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與葉家恩斷義絕
“這......這我就不知了。”葉輾沒想到葉瓏將他的話聽了進去,更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不過聽說這次守關的是定業侯府的世子,小侯爺和赤勒人打了快十年的仗了,肯定能贏!”
末了,他又補充一句,“當然,我若去參軍,也能贏!”
穿越前軍人和醫生的雙重身份讓葉瓏陷入沉思。連葉輾都知道的事情,葉老爺這種軍伍出身能不知道么?
禁止兒子們參軍,不惜賣女舉家遷入關內,想必也是得到了某種內部消息,才對獲勝如此沒有信心。
要是真輸了,那留下來的老百姓呢?又該怎麼存活?
“如果以後還有這方面的消息,記得來告訴我。”她囑咐道。
葉輾下意識點頭,但這麼答應又顯得自己太好說話,他正要彆扭幾句,卻聽見葉瓏說。
“把弓拿來,我教你射箭。”
葉輾老老實實給她拿弓過來。
葉瓏接過弓,食指劃過弓身,想起不久前架着狙擊槍潛伏在雨林潮濕的土地上,只覺得恍如隔世。
她豎直弓身,羽箭瞬間搭弓上弦,只一瞬,又離弓而去。
“砰”地一聲,又中紅心。
“五姐......你這跟誰學的啊?這麼厲害!”
葉輾不禁愣在當場,方才他以為葉瓏射中只是僥倖,沒想到真的深藏不露。
“你過來。”葉瓏從身後握住葉輾的手,“看紅心,你的眼裏只有目標,別分神。”
對她一個經驗豐富的狙擊手來說,狙擊和射箭的心態上有所相同,武器只是身體的延伸,而射手的眼裏,只應該有目標。
葉輾似有頓悟,瞬間靜下心,隨着葉瓏的動作,將弓身拉出一個飽滿的弧度。
“看準了,就鬆手。”
她一說完,就收回手臂站到一旁,葉輾驀地一鬆手,箭被穩穩地送出。
“中了中了!我射中紅心了!”少年舉着弓歡呼雀躍。
葉瓏遞過去兩支箭:“再多試幾次,找找感覺。”
葉輾興奮地接過,小臉紅撲撲的,顯然對這個五姐有了新的認識,開始拿起弓弦有學有樣。
葉瓏則抱臂在胸,好整以暇看着這位六弟弟動作,不時在旁邊指點兩句。在她看來,一個有血性的小小少年,遠好過那些所謂的大人。
一隻蒼鷹於靶場上空飛過,無聲盤旋。
葉輾試了幾箭,感覺效果不錯,正擦着汗,忽的聽見低低的鷹嘶,抬起頭看了一眼,心思便生了出來。
射靶子多沒意思,要是能射中這蒼鷹,五姐定然對我刮目相看。
起初葉瓏並未在意,只當是小孩子分心,可誰知,葉輾瞄準靶子的箭頭忽的揚起,直直對準天上那隻蒼鷹。
葉瓏心裏猛地一沉。
良好的目力讓她一眼看見,蒼鷹爪上繫着的信筒。
這是一隻被馴養的信鷹!
聯想到前廳葉老爺招待的客人,葉瓏意識到,這鷹絕對碰不得!
她猛地衝上去,想奪下葉輾的弓。
可惜仍舊遲了一步,箭頭擦破蒼鷹的爪背,也擦斷了爪上的絲繩,那根細小的信筒落在地上。
蒼鷹長嘶一聲,淺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們,又猛地振翅,揮着深色的羽翼飛走了。
“怎......怎麼辦?五姐?”
葉輾見狀,心裏也慌了,知道自己犯了事,茫然地看着葉瓏。
葉瓏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你先回房,記住,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事。”
葉輾早已六神無主,聽見這話想也不想,忙不迭點頭便跑出了靶場。
葉瓏迅速撿起一支斷箭頭藏在袖子裏,她拾起掉落的信筒,對着高牆樹蔭遮擋的地方看去。
此時太陽已然落下,落日餘暉將樹和高牆拉出長長的暗影,葉瓏逆着光線,一步步走到牆下。
她抬起頭,濃深的霞光給她眉眼染上幾縷暗金。
“信筒完好無損,現在物歸原主。小孩頑皮,還請不要怪罪。”
她朗聲說完,忽的一揚手,將信筒扔了上去。
高牆之上,林蔭暗處,一隻臂膀伸出,穩穩地接住信筒。暗處的男人一身靚藍長袍,腰束墨色連勾雷紋帶,鬢髮於晚風中輕拂。
他收回手,一雙深眉朗目居高臨下地審視葉瓏,肅肅如松下風。
似乎為了判斷對方是否說謊,男人看了她許久,葉瓏抬頭與其對視,並未露怯半分。
“五小姐!五小姐!”靶場外有人喊。
葉瓏只覺得這聲音來得分外及時。
她正要應聲,卻發現高牆上的男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葉瓏如釋重負,一邊回應着,一邊拿出袖中的斷箭頭扔在地上。這箭頭本來是備不時之需,以防男人突然出手滅口,自己不至於沒有防身的東西。
看來以後得準備幾件趁手的兵器,她暗自打算,隨靶場口守着的下人走了。
前廳,典軍校尉已然離開,此時除了三位正值軍齡的公子,葉家餘下人等均在場。
天色早已暗了下去,僕人們陸續點上燈,整個葉宅燈火通明,廚房裏伺候的婆子早已守在這裏,一眾主人們卻沒有用飯的意思。
“五娘,坐。”
葉老爺從下人手中接過茶水抿了一口,見葉瓏過來,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葉瓏逕自坐下,並未回禮。她一抬頭,正對上被打得跟豬頭似的葉絢,沒忍住笑了一下。
葉絢恨得牙痒痒,要不是葉老爺和大夫人在邊上看着,她恨不得過去撕了葉瓏的臉。
葉老爺無視兩女的齟齬,只是問:“五娘,我聽聞你答應了與督軍的親事,可有此事?”
“答應了,怎麼?”葉瓏靠着椅背,語氣淡然。
她話音剛落,眾妻妾眼神閃過一絲驚異,但更多的是喜悅。五小姐答應做督軍妾,意味着她們可以去關內安享太平了。
從進門起,葉老爺板着的臉上終於有了欣慰的神色,連語氣也緩和了不少。
“既是如此,那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明日就去督軍府吧。”
葉瓏恥笑一聲,往後一仰,譏誚道:“葉老爺就這麼迫不及待?”
葉老爺皺眉,不悅道:“我與你大娘看過日子,明日是吉日,既然你已答應,早些去又有什麼干係!還有,你剛才叫我什麼?你娘就是這麼教你的?”
葉瓏又笑了一聲,帶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在眾人的注視中起身。
“好,那我今天替五娘問你這父親一句,在你眼裏,”她指向對面的葉絢,“是不是只有她才算女兒?”
葉瓏的話是替五娘問的,在座的只有她一人才理解這話的含義。
葉老爺對她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但對原主五娘來說,是她幼時與母親在勾欄院被苛待時,期盼過來拯救她們的英雄。
於情於理,她也要為葉五娘問上一問。
葉老爺強忍住火氣,五娘把絢兒打成這樣,沒罰她已是寬宏,在自己面前居然也如此放肆。“你說的是什麼話!我何曾虧待於你!”
行了,答案已經夠明顯了。
葉瓏閉了閉眼,將屬於葉五娘的感情徹底埋藏,她也懶得再與他們打啞謎,開門見山道:“既然這樣,我明天就出嫁。”
沒等眾人歡喜,她又補一句,“不過,我有個條件。”
葉老爺還沒張口,倒是大夫人迫不及待,“要什麼你只管提,大娘替你做主。”
畢竟在大夫人看來,葉五娘這等沒見識的女兒,無非只要些金銀首飾、華麗衣服。
為了絢兒,這些都是小事。
葉瓏微微一笑,“出嫁后,我與葉家再無瓜葛,所有恩怨一筆勾銷。”
她聲音不大,落在大廳里擲地有聲。
“五姐!”
葉輾忽地站起來,但站起來后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看着她,滿眼不舍。
葉瓏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將目光對上葉老爺。
“六郎,坐下!”葉老爺嚴厲道,“這裏沒你說話的份。”
除了歲數小的葉輾對她還有舊情,大多數都覺得葉五娘說這話簡直不知天高地厚。和葉家斷絕關係,她還真當自己是督軍夫人了?
何況葉家要去關內不僅為保命,更要另投高門,帶着她一個低賤的倡優之女也是丟人現眼,巴不得沒她這個拖油瓶。
葉老爺舒了一口氣,咳嗽兩聲,沉聲道:“也罷,既然你已有此打算,那便依你吧!”
說完,還重重嘆氣,好像真的很捨不得這個女兒。
見他還要表演幾句,葉瓏忙抬手制止,“不必這麼惺惺作態,只希望在座的各位,都把今日的話記住了!”
說完她跨出門去,背對着他們擺手,再不回頭。
崇國至祐二十三年冬至,寅時,闌州邊境。
督軍府前百丈開外,一座望樓拔地而起。
望樓之上,男子一身墨色玉錦夾袍,腰間蟒紋玉帶,周身綁着軟甲,一雙深沉俊目正注視着臂甲上的蒼鷹。
身旁着石青色回紋鎧甲的年輕武將過去,為他解下蒼鷹腳上的信筒。
“如何?”墨袍男子問。
“想來魏督軍是在高處有了靠山,連你易小侯爺的面都鐵了心不見。”年輕將軍嗤笑一聲,說完,便將信摺子湊近火把。冬至的夜長,即便寅時將過天都不怎麼見亮。
火苗躥地一下,將紙燒成了灰燼。
易衡覺神色未變,只是梳理蒼鷹羽毛,淡淡道:“老臣擇木而棲,也不知誰家的樹木比較結實些。”
年輕將軍正要說話,忽聽見樓下車輪滾滾,一座馬車行駛過來,朗聲問:“何人駕攆?”
輪輻停止,片刻,小兵上樓報,“李將軍,是督軍府納妾,女子乃是葉家人氏。”
“葉家?”易衡覺挑眉。
“就是典軍校尉昨日去過的那個葉家,藏兒子送女兒,倒是做得出來。”
李伏昆說完,重重地捶欄杆,照他以往在京城的秉性,早就提刀踹門砍了姓魏的,如今他這將軍當得......實在憋屈!
督軍督軍,說得好聽是總督三軍,其實就是皇帝派來監視他和易衡覺的,兩人一切軍事調度必須通過這位督軍首肯才行。
然而戰場瞬息萬變,他又閉門不出,眼看赤勒人快打到城下了,他不見三軍總帥,嬌人美妾卻照收不誤。
易衡覺瞥了眼馬車上掛着的紅色花燈,沒來由地想起昨日葉家後院遇見的女子。
抬眸仰望一剎那,如山月空霽,滄波風裊裊,沒有絲毫的羞怯和畏懼。
會是她么?
想來不會是。
“放行吧。”他撫摸蒼鷹,背對着眾人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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