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期望
“啥?”
蘇文沉默了幾秒,一臉茫然地望着柳三刀。
“嗯?”
柳三刀想了想,自認把如何成為超凡的道路已經解釋清楚,聲音便大了一些:“沒聽懂?就是這個意思啊!”
“……”
蘇文又沉默了幾秒,他很快就意識到,這個世界的人,恐怕人人都知道如何進入超凡境的基本程序,所以柳三刀才會說得如此籠統。
只是……初來乍到的蘇文,兩眼一抹黑。
但他並不打算不懂裝懂,含糊了事,拿起酒壺給柳三刀倒酒,說道:“我之前兩眼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很是孤陋寡聞,還請柳叔說得仔細一些……比如……如何積攢文氣,完成儀式?”
他這麼一解釋,柳三刀倒是釋然了,安慰蘇文說道:“這倒無妨,如今你覺醒文氣,又是我內廠之人,想成為超凡者,只是時間問題,關鍵是這條路該如何往下走,提升序列。”
隨後他便就着茴香豆,喝着小酒,給蘇文詳細解說如何成為一名超凡者。
首先是積累文氣。
在這一步,最難的是覺醒文氣。凡人與超凡者之間的天塹鴻溝跨越過後,隨着學習聖賢典籍的深入,便可凝聚和積累文氣,當然,凝聚文氣最快的方式,是創作可以激發文氣的篇章,積攢成自身的力量基石,然後一步步朝超凡者的序列提升而去。
每一階超凡者都有着對應的名稱,比如儒家,覺醒文氣之後,便算是秀才。而秀才之上,是賢人、君子,儒士、大儒之流。各家學派,稱呼或有不同,但大致一樣,而且序列盡頭,都是稱之為聖人。
各派學說層出不窮,但並不是哪一派學說就能出聖人。而出過聖人的學派,都是當今世上的顯學。
簡單地提及了背景之後,柳三刀提到了秘葯。
秘葯是用來開啟靈竅的,而且不同學派的秘葯配方也盡不相同;在各家學派眼裏,典籍學說,是大路貨,廣泛傳播,唯恐別人不知。但秘葯,尤其是秘葯的配方,是學派的最核心秘密,只有最高層的少數才有資格掌握。也正是牢牢把控住了秘葯和秘葯配方,各派學者不得依附在學派的陣營之中,不然就算積累更多的文氣,也難以提升。
當然,有一些幸運的超凡者,在提升序列的時候,能引發天道共鳴,從而得到天授知識,獲得下一序列或者其他學派的秘葯配方。但同樣的,一般的學者,想獲得秘葯也極其困難,沒有背後學派的鼎力支持,野生的超凡者,前途幾乎已經被徹底鎖死。
而提升序列最重要的一環,是儀式。
不同學派的儀式也不一樣。有些可能就是隨口哼唱兩句莫名其妙的歌,而有些可能需要耗費極大的心血。
還是拿儒家的儀式舉例。
覺醒文氣,成為秀才之後,秀才想成為賢人,除了文氣、秘葯加持,他的行為舉止,還得得到周圍的鄉里稱頌,所知道他名字的人都覺得他是個賢明之人,在這種氛圍之下一段時間后,便會成為賢人。而這個過程,便是儀式。
越往上,儀式便越難。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天下皆以為賢能者,才有可能成為儒士、大儒,至於傳說之中的亞聖、聖人之流……一般人想都不敢去想。
蘇文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荒謬感,他本來就已經覺得這個世界足夠古怪了,可沒想到,現實比他想像中還要扭曲。
“咳咳……我說了這麼多,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柳三刀晃了晃酒壺,發現一壺酒都被自己喝光,瞥了一眼蘇文眼前的酒杯,舔了舔嘴唇,腆着臉將蘇文身前的酒杯拿了過來,訕訕說道:“不喝怪可惜的……不要浪費嘛。”
蘇文心裏直呼好傢夥,柳三刀不光把帶來的酒水喝光,茴香豆也吃得一乾二淨,順帶把他的栗子也啃沒了。
蘇文搖了搖頭,將桌面上的栗子殼從腦海里驅除,問道:“……如果我累積的文氣足夠提升序列,內廠會提供對應的秘葯吧?”柳三刀既然希望他變成一名超凡者,那意味着內廠至少不缺少提升力量秩序的秘葯。
“秘葯並不是那麼好拿的。”
柳三刀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哪怕內廠這種特殊地方,秘葯也是極其珍貴的寶物,只會免費提供一兩次,也就是最低階的秘葯,將普通的文氣覺醒者,提升到超凡者的層次。想獲得往後的進階秘葯,需要累積足夠的功勛……但內廠掌握的秘葯序列也並不多,尤其是高階序列的秘葯,更是少得可憐,就目前來說,相對完整的序列、是墨家、法家和陰陽家,所以內廠裏面的超凡者,大部分都擁有這幾家學派的背景。”
“沒有儒家?”
聽到這一番話,蘇文神色古怪。
“不能說沒有,低階的秘葯,是可以憑藉功勛兌換得到的,但儒士以及以上,就極其罕見……因為內廠並沒掌握秘葯的配方。”
柳三刀語氣深長。
秘葯不容易獲得,蘇文自然是有心理準備的,可柳三刀後面所表達的意思,才值得他認真思考。
他如今是董知章的學生,而董知章是儒家學派的學者。
也就是說,內廠所掌握的資源,對他日後的提升幫助不大。
柳三刀是在委婉勸說他,想在內廠獲得更多的資源,一心撲在儒家身上,恐怕對前程不利。
嗯,從某種角度看的話,柳三刀是在挖董知章的牆角。
“是不是應該……”
蘇文心念波瀾微起……只是……
要知道,雖然他還沒完成拜師禮,可董知章已經把《石灰吟》改了個長長的名字,將他倆的師徒身份牢牢釘死,若他敢另投他門,便是欺師滅祖,不僅僅會招惹罵名,董知章一怒之下,一巴掌將他拍死,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壞話,更多人只會稱讚他手段剛斷,清理門戶。
換個角度看,也足以看到董知章對他的重視,儒家學派也是顯學,青山書院底蘊也十分雄厚,如果他的表現能夠達到董知章和書院期許,各種資源肯定也會源源不斷地供給,好處不會比內廠給的少。
蘇文心念堅定了下來,定了定神,他說道:“我已拜董先生為師,更換門庭之事,斷然是做不得的,至於成為超凡,提升序列,還是很遙遠的事,還不急着考慮。”
柳三刀微微點頭,心裏有些遺憾,不過他有自身的操守,在此事上便點到為止了。
“唔……不愧是我董某人的學生……也只有這種品性,才能寫出石灰吟這樣的章句,好,好!”
而此時,屋頂響起董知章的聲音,隨後衣袍獵獵作響,董知章從屋頂飄落下來。
蘇文和柳三刀迎了出去。
兩人神色都不大自然。
蘇文心中的僥倖,如果他有什麼三心二意的想法,哪怕僅僅是跟柳三刀虛與委蛇的託詞,都會在董知章心裏留下難以挽回的形象。
柳三刀更的面色鐵青。
他竟然不知董知章的到來,更不知董知章來了多久,偷聽了多久兩人的對話。
還好他也沒有光明正大地挖牆角,不然情況會變得更尷尬。
“儒家的君子,什麼時候喜歡躲在房頂屋樑之上了?!”
柳三刀冷笑一聲,開啟了人身攻擊。
“我不是君子。”
董知章淡然笑道:“我是儒士。”
儒士的品秩,可遠在君子之上。這也是董知章的底氣。
“哼哼,又還不是大儒,囂張什麼……”
柳三刀心裏腹誹着。只是這種話,他可不敢說出來。別人不知道,他心裏可是一清二楚,白天的時候,董知章明顯是留了手,沒有使用絕技,不然他哪能跟董知章打得有來有回,在人前掙足了面子。
董知章的目光越過柳三刀,落在蘇文身上,語氣溫和:“你為何還不到書院拜師?我可是等了半宿,也沒等到,原來是被這等閑人給耽擱了。”
“啊?!”
蘇文一臉錯愕。柳三刀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精彩起來。
之前董知章讓他挑個好日子去書院拜師,蘇文便以為,起碼是幾天後的事,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翻黃曆,也還沒弄清楚,在這世界,拜師要按照何種禮數去做,準備請教孫野侯這些有經驗的朋友之後再做,可沒想到……董知章竟如此迫不及待,這大半夜的,竟跑來蘇文家,責問他為何不夤夜去拜師?
“這,這不合禮數吧?”
蘇文震驚之後,終於想到了一個可以解釋的理由。
儒家,可是出名重規矩,講禮數的學派,學生拜師,可是非常重要的儀式,尤其像董知章這樣名士,只會更加講究,不僅會挑選黃道吉日,還廣派名帖,邀請親朋好友,當地名流,各派學者見證。
這大半夜的拜師,不僅僅於禮不合,甚至可以說離經叛道了。
“嗐,這虛名算是什麼。”
董知章摸了頭上的儒冠,似乎有慍色說道:“錢浩然那老匹夫似乎有截胡的想法,還說準備收個關門弟子,若他真拉下臉來干這等事,我豈不是虧大了!”
蘇文有些茫然,不知道被董知章氣急敗壞罵成“老匹夫”的人是誰,嘴巴微微張開,卻是不知該說些什麼。
“錢山長……也想收蘇文為學生?”
柳三刀在一旁卻是傻了眼,他默默看了蘇文一眼,頓時死了挖書院牆角的心思。
錢浩然跟董知章可不一樣,董知章不過區區一名儒士罷了,可錢浩然卻是貨真價實的大儒,哪怕當朝皇帝陛下見到,也得彬彬有禮地稱一聲“先生”的人物。
跟董知章這種反射弧比常人慢一拍的性格不一樣,錢浩然心思細膩,而且十分記仇,一旦得罪了他,那就準備
受罪吧,哪怕內廠的大檔頭也一樣得吃掛落。
“難怪了……”
柳三刀頓時明白,為何董知章這麼急着收蘇文為學生。若錢浩然真動了截胡的心思,董知章神經也不好說什麼,畢竟境界大一階壓死人。
“再說了……今日得你詩文牽引的文氣,我心有所感,似乎是要破境,得出一趟遠門完成晉陞大儒的儀式。總得把師徒名分落實了才好離開。”
董知章大咧咧說道:“那些繁文縟節就算了,你就給老夫端一杯茶,咱們這收徒禮儀就算完成了。唔,這裏還有一位墨者作見證人,也算馬虎了。”
“晉陞儀式?”
柳三刀渾身一抖。
董知章已是儒士,再次晉陞……那就是大儒了!
那也意味着,青山書院,便坐擁兩名大儒!別說在江南道,在整個大梁朝,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不僅僅在儒家書院中排名有更前的名次,對其他學派更是形成巨大的壓力!
“先生喝茶……咳,茶味淡了點……”
蘇文就是個窮逼,平時哪裏喝得起茶水,白開水都少喝,畢竟燒熱水廢柴。他翻箱倒櫃,總算找到茶罐,從裏面倒出了最後的一點茶碎,泡了一杯顏色淡不可見的茶水,卻是一臉淡然地送到董知章面前:“學生家貧,沒有好茶,只能日後買好茶葉孝敬先生了。”
“無妨……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董新章掉了一句書袋,端起茶碗,輕輕抿一口,眉宇之間透着一股欣喜,隨即正色說道:“蘇文,為師生平,只收過三名弟子,如今你是第四名,也是為師的關門弟子。”他又抿了一口茶說道:“既然你入我門中,有些事情便得說與你知道,我們雖然是儒學之人,但主治之書是《春秋》,其他儒學學說,熟讀即可,至於諸子百家之說,可觸類旁通,無所禁忌。”
蘇文連連點頭,表示明白。心裏的表情可比臉上精彩,從今往後,他可以光明正大跟別人說,他是讀《春秋》的了。只是在這世界,怕是沒人能聽得懂他這個梗。
“還有,你三個師兄師姐的情況,也應知曉一些……”
董知章放下茶碗,組織了一會語言,開口說道:
“你大師兄燕人,姓顏,名簞,字箕,淡泊名利,如今隱居在東海之濱,有賢人之稱。”
蘇文欣然點頭,心裏暗暗尋思:“這顏簞師兄,應是先生門下的顏回了。”
“你二師兄大梁人,姓仲,名溫,為人……穩重好學,先投軍了數年,跟隨兵家修了幾年,上月又修了書信來說,從軍中退役,與墨家一名墨者一起當遊俠去了……”
蘇文分明看到,董知章臉色的表情頗為複雜,似乎難以言喻。也不知是喜是嗔。
但他還是聽得出來,這二師兄,怕是子路一般的人物,但聽先生的描述,似乎又不大像。
“你三師姐大梁人,姓姬,嗯,外惠內秀……以後你應該都有機會見到的。”
董知章對三師姐的介紹特別吝嗇言語,蘇文除了知道這位三師姐是梁國人,姓姬之外,其餘一概不知。
蘇文的興趣,也不在這幾名同門身上。
“這個給你。”
董知章從衣袖中摸出一個長盒:“裏面有筆墨紙硯,還有一部《春秋》,是先生送你的禮物,也是先生對你的期許。”他摸了摸鬍子,露出淡然笑容:“先生相信,能夠作出《石灰吟》的人,將來也一定能寫出一部《春秋》。”
說著,董知章輕輕拍了拍蘇文的肩膀。
蘇文微微躬身,接過長盒。
“學生謹聽先生交匯,絕不讓先生失望。”
他卻是沒注意到,旁邊的柳三刀卻張大了嘴巴,一臉震悚地看着董知章。
蘇文不知董知章這一番話里的期許有多大。
柳三刀卻是清清楚楚。
“聖人作《春秋》,亂臣賊子懼。”
那可是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