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五章 風雲變幻
今天蘇木沒有和林一諾混在一起,一大早,他們就各忙各的去了。一直到晚上宵禁的時辰到了,兩個人才在國公府碰見。
“你跟我來。”林一諾拉着蘇木來到書房,遞給他一張紙片。
蘇木好奇地接了過來,隨即眼神一緊,這是一封治書侍御史韋悰上表彈劾秦英等人的奏摺抄錄。
只見紙片上寫着這樣一段話:竊以大道郁興,沖虛之跡斯闡;元風既播,無為之教實隆。未有身預黃冠,志同凡素者也。道士秦英,頗解醫方,薄閑祝禁,親戚寄命,羸疾投身,姦淫其妻,禽獸不若。情違正教,心類豺狼。逞貪競之懷,恣邪穢之行。家藏妻子,門有姬童。乘肥衣輕,出入衢路。揚眉奮袂,無憚憲章。健羨未忘,觀徼在慮。斯原不殄,至教或虧。請置嚴科,以懲淫侈。
蘇木讀罷許久沒有出聲,忽然一笑,說道:“我們的陛下還真的是有一顆慈父之心啊。”
林一諾淡淡道:“現在你明白了?這個人誰都保不住。”
蘇木將紙片伸到燭台上引燃,一直到快燒到指尖時才推開窗戶,把灰燼往外面一揚。
蘇木道:“通篇隻字未提太子的事,雖一派正氣凜然的口吻,其實還不是摸准了君王的喜好寫的摺子?”
林一諾從他身邊伸過手,拉上了窗戶,隔絕了寒冷的空氣,看着他道:“左道之事本就為朝廷忌諱,被煽動謀亂,只這一個罪名,太子就該下獄被廢。但你看,李二根本不捨得他的愛子沾一點點這方面的污名。韋悰是忘了寫秦英等人怎麼唆使太子的嗎?不,他是根本就不敢寫。”
蘇木露出一個苦笑道:“是了,所以我才說李二陛下有顆慈父心啊。”
林一諾道:“李二捨不得處置自己的愛子,必然就要將怒火發泄在旁人身上。所以但凡沾了左道一點嫌疑的人,都不可能活下來。無論稱心是不是無辜,為了太子的名譽,他都會成為被滅口的人之一。何況,我猜李二想必要殺他的念頭已經存在很久了。”
蘇木嘆了口氣:“伴君如伴虎啊,哪怕是儲君。”
林一諾伸手握住蘇木的肩膀,將他的身體扳正面朝自己,然後正容道:“蘇少,就算你想多管閑事也已經來不及了。我今天得到的消息,東宮涉案的人或許在早上就已經被處決。”
蘇木看着他道:“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頓了頓,他又道:“我們明天一早就啟程吧?長安城裏怕是不太平了,我們還是別捲入這片風雲里了。”
林一諾點頭道:“好。”
很久后,蘇木從玲瓏閣傳回的消息里得知,稱心被處死後,太子李承乾幾近瘋魔。
不僅跟李二陛下大吵了一架,甚至一連數月拒不上朝,更在東宮為稱心立冢豎碑,日夜祭奠。
李承乾與李二陛下的隔閡顯然已經越鬧越大,然而李二陛下仍不忘拚命為其掩飾荒唐行為,對外宣稱是太子病了。
實際上李承乾喊的那句:“太子有什麼用?人人都道太子厲害,而太子卻連最愛的人都保不住!”早就傳出了宮外,只是大家都不敢明言罷了。
蘇木聽聞此消息,也只有悵然一嘆。
……
……
且說回蘇木和林一諾回到鄮縣之時的事。
當蘇木和林一諾的船隻剛靠岸的時候,早就得了信日日等在碼頭的眾人都激動地狂吼了起來。
蘇木和林一諾分別,各回各家。每個人的身後都拖着長長地裝滿了貨物的車隊。
離家近兩載的兒子回來,蘇父、蘇母均激動地不能自已。
蘇母秦氏一把抱住已經比她高了一頭的蘇木,哭道:“我的兒啊,你終於回來了,瘦了,吃苦了。”
蘇木已經是子爵,蘇氏一族自然也是水漲船高。這兩年他不在的日子裏,蘇氏本就已靠着玻璃、烈酒和白糖積累了難以想像的財富。現在隨着升爵旨意而來的,自然還有門第的改變。
蘇家村已經改村為鎮,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蘇家也不再是鄉村的小小蘇家,而是重建了庭院。日前新的牌匾送到,由男爵府改成了子爵府。秦氏得了誥命,蘇智魚也自然而然地成了鄉里德高望重的老大人。
蘇氏一族的祖墳被修繕一新,祠堂更是莊嚴肅穆,各節日都不忘祭奠。外村的人都在傳說,蘇氏一族的祖墳肯定是風水寶地,青煙裊裊,才會出現這樣一位一飛衝天的貴人。
雖然蘇木家的門庭已經加寬加高了,但他們還是跟從前一樣,喜歡在村裡串門,喜歡曬着太陽跟其他族人聊天。以前是互相吹牛,現在則變成了他們聽別人的吹捧。
蘇家在城裏也買了宅子,但大家更願意住在村裏的子爵府。對他們來說,城裏的左鄰右舍都不熟悉,哪裏有這十里八鄉都是熟人的妙處呢。
富貴不還鄉,就等於錦衣夜行。
現在的蘇府,家主其實可以算是蘇木。雖然他是最小的小弟,但這既然叫子爵府,當然以他這個子爵為尊了。
其實最初在建造府邸的時候,蘇智魚和秦氏還是有些猶豫的。畢竟蘇木的地位不一樣了,已經有了爵位,再不分家的話,就顯得一大家子都趴在他身上一樣。但後來還是敵不過心中想要兒女齊聚一堂,都圍在身邊熱熱鬧鬧的想法,因此最終還是沒分家。
這次蘇木回來,熱鬧過後,全家人便聚在堂屋開家庭會議了,主要的議題是關於分家的。兩位長輩的意見是儘快給蘇木定下一門親事,然後等蘇木成親后,蘇家就正式分家。
畢竟再怎麼不捨得,樹大了,就要分枝。
蘇木想了想,說道:“阿爹、阿娘,好好的何必分家呢,現在這樣不就挺好。”
秦氏道:“你現在可以無拘無束的,等以後娶了妻生了孩子,就不一樣啦。”
蘇木不以為然道:“可是我現在根本沒有成親的想法啊。”
秦氏笑罵道:“胡說,你都虛十八了,跟你一樣大的蘇二狗娃都可以滿地走了。”
蘇木隨口道:“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啊,我記得聖人好像說要給我指婚來着……”
蘇智魚激動道:“指婚?真的嗎?那肯定是要給你指個王公貴族之後。”
事實上,李二倒確實有把蘇木和林一諾收為女婿的想法,但被他們都婉拒了。李二也不是那種獨斷專行的皇帝,見兩個小子不願意,也便罷了。
他們給出的理由也很神聖——他們還要繼續出海,一方面為大唐尋找別的糧食種子,一方面向四海宣揚大唐皇帝的豐功偉績。
李二一聽就很滿意,也就不再執着於替兩人安排指婚了。
但此時,拿李二來堵父母的逼婚令,倒是十分好用。
其實對於蘇家其他人而言,他們根本就不想分家。不分家,大家都是子爵府的人,尤其是小輩,都是子爵府的郎君和娘子,一旦分家,那就不過只是一介平民,身份差距何止十萬八千里。
因此他們都沒有很迫切想催蘇木結婚的想法,畢竟以蘇木現在的身份地位,若是要娶妻,必定是官家小姐了。
那官家小姐規矩多大啊,他們跟縣裏的鄉紳以及縣太爺等相處時就見識過了。這要是官家小姐嫁進來做了當家主母,哪裏看得慣他們這種田舍漢的做派,遲早要鬧大矛盾。
分家和成親的事情暫放一邊后,蘇木就開始了對新農作物的大力推廣。
此時正好是開春,播種的好時節。
蘇家給族人們都發了新種子,給自己爵田裏的佃戶們也發了新糧種。土豆、番薯、花生、番茄、棉花等等紛紛種了起來,連玉米也在府里特意開闢出來的菜地里種了三排。
蘇木還是跟沒得到爵位時一樣,會親自教大家怎麼播種、怎麼除蟲、怎麼施肥。整個鄉間到處都是一片忙碌的播種景象,顯得生機勃勃。
……
……
對於蘇木帶回家裏來的小少年安允信,全家都表示了歡迎。
蘇二郎本身就有一個養子,如今再來一個少年投靠,也沒什麼。因為蘇二郎打定了主意不婚,他現在既有一個繼承香火的養子,又有一個眼看着要養到大的少年,倒也不愁他老無所依了。
蘇二郎拿到稱心托蘇木交給他的錦盒后,當著全家人的面就打開了。裏面是滿滿一大盒的金玉珠寶,金豆豆反而是裏面最不起眼的。那些祖母綠的玉戒指、羊脂玉的扳指、手指粗的大珍珠,才真的是價值連城。
“這安家大郎好大的手筆啊。”秦氏感嘆了一句,對蘇二郎道,“既然人家把孩子託付給了你,你就要好好待人家。這孩子也是可憐,東西就別要人家了,我們蘇家現在不差這一口飯。”
蘇二郎忙道:“這是自然,母親儘管放心,這盒子裏的寶貝,等以後安家二郎成親時,我自會還給他。”
秦氏聽聞這孩子是陸三娘之後,感覺唏噓不已。她本以為陸家都死絕了,沒想到陸三娘竟也輾轉去了長安。
蘇木跟蘇家人說的是安允信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兄長去世了,所以前來投奔,並沒有將實情完全相告。
等眾人散去,蘇二郎拉着蘇木去了花園假山的僻靜處,問道:“安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記得大郎明明是進了東宮當樂師去了,前途好得很,怎麼會忽然殞命呢?他才虛十七。”
蘇木便簡要地跟蘇二郎說了說稱心和安家的情況。
蘇二郎聽后眼眶頓時紅了:“苦命的孩子。”
也不知道是指的稱心,還是遠離故土,從長安這座雄城來到鄉下的安允信。
……
……
蘇木的外公外婆最近一直住在子爵府,他的外公秦老頭年紀大了,身體不算很好。去年冬天還生了一場病,若不是有秦氏拿回去的銀錢填着,恐怕根本熬不過冬。
因此蘇木一回來,秦氏就找着讓老兩口看看外孫的借口接到身邊養着了。反正現在子爵府夠大,撥一個院子給老兩口住,根本不算事。
這天秦鐵牛帶着新媳婦和去年六月生的大胖小子來子爵府走動,蘇木見了小孩子自然不吝於見面禮。他現在隨手送的東西都價值不菲,對於秦鐵牛一家來說,那都是可以當傳家寶的。
秦鐵牛的新房,靠的還是當初蘇木送給秦外公和秦外婆老兩口的玻璃器皿賣了后換的錢。他對蘇木這個五表弟是既感激又佩服,唯一讓他覺得有點臉紅的是,每次都只是他在向蘇家索取,而他們秦家能回饋蘇家的卻很少。
這一次,他們會上門來,也是因為有事相求。
秦鐵牛的新婚小媳婦,一直希望他能進蘇家的工坊做事,不想他當一輩子的農民,所以這次一聽到蘇木回來了,便催着秦鐵牛過來。
只是秦鐵牛笨嘴拙舌又感覺跟自己表弟開口很慚愧,因此支支吾吾怎都說不出口,把他媳婦急得直瞪眼。
還是蘇木自己靈光一閃,大概猜了出來:“表哥,你是不是有事找我幫忙,又不好意思說?咱們表兄弟間的,也不用那麼客氣,有什麼你就說吧,我看看能不能幫得上。”
秦鐵牛道:“那個,就是,這個……”
鐵牛媳婦氣着插嘴道:“表弟,是這樣的,你秦表哥是想着能不能進你的工坊里做做事,你看這地里的活吧,旱澇不保的。”
蘇木問秦鐵牛道:“表哥,你想去工坊做事?工匠可比農民地位低啊,你真的願意?”
鐵牛媳婦忙道:“表弟,這鐵牛怎麼能做工匠呢?我想着工坊里如今都是林府的人,若是有你表哥去看着,不是也能讓你放心嗎?”
蘇木笑着道:“嫂子,倒不是我不願意,只是表哥從小就沒有接觸過管理,貿然去了恐怕也會鬧笑話。”
他又看向秦鐵牛道:“表哥,如果你真有這個想法,也不是不行。不過,監督之類,倒是不必,你只管跟着林閥的人學一點東西就是。”
秦鐵牛漲紅了臉,看着蘇木道:“這樣會讓你為難嗎?林閥的人會不會不開心。”
蘇木道:“不會,小事而已,別有壓力。”
其實蘇木也挺奇怪的,工坊都開了兩年了,秦氏居然也沒提拔一下自己的娘家人。現在大部分替他們辦事的,除了買來的僕人之外,就是蘇氏的族人了。
蘇木倒不介意秦鐵牛來做事的,剛剛有工匠一說,只是因為不太喜歡這個嫂子的語氣而已,他總覺得自己表哥貌似是個懼內的。真是看不出來,五大三粗的秦鐵牛,結婚了對自己的媳婦說話竟然是細聲細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