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農村人向來起得早,比農村人起得更高的是雞,公雞“喔喔”的叫聲清脆又響亮,能穿透好幾層牆。
容與睡得迷迷糊糊的,把被子一拉,想蓋過頭,卻因為悶熱又甩開,耳邊的公雞叫一陣一陣的,能把人逼瘋。
應荀什麼時候養雞了!
容與煩躁捂住耳朵,疲憊讓他繼續睡,昏昏沉沉的,似乎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會兒,雞叫停下來了,可是很快,蟬鳴鋪天蓋地襲來,捂住耳朵都擋不住。
容與氣惱用力一踢,腳砸在床板上“砰”聲巨響,容與當即嚇得睜開眼。
橫樑、紅瓦,這是哪裏?
容與眨眨眼,腦子有點懵,轉頭四處看,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熟悉又陌生的屋子裏。
容家。
手指伸進嘴裏咬一下,痛。
對啊,他回來了,從二十一世紀重回到他初中剛畢業的時候,這一次他沒有選擇回應家,而是在最後縮回了手,跟着來找自己的爸爸回到臨水村了。
屋裏沒鍾,昨天晚上他洗完澡手錶也放到行李箱了,一時看不出是什麼時候,不過陽光都照進屋裏了,肯定已經很晚了。
容與連忙爬起來,正要穿鞋,發現不是自己熟悉的球鞋,而是應荀留下的一雙膠拖鞋,灰撲撲的,比他鞋還大了一圈。目光轉到被他放到行李箱的球鞋,靜靜看會兒,收回目光,穿着拖鞋出門。
地面是用黏泥鋪的,幹了後走起來小灰塵飛呀飛,只是短短的一段路,容與的腳已經覆上一層灰。
打開堂屋門,門外院子裏地上鋪了一層膠料布,上面正攤曬着收回的穀子,容遙蹲在井邊洗被子,聽到聲音回頭,對容與一笑:“醒了,我以為你還要睡多一會呢!”
“嗯!”容與揉揉眼,站在門口腦子有點遲鈍,好一會兒才想到,他該洗漱了,可是牙刷這些東西呢?
對,在屋裏。
容遙看着容與跟夢遊般走回去,好一會兒才端着盆和毛巾牙刷出來,說道:“你還困再多睡一會唄!”
目光在容與身上轉了轉,這身衣服她可是很熟悉,是應荀的衣服,小與怎麼穿應荀的衣服了?
知道容與臉皮薄,她也沒想着問。
“不了,”容與蹲到容遙身邊,舀勺水倒在杯子裏,用水沾一下牙刷,再把牙膏擠上去,問道:“今天要割稻穀嗎?”
容遙有點詫異,容與來的前兩天躲在屋子裏不肯見人,連吃飯都是端到房裏的,等第三天出門了,強裝着鎮定想跟去做農活,容爸容媽知道他還不適應,自然不肯讓他跟過去,他倒是堅持去,不過十四年的小少爺哪裏一朝能適應高強度的農活,在田裏時就偷偷哭了,晚上回來開始發燒,燒了兩天。
等第六天不燒了,也不提出去干農活了,自己留在家,晚上他似乎想幫忙做個飯,卻差點把廚房給燒掉,到第七天,也就是昨天,人就跑了。
容與來的時候身材雖高挑,臉卻帶點嬰兒肥,現在臉上的嬰兒肥快不見了,人消瘦得非常快。
這不單是吃食上突然的轉變,他心裏也壓抑。
這還是容與第一次主動問幹活,而且經過昨天,她總覺得容與哪裏不一樣了,好像不再抗拒接受現在的一切。
“兩塊地的稻穀收了,還有一塊地過兩天才熟。”容遙暗嘆一聲,暑假的農活可是從放假忙到開學的,小時候她特別討厭放暑假就是這原因。
兩人沒再開聲,一人刷牙,一人洗衣服。
容與洗漱后也沒走,幫容遙提水,一桶一桶水從井裏吊上來,第一次沒經驗,容與差點被水桶拉進井裏,幸好容遙在一把扯住他衣服才讓容與站穩腳。不過有了第一次提水經驗,第二次就容易許多。
農村現在用的還是肥皂,被子清洗泡沫也容易,兩趟水就清了。被子一人抓一頭,反方向扭,水嘩啦從布里擠出來,扭到最後兩人都差點撞到一起了,才把被子掛到竹竿上,再用三根木棍從中間撐開。
竹根旁邊就是容與昨晚洗的衣服,還是濕的,為什麼是濕?
容與覺得奇怪。
“你衣服都沒洗乾淨,我重洗了,你晚點再收回去。”容遙對容與以前那個家不太熟悉,可聽媽媽說是大戶家人,有傭人,有汽車那種,要知道他們附近三個村,唯一的機動車就是隔壁村那輛拖拉機了,誰家要有一輛鳳凰牌自行車,去鎮上都有面子。
容與是被當小少爺養大的,會自己動手洗衣服是教得好,洗不幹凈倒不奇怪。
容遙拎着木盆回屋,見容與還站着一動不動,催促道:“快進來吃早餐,都快十點了,早餓了吧!”
“嗯!”容與應聲,跟在容遙身後進大堂,見她進房間,也不好再跟進去。
容遙出來就看到人傻愣愣站着,笑道:“自己拿碗啊!”
農家人沒那麼多講究,鹹菜罐就放在飯桌上,直接上桌吃了。
滎南縣滔婆鎮地處南北相交之處,吃食上面偏南方,早上都是粥加紅薯,包子饅頭別想了,滔婆鎮不生產麥子,要麵粉只得買,對於容家這種家庭來說,能省則省。
更何況今年他們家可是有兩個人上高中,容爸都愁得睡不着了,中考前應荀還跟容遙說,等放暑假了就去縣裏打工賺學費,沒想到這話不過幾天,應家那邊就來人了。
簡單的吃食對於以前的容與來說或者簡陋,甚至一度拒吃,可經歷過上輩子的事,容與現在看什麼都是美食。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這話可不假,巴掌大的紅薯容與吃了兩條,還喝了兩碗粥。
容遙看得暗暗瞠舌,之前的小與一頓最多一碗,紅薯除了第一天來的時候吃過,後面沒再碰了,難道是因為想通留下來了,胃口也好了?
“那個,”容與四處看了看,家裏還是空蕩蕩的,遲疑了一下問道:“爸,爸媽呢!”
容遙一愣,嘴角浮上笑意:“他們趕集去了,走吧,跟我去摘蠶葉。”
家裏除了爸爸偶爾去挖井賺些錢,收入來源只有家裏的蠶。今年年初爸爸本想跟村裡其他人一樣到外面打工,但沒想到媽媽大病一場后,爸爸就改變主意了。
兩人戴上臂套、帽子,帶了水,背着背簍出門。
臨水村地少人多,當初分地時,有的家庭田地多,有的則是山頭加田地,容家就是第二種,兩座山頭加一畝二的地,每年出產的糧食除去交稅的,剩下的剛好夠吃。
容家的山離家裏也有一段路,兩人走了快二十分鐘才到,山不算高,容家的山上只種了紅薯和蠶樹。蠶樹不高,大約到腰間,沒有機器,只能一片片採摘。
七月正是最熱的時候,溫度達到三十三度,兩個人頂着烈日摘桑葉,沒過多久全身都濕透了。容遙干慣農活還好,雖難受,還能忍,容與就……
轉過身的容遙頓住了,她以為又會看到偷偷哭的小與,卻沒想到全身濕透的他摘得認真,穿梭在蠶樹叢中,雖說不上身手矯健,也是有模有樣。她是不是該重新認識一下這位弟弟了,怎麼感覺只過了一天,弟弟換了芯一樣?
兩人這一摘快三個小時,不但背簍滿了,還裝滿了一麻袋。
走走停停,兩人回到家裏,容爸容媽恰好在院子卸東西,看到兩人連忙迎上來。
“你,你怎麼就讓小與去了,等我回來再去采啊!”容媽看容與臉紅得快出血都有點懵了,她可沒忘記前幾天這孩子只是在田裏曬兩個小時回來就發燒了,再然後就跑掉了,這次,這次……
“是我要去的。”容與連忙說道,見大家望過來,本能低頭,低聲道:“我也想幫忙。”
“好好,先別說話了,快把背簍放下。”容爸趕緊繞到容與身後把背簍拿下。
容媽拉着人進屋,問熱不熱,渴不渴。
容遙背着背簍晃了晃,對堂屋扮個鬼臉。
“你也快放下來,進去休息一下,喝口水。”容爸敲敲容遙腦門,哭笑不得。
“是。”容遙把背簍放到地上跑進屋,接過媽媽遞過來的水喝一口,等媽媽確認小弟沒發燒離開后,容遙才湊近容與身邊,嗔怪道:“爸媽都不疼我了。”
“不會的。”容與捧着水,一口一口喝着,心底有着歡喜還有酸澀。
“才怪,嘻嘻,”容遙趴到容與身上,小聲道:“我看到車籃里有肉,今晚吃肉,想吃嗎?”
“想。”容與咽口水,他真的好久好久沒吃過肉了。
兩人休息一會兒就被爸媽趕去換衣服,兩人乾脆洗了個澡,容與穿上應荀留下的最後一套衣服。他這個舉動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容媽媽轉過身偷偷抹眼淚,容爸也紅了眼。
容與倒沒發現大家的異樣,把院子裏那套款式時尚、色彩鮮明的休閑服收回去,好好疊起來放入箱子裏,鎖上,打亂密碼。拖到衣櫃後面放起來,起身環視着這個房間,一張舊床,兩張凳子拼起來的床頭櫃,還有掉了一扇門的衣櫃,土泥切起來的扇子,這才是屬於容與真正的生活。
曾經肆意飛揚的十四年,不過是黃粱一夢。
容家今晚的晚餐特別豐富,一道醬油燒肉,一道涼黃瓜,一道炒青菜,吃得滿足,吃完后一家四口在院子乘涼,快到八點左右就要回屋睡覺了,明天得早起去采蠶葉備用,後天又開始農忙。
容與今天的運動量算是這輩子最多的一次,下午不覺得,他現在的手臂有點抬不起來了,回到屋裏躺下很快睡着,只是眉頭緊攥,始終舒坦不了。
此時,遠在二千多公里的北京火車站,一人背着背包,踏上了駛往滔婆鎮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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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最後一段是上一章,這是因為時間線上我弄錯了,所以換回這章,應荀明天才能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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