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斷魂崗

第7章 斷魂崗

越過棧道,路變得平緩和寬闊了。

只是沈遇和南宮翎已沒了馬。

要去斷魂崗,路還很長,除了橫穿死亡森林,現在他們走的這一條路,已是最近的了。

這一路很少再遇到江湖人士。

此時路旁農家屋頂已升起炊煙,沈遇忍不住問道:“這附近可有集鎮?這樣走下去,不知得走到什麼時候!”

南宮翎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們都趕了一整天的路了,一路人煙荒無,現在才遇上這麼個村子,我看我們不如在此借宿一宿,明日再上路。正好看能不能買上兩匹馬。”

沈遇道:“也好。”

他們沿着曲折小徑,繞過農田,越過一條清清的溪水,走向最近的一戶人家。

一個頭髮稀疏的老頭正坐在院子裏編織竹器,似乎忙得不曉得已有人到來。

直到身邊的男童湊近他耳邊大聲喊:“爺爺,有人來了。”他這才轉過頭來,神情意外。

沈遇和南宮翎這時才明白原來老頭耳朵有些背。

那個八九歲的男童一直好奇地盯着他們兩個人看,眼底閃爍着怯意。

老頭放下手中的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這耳朵不好使,兩位這是……”

他已緩緩直起身來。

沈遇道:“我們路過此地,想在你老這裏借宿一晚,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老頭將他們兩個請到家中。

灶台上煮着一鍋洋芋,應該是晚飯,壁上沒開窗,所以屋子裏已很昏暗。

沈遇問道:“老人家,這裏叫什麼地方?”

老頭往爐火中添了柴,才緩緩道:“這裏叫三家集,以前很大的,雖然只住着張、王、李三姓人家,卻遠近的人都得來這裏趕集。後來因為飢荒、瘟疫和戰亂,荒廢了,現在這裏住的,都是旁姓,我是三姓當中唯一的一家了,我姓李,叫李三,今年六十了。”

李老頭說起三家集,有些得意,有些神往,又有些失落。

洋芋已經煮熟了,香噴噴的味兒滿屋子都是。

李老頭把洋芋端上桌,笑道:“家裏沒什麼好吃的,兩位將就着吃。”

是簡單了點,可沈遇和南宮翎已經很感激,只因這是老頭和盤托出了的熱情和樸實。

李老頭點燃油燈,油燈下,他已滿臉的皺紋,皺紋里滿是滄桑,滄桑里又是一股子倔強。

他似乎對清貧的生活已很滿足。

沈遇吃着洋芋問道:“老人家,這裏離斷魂崗還遠不遠?”

聽到斷魂崗幾個字,老人全身一震,失聲問道:“兩位是要去斷魂崗?”

南宮翎道:“是的。”

她心底也奇怪,何以這李老頭反應如此激烈,眼神中都是驚恐和茫然。

李老頭連連搖頭道:“我勸二位最好莫去,那裏太可怕,真的去不得,誰去了都是有去無回。”

李老頭的孫子只顧着吃。

沈遇問道:“老人家你是不是去過那裏?”

李老頭回想着道:“我沒去過,但聽說那裏盜匪出沒,全是殺人不眨眼。我兒子以前做皮毛生意,有一次去北方,趕時間走了斷魂崗,這一去就再沒見他回來。村裡人都說,他一定是在那裏被害了。我一直不能信,總盼着哪一天他能回來,這都六七年過去了,我心底的希望和盼頭都死了,仍是影子都不見,我想他是永遠都回不來了。”

李老頭說起傷心往事,神情卻不及方才乍一聽到“斷魂崗”時反應那麼大。

大概是因為時間已經實在過得太久,他已等得太久。

南宮翎嘆息道:“老人家你命也真苦,爺孫倆孤苦無依的。”

李老頭笑道:“姑娘你人心腸好,不過,說實在的,我這心底苦到現在,已不覺得苦了。兒子是沒了,可香火沒斷。”

他望着他的孫子,眼裏滿是笑意和愛憐。

他接着補充道:“我前幾日去青雲鎮,就聽說前不久斷魂崗那裏死了很多人。青雲鎮最大的一家客棧也被大火燒毀了,聽說還是老闆自己放的火,天底下竟有這等怪事,我活幾十年了,還是頭一回遇到。”

李老頭覺得是極不可思議的怪事,沈遇和南宮翎卻不動容,李老頭心底不免有些納悶。

南宮翎問道:“老人家,這村子裏能不能買到馬?”

李老頭笑道:“這村子這麼窮,哪裏會有馬!你們真還要去斷魂崗?”

南宮翎有些失望。

沈遇道:“還是要去的。”

李老頭嘆息着搖頭。

沈遇接着問道:“這裏到青雲鎮,得走多久?”

李老頭道:“你們要去那裏買馬?”

沈遇確實是有這樣的想法。

李老頭道:“很遠的,我自己去,一個來回,得三天的時間。”

沈遇和南宮翎都沒料到會這樣的遠。明日去還是不去,兩個人心底一時都有些躊躇。他們又聽李老頭說了些有關斷魂崗的詭異傳聞,這才各自睡去。第二天一早,還是趕去青雲鎮買了馬,七天後的黃昏,他們騎着馬感到了斷魂崗。

那裏是一片荒草萋萋的景象,天空暗沉沉的,像是要落到地上,像是要活活把人壓死。

陰冷的風凄厲地刮著。

沈遇久久立於一塊墓碑之前。

他的目光痴痴地盯着眼前的墓碑,像是要把墓碑看穿,像是要看出泥土中深埋的人的樣子。

墓碑上“卓浪之墓”幾個大字刻得粗糙,隨意,草率,略顯歪斜,應該是倉促間刻上去的。

這墓碑後面,還有四十幾座新墳。

墳堆上的土都還是新的,一棵草也還沒生長出來。

卓浪和諸葛十三已死的消息早傳遍了江湖,七葉雪蓮被劫,江湖上也已人盡皆知,但羅孽卻似是憑空自人間消失了,蹤影杳無。

沈遇沒有敬香,也沒有燒紙。

父親在他生命里,一直是虛幻的,遙遠的,陌生的。

而眼前的這座荒墳,近在眼前,實實在在,卻更是陌生。

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他千里迢迢趕來,此時心底竟是空空的。

他連一滴眼淚都沒有,只因他的血已冷。

其實又豈止是血,他全身都寒冷得要命,他心底的痛苦、愧疚和悔恨與日俱增,大山一樣壓着他。

幾番連着經歷巨大打擊和傷痛,他以平靜得很難讓人自他神色里看出悲喜,此時他看起來已是死水一樣不見波瀾,內心卻是暗流洶湧。

松濤低低地怒吼着,陰惻惻的,令人不寒而慄。

南宮翎望着沈遇,心疼,無力,和不忍。

沈遇終於道:“他是我的父親,我從來沒見過他,以後也再見不着了。”

其實,沈遇非但在他父親活着之時沒有見過他,甚至他父親死了他連屍骨也未見着。

他只見着眼前這一塊冷冰冰的墓碑。

南宮翎本來以為自己身世已夠凄苦,想不到,恐怕沈遇身後的故事,更要離奇。

南宮翎道:“沈大哥,人死不能復生,你心底不要太痛苦了。”

沈遇緩緩道:“我沒事的,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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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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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斷魂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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