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陷阱】
程羽正在納悶之際,領頭那隻健碩有力的黑毛麻雀,一鳥當先落在程羽對面,衝著他嘰嘰喳喳口吐芬芳。
哦?
原來這位就是住在庄頭家的黑炭頭,領着一幫親友團衝程羽興師問罪。
這些麻雀的腦迴路程羽更加難以理解。
但此刻卻不是深究麻雀社會風情倫理之時。
眼見對方鳥數眾多且步步緊逼,有將自己合圍之勢,而己方只有自己這一隻小雀,就連相依為命的雀老娘也不知所蹤。
程羽深知好漢不吃眼前虧之理,先遠離是非之地為上。
瞄着雀群一處空隙,他雙腿一蹬從包圍圈中竄出,扑打雙翅從屋頂一躍而起。
但躍至空中后,程羽才意識到這居然是他穿越以來的第一次飛行,從屋頂掠下之後便疾速下墜,一股勁風颳得他呼吸一滯,泥土地面迎面撲來。
眼看就要硬着陸,鳥的本能終於爆發,雙翅扑打的頻率幾近極限,翅尖擦着地面,“撲撲楞楞”揚起一陣塵土,終在滑翔一段距離後向上拉起。
屋頂上那群麻雀一隻只也緊跟着展翅向他追來。
“嘰嘰嘰!”
突然身後眾雀大叫大嚷,一個個拚命扇動翅膀急忙轉向,往兩側飛去。
正向上拉起的程羽忽覺側方傳來一股腥臊臭氣,扭頭看去,不知何時側下方出現一隻碩大無比的黑色怪物,如同蠻荒巨獸躍在空中,張着血盆大口向他撲來。
“撲楞楞!”
程羽玩命扑打雙翅,好在先前拉起得及時,又急向側方偏轉角度,這才堪堪從怪物頭上飛過。
努力維持住自身平衡,再奮力扇幾下翅膀,逐漸掌握住飛行技巧后,程羽低頭以上帝視角向下觀瞧,原來那隻烏黑蠻荒巨獸不過是一隻普通的帝國田園犬。
黑土狗子瞪着空中的程羽,衝天“汪汪汪”叫個不停。
這個開局太難了……
程羽一邊暗自叫苦,一邊急忙扇翅繼續飛去。
他餘光已經看到,黑炭頭那群憨憨已經再次迂迴過來,意欲將之合圍。
以程羽此時的小身板和他青澀的飛行技巧,別說黑炭頭這種社會鳥,就是對上二丫頭他都夠嗆。
黑炭頭雙翅有力,沖在最前,幾個起落之間便追將上來。
程羽背上冷不丁挨了他一翅膀,險些墜地,肚皮擦着草叢尖堪堪掠過。
然而兩側更是已被麻雀親戚們包抄過來,程羽瞄準一個空隙調整方向後,再次衝出包圍圈。
轉眼間他已飛到庄外,眼看旁邊有片樹林,另一側幾隻麻雀再次逼來。
程羽急切間並未慌亂,呼哨着打個旋向樹林內飛去,打算就着樹枝的掩護徹底繞出包圍圈。
眼看飛至樹林邊緣,不料卻被抄近路的黑炭頭斜刺里殺出,一翅將程羽扇落在林邊草地。
十幾隻麻雀撲楞楞先後落地,圍成一個不規則圓圈,個個虎視眈眈盯着中心的程羽。
現場氣氛一時劍拔弩張,一陣輕風吹過,程羽能感到自己脊背上的絨毛都已炸起,活像一隻小鬥雞。
突然天空一暗。
“嗡!”
“砰!”
“嘰嘰喳喳……”
一張巨網從天而落,幾乎將所有麻雀一網打盡,只有一隻處在邊緣的老鳥僥倖逃脫,“啾啾”兩聲鳴叫,頭也不回地向庄內飛去。
而網中嘰喳扑打聲頓時四起,黑炭頭家親戚更是將黑炭頭和二丫頭罵了個狗血噴頭。
尤其是管不住嘴巴的二丫頭,事情本是因她而起,但眼看被休大仇即將得報,卻好死不死地突然走神,發現旁邊觸發機關上的一隻死蚯蚓,二話不說便一口啄去,成功觸發陷阱。
呵!
母鳥……
程羽默默腹誹一句。
剛才他一心逃命,沒注意到附近有這麼大一張陷阱。
記得前世年幼時,也曾有親戚給過他一隻撿來的麻雀,不過沒幾天小麻雀就絕食而死。
現在輪到自家被困網中,果然是天道有輪迴……
但雖然與眾鳥一起深陷圇圄,可他畢竟不是二丫、黑炭頭一流的莽鳥,既然是網,總有漏洞可鑽。
趁着眾麻雀內鬥之際,程羽開始研究這張繩網。
看材質似乎是粗麻布捻成細條編織而成,網眼比雀頭尚小一號,根本鑽不出去,可見是張專門用來捉麻雀之類小型飛禽的網子。
而黑炭頭憑着比程羽大一號半的體格,已經成功得將半個身子卡死在網眼裏,進退不得。
呵呵!
程羽對着黑炭頭撅起的灰毛鳥腚白了一眼,揮翅撥開身邊一隻亂蹦亂跳的憨雀,開始仔細尋找。
網中不利蹦跳,他只得彎腰低頭往前一步步蹭,終於被他在網子邊緣找到一個打結的繩子頭。
“中了?中了!中了!中了!”
遠處麥田裏傳來一個男人興奮叫喊聲。
有人來了!
網中雀群聽到人聲,嘰喳聲一頓,接着幾近瘋狂地玩命扑打掙扎。
程羽聽到聲音也是心中一滯,陷阱的主人來了……
身處危難之中的程羽,甚至都沒想到他還能聽懂人言。
“咚……咚……”
如同悶雷憾地般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程羽不敢再怠慢,雖然現在沒了雙手,但他還有一副利嘴。
待看清那繩頭根部是個普通死結后,他一口將尖嘴用力戳進打結縫隙中,叼住繩頭拚命甩頭拖拽。
一下……
兩下……
三下……
嘶!嘴疼……
再來!
……
死結被他一點一點拽松,忍着幾乎撕裂的疼痛叼住繩結解開一環,死結已變成活結。
再將尖嘴戳進活結縫隙中繼續拖拽,終於在那人趕來之前把第二結也解開,兩個小網眼變成一個大網眼。
程羽心中一喜,轉瞬間縮身從網中蹦出。
他剛得自由就立即飛躍到高處枝頭,先上下左右環顧一番,確認安全后,再檢查自己身體。
還好。
唯獨剛才解繩用力過猛,差點把嘴給拽歪。
脫離苦海的程羽向下看去,草地上鋪着碩大一張網,麻雀們依然在裏面嘰嘰喳喳瞎撲騰,卻沒一隻注意到程羽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二丫頭剛好抬頭,正看到程羽居然已經逃出羅網,立在枝頭,便嘰喳沖他叫個不停,引得其他麻雀也都要向程羽衝來,十幾隻麻雀勁往一處使,幾乎將整張網憑空拉起。
“嚯!居然如此之多!”
一黢黑村漢如顆黑隕石般從天而降,穿着破草鞋的一隻大腳“騰”的一聲將網踏住。
緊接着俯身把網撈起紮緊,掰着指頭粗略數起來,只是越數越亂,到最後乾脆作罷,興奮道:
“妙極!妙極!這一網可分三份。
這頭一份自是俺來享用;
二一份可與庄頭換回一大罐清水;
三一份嘛,嘿嘿……”
那村漢口中念着,黢黑臉上映出一抹紅光,憨笑道:
“這三一份送至村東頭劉寡婦家,今晚必能……嘻嘻,嘿嘿,哈哈哈哈……”
村漢用手背擦了把口水,也顧不得細看網子是否破口,只紮緊網口向身後一甩,扛在背後並沒有向村內走去,而是轉身進了密林深處。
網中眾麻雀已不再大聲叫嚷,雖然他們聽不懂村漢所言何意,但憑麻雀的本能判斷也都知道大限將至,凶多吉少,個個垂頭喪氣,時不時哀鳴一聲。
村漢在密林中穿梭的背影逐漸遠去,程羽聽到哀鳴聲后心頭一動,展開翅膀也向密林內飛去。
沒幾個起落就追上村漢,堪比江湖中武林高手的絕世輕功,不由得讓他感嘆天生會飛確實挺氣人的。
村漢沒走多遠,選中林中一小塊空地,將網子隨手一丟,又從懷裏摸出塊石頭放在地上,便低着頭在林地上搜尋乾枯樹枝。
這……
是要烤串的節奏啊。
程羽站在一個安全的高度,把他所看到的實情,和麻雀們即將面對的命運修飾一番后,衝下面的眾麻雀們叫起來。
網中眾麻雀頓時一片恐慌,顯然他們知道,或是親眼見過被燒烤的凄慘下場。
但林子大了確實什麼鳥都有,十幾隻麻雀也並不都是蠢貨,終於有一個反應過來,開始向程羽告饒,哀求他幫忙逃困。
有一個就有兩個,有兩個就有一群,於是很快所有麻雀都在向著程羽發出陣陣啾鳴。
就在村漢撅着腚從枯樹枝上剝下樹皮搓火絨子時,程羽與麻雀們也達成團結一致、共識共贏的戰略合作協議。
趁着村漢正背對網子,他飛到方才逃脫的網眼跟前,用嘴將之叼起。
其他麻雀看到生路一窩蜂就要衝來,被程羽厲聲喝止后,眾麻雀這才一個個依序從裏面悄悄飛出。
十幾隻麻雀逃出后,並不急着飛走,而是飛至高處枝頭站成一排,熱情討論着劫後餘生的心得。
但都忘記還有個領頭的黑炭頭依然卡在網眼裏,正衝著二丫頭和親友們啾啾哀鳴。
親友們報之以嘰嘰喳喳,群情激昂,為其加油鼓勁,卻無一雀敢落下幫他。
眼見如此,黑炭頭將頭向後扭到極致,哀怨地像只小母鳥般瞅着身後的程羽。
“啪!啪!”
耳聽得村漢已開始用火石取火,待其轉身之後就會發現麻雀們都已成功越獄,可以想像其所有的怒火都將傾瀉到黑炭頭一鳥身上。
“啾啾?”
“啾啾啾!啾啾啾!”
網外的程羽與網內的黑炭頭經過一輪談判,最終看在黑炭頭向他服軟告饒的份上,程羽這才飛到其跟前觀察情況。
但見這黑炭頭一隻腿在網內,一隻腿在網外,圓鼓鼓的小肚皮被網繩勒在正中,難以進退。
程羽忍住笑,以退為進,突然張口向黑炭頭一隻鳥腿上啄去。
黑炭頭沒有防備,猛然吃痛渾身一緊,向後一縮,居然就此全身而退,縮回網內。
他脫困后急忙蹦跳幾步向網口逃去,卻正好和轉回身來的村漢打一照面,四目相對,時間凝固足有幾個深息。
以程羽看來,那黢黑村漢想必也不是什麼靈光之輩,遇此突變竟一時呆住,如何也想不通網中怎麼只剩下一隻麻雀。
黑炭頭趁此時機三兩下蹦到網眼跟前,村漢這才醒悟,哪捨得雞飛蛋打一場空。
便猛得合身撲來,一雙簸箕般的大手如泰山壓頂向黑炭頭抓去。
“嘰嘰嘰!渣渣渣!”
樹枝上的親友團義憤填膺,群情激憤,只是依然沒有一個敢下來幫忙。
程羽此時離得近看得清,那村漢已將黑炭頭從網中掏出,左右手各扯着他兩隻翅膀,眼看下一刻黑炭頭就要一分為二,變成手撕麻雀。
見村漢抓着黑炭頭的兩手都不得閑,程羽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蹭”的一聲將自己當做炮彈,瞄着村漢面部直直撞去。
“哎喲!”
村漢鼻樑吃痛,急忙撒手揉臉,卻是狗熊掰棒子,眨眼間手中最後一隻麻雀也已立在枝頭。
村漢仰頭看到樹上眾鳥不由得怒火中燒,揚起手中枯枝向上砸去,但如何能砸中靈活跳躍於枝頭的麻雀們。
“直娘賊的撮鳥!挨千刀的家賊!俺已月余未食葷腥哩!月余哩!”
密林中回蕩着村漢幾近癲狂的咒罵聲。
枝頭麻雀們似乎等得就是這一刻,看到村漢如此反應,一個個立在枝頭嘰嘰喳,嘻嘻哈。
地面上那村漢眼睜睜看着至少可串成四五串的葷腥到嘴裏都飛了,懊惱地照自己頭頂狠捶一拳,又撿起一樹枝欲砸麻雀。
立在最高處的程羽忽然感覺腹中一陣脹痛,下意識就要找一個沒鳥的僻靜之處解決三急。
他展翅飛起,卻在蹬離樹枝時沒控制好雙腿的肌肉收縮……
“噗……”
村漢正一邊抬頭破口大罵,一邊擺臂要丟樹枝上去。
忽然眼前有東西一閃而過,緊接着嘴中落入一濕、咸、苦、澀、滑膩之物……
“啊!吼喝!呸呸呸……”
“嘰嘰嘰……喳喳喳……”
眾麻雀已笑瘋在枝頭,程羽卻心中發誓他絕對沒有惡意,更沒有故意瞄準。
眾麻雀笑夠后都覺得神清氣爽,紛紛飛離枝頭,以一個親密無間的隊形漸飛漸遠,空餘一根羽毛飄飄搖搖落下,停在正伏地乾嘔的村漢頭頂。
又過了好大一會,涕泗橫流的村漢撿起地上網子,垂頭喪氣地走出樹林,另找地方重新下網。
直到其陷阱下好,都還未發覺網上那個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