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一章 決戰荊棘城（七）
“凱恩·雷霆”這個名字，對於夏侯炎在內的霜楓嶺群雄而言並不陌生。
這位修為卓絕的鮮血議會首席薩滿，其名聲之顯赫，並不僅限於元素力量使用者圈子內部，而且在兵家議論中同樣如此——正是這位凱恩大師，利用“自然羈絆之歌”馴化了來自遠古時代的冰妖猛獁，從而造就了第六次戰爭初期聯邦獸人對帝國的壓倒性攻勢。
這場仗打了這麼長時間，夏侯炎早已不無悲哀地意識到，即使是肖恩·蒙巴頓這樣的天縱英才、胡安·克萊門特這樣的遠古大能、莫里哀大師這樣的奧法精英，都免不了在萬千性命生死攸關的種族之戰中，扮演起一個又一個受人擺佈的棋子。而只有少之又少的強者——只有那些真正得到神明賜福的幸運兒兼倒霉蛋，才能夠在這場死亡遊戲裏成為坐在棋盤兩邊的棋手，憑自己的意志左右芸芸眾生的命運。
憑一己之力將帝國東方軍驅逐數百里的凱恩·雷霆大師，無疑是大陸上的這少數幾個棋手之一。
當初乘着辛達苟薩降臨燃晶峽谷的聯邦營地時，夏侯炎曾與這位薩滿大師有過一面之緣，但兩人並未曾有過任何交流。
攻城戰開始之前，霜楓嶺情報部門早已得到消息，這位凱恩·雷霆大師已經隨着聯邦增援部隊進駐荊棘城。不過，夏侯炎沒想到的是，這位聯邦方面的最強戰力，居然沒有待在守城壓力最大的西方三門，而是跑來了奧勒良之門這邊直面霜楓嶺。
而比起凱恩·雷霆這個如雷貫耳的奢遮名號，眾人更在意的，其實是這段魔法傳音中的另一個詞彙——
“龍炎薩滿？”勞瑞大師眨了眨眼，和領主大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獸人薩滿的等階劃分不像魔法師那樣複雜，只有鷹瞳薩滿、狼魂薩滿、虎嘯薩滿、獅心薩滿、龍炎薩滿這區區五個等階。每兩個薩滿等階之間，都隔着巨大的實力鴻溝——光榮聯邦境內的薩滿學徒們只要經過簡單的戰歌培訓，就能以上數萬鷹瞳薩滿其中一員的身份為戰神效力，而就更高的等階而言，整個聯邦境內的獅心薩滿，其實也才不過鮮血議會的那區區十幾人而已。
至於最高階的所謂“龍炎薩滿”，則純粹是一個只存在於傳說當中的薩滿等級：這個等階的薩滿大師，已經足以和在元素領域至高無上的人類聖法師分庭抗禮，是僅僅需要向神明低頭、而凌駕於萬千凡人之上的超越者。海文大陸歷史上出現過的龍炎薩滿之稀少，比起鳳毛麟角一般的聖法師也是不遑多讓，而這些龍炎薩滿中最著名的，正是戰神艾德文座下的九大使徒。
因此，當“龍炎薩滿”這個字眼從凱恩大師的嘴裏冒出來，就不由得以夏侯炎為首的霜楓嶺暴徒們提起十二分精神了：
大陸上早有傳言，凱恩·雷霆大師的薩滿造詣似乎已經抵達獅心薩滿的制高點，隨時都有可能成為上百年裏第一個晉階龍炎薩滿的強者。不過傳言畢竟只是傳言，雖然所有聯邦獸人和戰神信徒都在熱切期待着凱恩大師的晉階，但據帝國人所知，這位凱恩大師的等階，直到燃晶峽谷戰役時，也還停留在獅心薩滿而已——
就好像魔法師每晉階一級就是往魔力水平後面加零一樣，一位真正龍炎薩滿的實力也千百倍於獅心薩滿。但凡凱恩大師在土木堡之戰時就已經晉階，那麼他絕對不會放任辛達苟薩和霜楓嶺武裝在土木堡上空耀武揚威。
然而，此時此刻，凱恩·雷霆大師卻在魔法傳音中公然宣佈，自己是“以一位龍炎薩滿的名義”在邀請霜楓嶺領主對話……
“凱恩大師終於晉階成龍炎薩滿了？”莫里哀大師咂了咂嘴，“我記得這老貨已經在獅心薩滿的瓶頸卡了好些年了……”
“聽您這語氣，好像和這位凱恩大師挺熟的？”夏侯炎斜睨着莫里哀大師。
“以前在荊棘城一起參加過一個宗教研討會，見過、見過……”莫里哀大師撓撓頭，訕笑道。
霜楓嶺眾人都知道，莫里哀大師以前帶着一群流浪法師遊盪在兩國邊境，一幫人都沒什麼民族歸屬感，閑得蛋疼跑去荊棘城參加個聯邦方面的活動，也是再正常不過。
不過，如果凱恩·雷霆真如莫里哀大師所說的那樣，臨陣突破到龍炎薩滿階級，對於霜楓嶺和人類帝國而言絕不是一個好消息：高階別的元素力量使用者就好像核彈頭，僅僅其存在本身就足以扭轉戰局。
“領主大人，當心點。”卡爾維諾·靈歌大師也嚴肅提醒道，“剛才撲滅火勢的這陣大風，一定就是凱恩·雷霆用戰歌召喚出來的。龍炎薩滿可是能與聖法師比肩的存在，您是學城出身的人，那位聖法師費倫茨到底有多強，您應該再清楚不過。”
“我理會得。”夏侯炎點點頭，眯眼望向奧勒良之門城頭。
燃燒彈引起的大火熄滅以後，城頭上還在升騰着滋滋的白煙，但聯邦方面的預備隊已經重新奪回了城頭的控制權。不過，在魔法傳音結束以後，那位“凱恩·雷霆”大師就再沒有什麼別的動靜，似乎是在等待着霜楓嶺的答覆。
夏侯炎伸手把原道魔法喇叭拉到面前，清清嗓子，對着奧勒良之門朗聲道：
“我是霜楓嶺公爵艾略特·伊戈爾，向尊敬的凱恩·雷霆大師致以問候，願您早安、午安以及晚安。”
一片寂靜。就連城頭忙着重整隊伍、搶救傷員的聯邦士兵們，都短暫地停下了手頭的工作。
然後，那個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
“也願您一切安好，伊戈爾大人。”
說著，一位身穿灰袍的老獸人，便在從奧勒良城頭的廢墟中緩緩御空升起，輕飄飄地懸浮在城頭的高空中，俯瞰眾生。
夏侯炎連忙舉起暗月琉璃遠望鏡，隔着鏡筒仔細端詳了一下空中的凱恩大師。
上次在燃晶峽谷龍背上的匆匆一瞥，凱恩大師並沒有給夏侯炎留下什麼深刻印象，而此時此刻，他在鏡筒中看到的也只是一位慈祥、衰敗而疲憊的老獸人而已。如果不是這手自己身為薩滿祭司、卻像是人類魔法師一樣御空飛行的本事實在過於驚艷，任何人恐怕都會把這位身穿灰袍的老人當成某個年邁力衰的普通老翁。
此時此刻，空中的老獸人就直勾勾地盯着霜楓嶺營地的方向。
凱恩大師的眼神並沒有聚焦於某一點，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尋找霜楓嶺的領主，那位名滿大陸的艾略特·伊戈爾公爵大人。
夏侯炎歪着頭略一思索，便推開身旁的幾個侍衛，大喇喇走到了自家攻城陣線的最前方。
包括愛麗絲在內的幾個侍衛一下子緊張起來，想要阻止他這個將自己暴露在無數獸人面前的危險舉動，但全都被夏侯炎揮手打發開了——
以夏侯大官人對獸人的了解，既然凱恩大師點明了要與自己對話，那麼獸人方面就絕無趁機偷襲的可能。崇尚榮譽的獸人畢竟沒有人類那麼下作。
空中的凱恩大師抿嘴盯着越眾而出的霜楓嶺領主，顯然也有些為這個年輕貴族的驚人膽氣而訝異。
夏侯炎直接用自己的魔力增幅嗓音，衝著奧勒良之門城頭大聲道：
“尊敬的凱恩·雷霆大師，如您所願，艾略特·伊戈爾正和您直接對話。請問您有何見教？”
鑒於某無良領主的魔法造詣實在是有夠爛，由他自己增幅出來的嗓音，可沒原道喇叭代勞的那麼溫和悅耳了——在巨額魔力作用下被放大了幾百倍的強烈聲波，直接把奧勒良之門城頭的每個人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就連城頭的聯邦旗幟都在震蕩不止。
與霜楓嶺領主貌似謙和的語句形成鮮明對比的，正是這話音的囂張音量所體現出的、很具有霜楓嶺風格的橫行霸道和肆無忌憚。
空中的凱恩大師低頭注視着地面上的霜楓嶺領主。他幾乎難以想像，這個看上去只有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背後究竟遊盪着多少人類、獸人和智慧生物的亡魂。
“伊戈爾公爵大人。”凱恩大師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淺淺鞠了一躬——這已經是一位龍炎薩滿所能對他人表現出的最高敬意，“當初在燃晶峽谷的時候，您駕着巨龍來到我和奧馬爾·殘陽大將軍面前，向我們提出了一個建議……今天，我要斗膽學着您的樣子，同樣提出一個建議……”
薩滿大師頓了一頓，他悲憫的眼光掃過還飄蕩着縷縷青煙的奧勒良城頭，掃過齊整肅殺、鼓角崢嶸的霜楓嶺軍陣，然後投向西邊遠方依稀可見的陣陣火光。
“伊戈爾大人，我原本以為，我這輩子在薩滿之路上的修行不會再有寸進，我以為我將在獅心薩滿的階別停留一生，而我早已對這一結果處之泰然。在我看來，侍奉戰神之道的奧義並非一位薩滿祭司能夠驅使多麼巨大的元素力量，而是他能否以真正的謙卑之心踐行戰神留下的處事準則。”凱恩·雷霆大師搖搖頭，自嘲地露出了微笑，“可是啊，伊戈爾大人，誰又能想得到，我，來自暴風雷霆的凱恩·雷霆，居然會在半個月前，蒙戰神之恩典進階到龍炎薩滿的等階……”
夏侯炎抬頭望向凱恩大師，沉默着沒有說話：
凱恩大師的金口玉言，總算是直接承認了，他已經成為了縱橫古今、睥睨天下的龍炎薩滿，從而也成為了霜楓嶺所直面過的最強大的敵人。
“伊戈爾大人，我願意將自己的突然進階視為來自戰神的感召：也許，光榮聯邦歷史上或許是最後一位鮮血議會首席，必須要在戰神榮光的照耀下，為了萬千聯邦子民而戰，或是為了萬千聯邦子民而死。”凱恩·雷霆大師雲淡風輕地道，“如您所見，在這場戰爭中已經有太多的無辜者和有罪者丟掉了自己的性命，我知道此時此刻，就在西方三門的方向，還在有無數的帝國人和聯邦人在迎來死亡——而他們中的每一個，可能都是母親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一個薩滿祭司是不能對這種傷痛熟視無睹的。”
夏侯炎看得出來，凱恩大師臉上的悲天憫人，絕對不是能偽裝出來的：這個尊奉戰神的老薩滿，確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為不斷犧牲的獸人、甚至人類感到心痛。
“您對現實的把握很準確。”夏侯炎點頭答道，聲音也比剛才低沉了一點，“所以呢？”
“所以，正像我剛才提到的——我要向您提出一個建議。”凱恩大師無力一笑，“我要向您提議，用一種更文明的方式解決目前爭端，以保證西方三門正在發生的那場悲劇，不會在奧勒良之門這裏的人類和獸人頭上重演——我要向您提議，不要再讓你我雙方的士卒白白流血犧牲。”
以更文明的方式解決爭端？夏侯炎聞言愣了愣，回過頭，和肖恩·蒙巴頓以及其他領地高層交換了一下眼神。
沒人知道這位龍炎薩滿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願聞其詳！”夏侯炎深吸一口氣，提高聲音，對着空中的凱恩大師叫道。
“伊戈爾大人，你們霜楓嶺今天不需要用無數人民砸開奧勒良之門……你們今天只需要面對一個敵人——那就是我。”凱恩·雷霆大師輕聲道，“請你們在攻打奧勒良之門前，首先和我決鬥——如果貴領地能在決鬥中戰勝我，那麼我以戰神信徒的榮譽向您保證，奧勒良之門所有的聯邦守軍，都將立刻向您投降，您不需要花費一兵一卒就能拿下荊棘城。但與此相對，如果是我在決鬥中獲勝了，那就請你們霜楓嶺立刻退軍，放棄對奧勒良之門的攻勢！”
老薩滿此言一出，不僅霜楓嶺眾人，就連奧勒良之門城頭的聯邦官兵都震驚了。
聽凱恩大師言下之意，竟然是要以一己之力代替奧勒良之門守軍出戰，用“陣前決鬥”這種堪稱古老的戰爭模式，避免兩軍正面作戰時必然出現的巨大傷亡！
“凱恩大師！”齊格飛將軍在城頭怒吼道。他臉上還沾染着烈火留下的灰黑痕迹，但整個人已經在憤怒而悲傷地顫抖了——久經戰陣的獸人將軍，無論如何也不能允許自己坐視一位龍炎薩滿挺身出戰，而自己卻只能在後面等待決鬥的結果。
然而，凱恩大師回首拋下的一個堅定眼神，卻讓齊格飛將軍咬牙切齒地閉嘴低下了頭。
夏侯炎眯眼審視着漂浮在空中的凱恩大師：老薩滿說完剛才的提議后，就在靜靜地等待着霜楓嶺的答覆。
“我很敬佩您為了避免士兵傷亡而親身出戰的仁慈和勇氣……”夏侯炎沉聲道，“……但請您理解，攻打奧勒良之門是伊戈爾公爵領的軍事行動，您是憑什麼認為，我們會把奧勒良之門的歸屬權，交由‘陣前決鬥’這種兒戲般的方式來決定呢？”
“就憑我是龍炎薩滿。”凱恩大師輕笑道，“如果您不接受我的決鬥請求，那麼你們霜楓嶺自可以按部就班地發起攻城，只不過也請你們的部隊，準備好迎接一位龍炎薩滿的怒火。尊敬的伊戈爾大人，您那些黑色戰車雖然厲害，可似乎還不至於讓我感到棘手；您肯定也注意到了，那扇鐵木城門被我施放了荊棘戰歌守護，除非我死去，任何物理攻擊都將對其無效。請您好好思考一下，要攻打有一位龍炎薩滿鎮守的城門，到底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夏侯炎陰沉地咂了咂嘴。
“您瞧，伊戈爾大人……我們誰都不想在這種環境下對話，可我們的命運卻將我們帶到這裏。”凱恩大師苦笑道，“請您認真考慮一下我的提議……用決鬥的方式解決掉我這個不成器的龍炎薩滿，同時還能兵不血刃地拿下奧勒良之門——我看不出您有任何拒絕這個提議的理由。”
夏侯炎嘆了口氣：
“請您說說，是怎麼個決鬥法？是要我們這邊派人和您一對一嗎？”
“什麼？不……那也太欺負人了，我可是龍炎薩滿啊！”凱恩大師呵呵笑道，“所謂‘決鬥’的方法是，由我一個人，來對付你們霜楓嶺的全部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