡可謂是不多見的俊朗。身高雖然只比蘇破高上些許,但身材卻比他壯實多了。寬肩細腰,背上背負着一張黑灰色的大弓,腰間斜插着一口錚亮的短刀。只不過和蘇破說這話間,臉上始終掛着冷淡的笑容,渾不似是來探看病人,倒像是個逼債的。
這少年一身獵戶的打扮,蘇破是認得的,正是這大山腳下方圓百里十村三鄉最出色的少年獵手,名字叫做程小山。
他那張黑灰色的大弓,是以老山梨木根制就,弓力可達三石,是這附近山村出了名的強弓。
以前每次見到,蘇破都很羨慕,會幻想擁有他那張拉風的大弓。
不過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蘇破雖然傻氣,也知道自己可沒那麼大的力量拉開。三石,那可是三百多斤啊!
不過此刻,聽到這程小山這樣招呼,蘇破卻是一愣。
“蘇乞兒?我還武狀元呢!”
隨即便醒悟過來,程小山是在招呼自己。這就是自己以前在這山村的綽號了。
蘇破剛來的時候,身上包裹,衣物都屬華麗之物。村人雖然見識少,但一看也知,這是被山外的富貴人家趕出家門的棄兒。這樣更令村人鄙視以為他做了什麼犯歹的事情。故此,愚笨少年,求生越發艱難。若非有五嬸子母女接濟,恐怕早就餓死了,焉能活到現在。
如今雖然活了下來,不過,在這崇尚力量,男人為尊的山林,也因此落下話柄,被人鄙視,得了這麼個綽號。
蘇乞兒,說的不就是姓蘇的要飯花子么!
蘇破頓時怒了!
來到此地,蘇破雖然年紀小,身體弱,頭腦也不聰慧,多得那五嬸子母女的照顧,但也算是自食其力,即使有餓肚子的時候,也從沒有行過乞討之事。
好男兒有手有腳,豈能做那等事!
蘇破猛然抬頭,直勾勾的盯視着那少年程小山。
這程小山斜睨着蘇破,口裏繼續說著:“蘇乞兒,不是我說你,就你那小身子骨,在這山腳下撿個柴火都有些費力吧?怎麼就這般膽大,敢往那山裡走。這次沒死,算你命大,以後還是要夾着點尾巴做人才好,有多少斤兩自己要估摸好。哼,現在我跟你說這些,恐怕你都聽不懂,跟對牛彈琴差不多,空費俺口舌……”
說著說著,程小山發現有點不對。那蘇乞兒竟然抬着頭,冷冷的看着他。!
對於這蘇乞兒,程小山以前都是這樣稱呼慣了的,也從未見他有過什麼抵觸。正因為這樣,心中更加鄙視這無用的傻小子。也對五嬸子那多餘的同情心,對這蘇乞兒的偏愛,感到不滿和擔憂。小雲雖然比這小子大上幾歲,也對自己好感更多,但架不住五嬸子常叨咕啊。
一個外來的廢材而已,有什麼好同情的?更不要說招上門女婿。就他這乞兒一樣的東西,也配?!
但是今日不同以往!
這蘇乞兒竟然沒有沉默低頭,也沒有傻笑應和,而是揚起那略顯蒼白的臉孔,無喜無悲,無憂無怒,就這樣,靜靜的盯視着他。
程小山頓時有點火了,心道哥可是這羅舟山腳附近十村三鄉第一少年獵手,年輕輕的便將身體煉到了活血第三層大成境界,就是放到成年漢子堆里,那也是一把好手,比這村裡最好的獵戶牛二,也是不虞多讓。是你這混飯吃的小乞兒只能仰望的英雄豪傑人物,你現在這樣看哥,這是什麼態度?
怒氣勃發中,程小山便上前一步,沉下臉來,想要狠狠的羞臊這蘇乞兒。
但是現在,那蘇破的目光不是仰望,也非仰慕,直視而來,與程小山目光相對,竟似尖刀,似釘子,透過程小山的眼睛,直插他心中,令他心悸不已。
這種感覺,就像程小山十三歲那年跟着大人們上山,遇到的那隻鱗甲凶獸,狹路相逢,鳥瞰眾人時的眼神一般。
凶威滔滔,幾欲擇人而噬!
三個身手不凡獵戶漢子血淋淋的屍體,讓程小山永遠的記住了那一幕。
幾次噩夢之後,隨着年齡漸長,程小山刻意的將其淡忘。因為老山裏的獵戶,謀生靠的就是打獵,決不能有畏懼,否則只能被淘汰。運氣好點就像這蘇乞兒一樣,渾渾噩噩度日。運氣差,早就自生自滅了。
程小山以為自己忘卻了,但是今天,面對這蘇乞兒的凜冽目光,瞬間便勾起了他內心埋藏的最深沉處的恐懼。
在蘇破那原本獃滯的眸子裏,他看到的是一種幽深,一點碧色,那碧色充斥着一種懾人的鋒利,一種噬人的凶威,一種絕對的震懾。
如同沸湯融雪,他的怒氣瞬間便被這種幾乎無法抗拒的恐懼驅散。下意識的,盛怒中的程小山選擇了避讓。
他不自覺的便低下頭,諾諾的說道:“蘇破,你可是好些了?昨天聽說你出事,還真是讓人擔心。”
莫名其妙的,蘇破見到這程小山竟然改口,也不好再跟他計較,也明白自己在他人心中比那乞兒也強不到哪裏去,就回答道:“多謝程哥探看,託大家的福,看來死不了。”
“保重身子,最近就別勞累了……”
含糊不清的,程小山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后,轉身離去。一路撞翻了幾隻木桶,濺了一身水漬。
來的驕傲,去的狼狽。
蘇破瞥了下那匆匆的背影,心中很清楚,這程小山是專程來看李雲兒的。路過這裏,多半是看看自己傷的有多重,還能活多久,順便警告下自己有點自知之明,離李雲兒遠點。絕不是真來關心自己的傷勢。
蘇破有些煩躁,也有些疑惑。這程小山鍛體活血大成,少年得志,可不是好說話的人,雖說因為要在李雲兒面前表現,對自己不至於打出手罵出口,但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冷眼就會灰溜溜的走掉。這到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