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籌碼
古道長亭,這是司馬寒江南去的必經之途。
夕陽已將半邊天染成血紅。古道寬闊,一直延伸成蒼茫暮色。道旁芳草葳蕤,一棵枯死的楊樹直刺刺立在斜陽里,像時間的旗幟。
此處距城中不到二十里路,沈星等扮作風塵勞頓的旅人在長亭下歇息。
不時有遠道而來的商旅打這裏經過,他們疲倦的神色里透着興奮,因為馬上就能夠到城裏了。
對於常年在外漂泊的商旅而言,任何旅途中停靠的站點,都是值得期待的。再苦再累,好好洗個澡,睡個覺,次日醒來,又是全新的一天,又能夠精神飽滿地上路。
更何況是杭州這樣的名城。
這裏有最好的酒西湖醉,有最漂亮最懂風情的女人。只要有錢,就可以洗最舒服的澡,喝最好的酒,要最漂亮的女人。
就算是次日還得啟程,這一夜的風流,至少也是長長寂寞旅途上最閃亮最甘美的回憶。
最後的一撥旅人也遠了。晚風很涼,遠天邊血紅熱烈的晚霞逐漸變淡,夕陽是已經落山一段時間了。
但是司馬寒江還沒有到來。
沈星也還沒有最終決定誰當誘餌。無論決定誰當誘餌,都是生死未卜,這個,大家其實心知肚明。
司馬寒江的第十三劍皇甫高陽是領教過的,那簡直是可怕到沒法形容,就是沈星的大摘星手說不定也未必快不過他的劍。
暮色越來越濃,濃得就快滲出了黑夜。
司馬寒江可能隨時會到來。
沈星眉頭皺的很緊,她自己,自然是不能夠做誘餌的,因為關鍵時刻,能夠對付得了司馬寒江的,只有她的大摘星手。而且無論她或者皇甫高陽做誘餌,都難保司馬寒江不起疑心,儘管他們易了容,但那種境況下,大概還是騙不過司馬寒江的。
他們也不能同時伏擊,那樣只會把一個人的極限逼出來,極限之下的第十三劍,更難對付,到底只能夠以誘餌分了司馬寒江的注意力,這才有機會。
只要司馬寒江的第一劍不是第十三劍,沈星她們就能夠讓他的第十三劍沒機會使出來。
對付這種幻化迅捷到極致的劍,也只有這種法子了,要是你並不能夠比他更快的話。
但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這誘餌能夠消除司馬寒江的戒心,這才會有機可乘。而這最重要最關鍵的一點,往往也最困難,當然只有大嗔和尚最適合了。
但是,直到現在,還不見大嗔和尚的蹤影。
沈星望望這蒼茫暮色,又往往姬雲霞,幾乎像是不再對大嗔和尚抱有什麼希望了。
但姬雲霞眼底是閃爍不定的神色。
誰都清楚得很,現在的司馬寒江,他的劍,就算不是第十三劍,那也一定是非比尋常的。
暮色更加的蒼茫,遠遠聽得見車馬聲。這時候出城,準是司馬寒江錯不了。而就在這時,大嗔和尚的身影,也出現在了沈星的視線里。
沈星懸着的心,終於放下。大嗔和尚手裏拿着酒葫蘆,歪歪倒倒地到了長亭外,裝作是跟沈星等不相識。
轉眼馬車已盡在咫尺,他就那樣立在路中央,生生將一路塵土飛揚奔馳而來的馬車攔下了。
趕車的是趙無忌,滿臉目空一切的神色,他手中的長鞭已捲起一陣疾風,毒蛇般擊向大嗔和尚。
大嗔和尚隨手一抬,握住了抽過來的鞭梢,再猛然一扯,趙無忌順勢隨着鞭梢那一頭直飛了出去,險些重重摔於地上。
司馬寒江這才從車廂里慢慢走出來。他一身白衣,面目清秀,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當然手裏有劍。
他的劍看起來和他的人一樣穩重,一樣令人捉摸不透。他走到大嗔和尚跟前,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個風流和尚。”
他的笑一樣的令人捉摸不透。他又掃了長亭下歇着的幾個人。
大嗔和尚與他怒目而視,沉聲道:“沒錯,是我。”
趙無忌直到這時候還灰頭土臉,面色陣青陣白。
司馬寒江道:“和尚你這是喝醉了?卻也不該當我的路。”
他並不是那種咄咄逼人的架勢。
大嗔和尚醉醺醺地道:“你把我喜歡的女人交出來,我就不擋你的道。”
司馬寒江饒有興緻地道:“你喜歡的女人?是誰?”
大嗔和尚道:“君如意。”
司馬寒江面色一寒冷聲道:“放肆。”
他的手已握上劍柄。
他發過重誓的,無論誰冒犯了她,就是他的死敵。
他的目光直使得大嗔和尚心底發寒酒意頓時減了幾分。大嗔和尚只得在倉促間出掌,全力一掌,勢如江河。
司馬寒江跟着拔劍,劍如月光寒。
平平無奇的一劍刺出,就穿過了重重掌影。也幾乎在同一瞬間,沈星、皇甫高陽和姬雲霞也暴然出手,擊向司馬寒江。
司馬寒江的第十三劍沒能夠使出來,而大嗔和尚,他一條手臂,也是廢了,他練了一輩子的化骨綿掌,今後也是徹底廢了。
沈星大摘星手快如閃電已出其不意地奪下了司馬寒江手裏的長劍,然後皇甫高陽和姬雲霞同時攻到,重創並控制了司馬寒江。
司馬寒江神色傲然,盯着沈星道:“原來是沈護法,卻怎地與風流和尚混在一塊了?”
大嗔和尚面色慘然,臂上鮮血直流。
沈星沒理會司馬寒江,只朝趙無忌冷聲道:“你還不快滾,告訴君如意,司馬寒江在我手裏。”
趙無忌望着司馬寒江,眼神惶惶的,叫了聲“少主”,是去是留,卻自己拿不定主意。
司馬寒江朝沈星道:“別難為他。”
沈星道:“只要你乖乖聽話,我當然不會難為他的。”
司馬寒江轉向趙無忌道:“你走吧,回亞平陵城去。”
趙無忌猶豫道:“可是少主你……”
司馬寒江道:“讓你走你就走,別啰啰嗦嗦。”
於是趙無忌低垂着頭轉身走了,他了解他的少主的脾性,不敢再啰嗦。
沈星讓皇甫高陽掉轉車,把司馬寒江押進車裏去,這才朝大嗔和尚道:“大嗔師父,請上車吧。”
大嗔和尚望着自己那一條廢了的手臂,苦笑道:“我就不同去了,這一次,我欠南宮城主的情義也算是還清了。”
大嗔和尚所說的情義,沈星知道的。大嗔和尚年輕時風流成性,一次到雪城,南宮定奉他為上賓,結果他卻在短短几日裏跟南宮定一個小妾相好上了,南宮定得知以後,並沒有難為他,反把自己的小妾送給他了。
沈星道:“大嗔師父這是要去哪裏?”
大嗔和尚蒼涼一笑,道:“也沒想過,走到哪裏是哪裏。”
其實大嗔和尚是心底有一直想要去的地方的。一直以來,去東海蓬萊,是他夢寐以求的願望。這回他可無牽無掛地走了。紅塵他已愛過,也厭倦了。
大嗔和尚撿朝東一條小道默然走去,沒幾步又回過頭來,像是想起什麼及重要的事情,此時沈星也已上車了。
大嗔和尚停步喊道:“沈護法且等一下。”
沈星掀起扯簾道:“什麼事?”
大嗔和尚道:“想請沈護法你幫個忙。”
沈星道:“什麼忙?”
大嗔和尚道:“往後我那個不爭氣的師弟,要是他還繼續為惡,煩請沈護法幫我廢了他。”
大嗔和尚說的當然就是弘遠和尚。沈星慷概地答應他了。於是他轉身很快走進了夜色之中。皇甫高陽揮起長鞭,沈星他們也在夜色中趕往城裏去了。
現在司馬寒江已在他們手中,可如何才能夠跟君如意聯繫得上,這還是一個問題。雖說君如意遲早會找上來的,但是南宮翎已那麼久下落不明,他們不能再等了。
司馬寒江是始終守口如瓶,什麼也不願意說。到得天上人間在杭州城的秘密據點以後,沈星發出了護法令,動用一切可能的力量,聯絡君如意和讓她知道司馬寒江已落入她們手中。
可這一切,卻如大海撈針。
直到丑時三刻,才終於有個黃衫女找到姬雲霞,說她是君如意派來的,要見沈星。黃衫女子長得很媚,眼睛是迷死人的好看,隨時都是煙雨迷濛的樣子,一張臉蛋,連一向目中無人的姬雲霞,也暗自自愧不如。
姬雲霞用黑紗巾將黃衫女子眼睛蒙上,這才一道乘坐轎子前往秘密據點。黃衫女子身上散發著一種淡淡的清香,總使人覺得胸中遼闊。
見到沈星,黃衫女子自稱是君如意的婢女,她此行的目的,是要沈遇知道,南宮翎和南宮無恨二人,她只能救一個。
皇甫高陽一直在盯着黃衫女子看,黃衫女子卻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存在似的。
黃衫女子道:“我家主人要我問沈護法,這兩個人,你到底救誰?”
沈星道:“南宮翎。”
黃衫女子道:“我會將沈護法的意思如實轉告我家主人的。”
她說著就要自己蒙上眼睛。
沈星道:“且慢。”
黃衫女子沒有停下來,蒙上眼睛了,才神情散漫地道:“沈護法還有何事?”
沈星道:“何時何地交換人質你還未說。”
黃衫女子道:“這個我也不知道,請沈護法耐心等候,到時候我家主人會通知你的。我此行的目的,只是想要知道沈護法想救的人是誰,告辭了。”
姬雲霞送黃衫女子走了,皇甫高陽這才沉吟道:“這個女子,我像是曾在哪裏見到過的。”
沈星道:“哦?”
皇甫高陽道:“但是究竟在哪裏見過,我一直想不起來,但是看到熟悉。”
他還在極力回想。
沈星嘆道:“要是大嗔和尚在,他或許認識。”
提起大嗔和尚,皇甫高陽眼底忽地閃過一絲光亮,他想起來了,他想起來是在哪裏見過這個黃衫女子的了。
皇甫高陽不無激動地道:“我想起來了,她就是歡樂穀穀主。”
沈星不無詫異地道:“你說她是曼殊菲兒?”
皇甫高陽十分肯定地點頭。
沈星道:“你當真見過她?”
皇甫高陽搖頭道:“我只是見過她的畫像,數年前,大嗔和尚身上帶着一幅極為珍視的畫像,雖然衣飾不一樣,但那個神情,我至今仍是記得清楚,簡直是一模一樣。”
沈星皺眉道:“如此說來,這君如意,當真是大有來頭,竟然連歡樂穀穀主曼殊菲兒那樣的人也肯為她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