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虎蠑螈與絞殺榕 第十二章 王貂寺

卷一 虎蠑螈與絞殺榕 第十二章 王貂寺

樂安寺柴房前的小院裏。

一個腰佩葫蘆、衣着破舊的和尚和一個坐着木質輪椅的癱子面對面相視一笑。

“奴才還是喜歡叫你龐統領,總覺得這樣叫心裏多多少少安穩一些。畢竟當年便是龐統領護着整個盛京城的安全。”

撈月坊坊主王先生一手撐着輪椅,一手托腮。眯着眼看着樂長安悻悻然道。

樂長安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極不情願想起往事的他只能打着哈哈說:“是嗎?不記得了。相比於那個破名字,我倒是更加喜歡現在的名字,樂長安。世人不都期盼着一個樂呵嗎?長長久久,平平安安。多喜慶啊?”

王先生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樂長安,只是嘆了口氣說道:“難不成老朋友之間敘箇舊都那麼難嗎?當年我們三人可是在皇城根底下一起喝過酒的交情。這才多少年,換了個名字便不記得了?這名字能換,這人可換不了。”

王先生一邊說著一邊身子向前傾去,眼看就要從輪椅上下來。

樂長安見狀,右手輕微抬起,王先生便覺得一股氣息將他原本已然傾倒的身子死死地推了回去。

“龐玉春!你難道真的就能放得下?別忘了你也是和我一起看着咱們那個好兄弟上吊的。你難道就這麼忘了?你倒是樂呵了,長久了,平安了。可他呢?墳被人拋了不說,頭顱都被人做成了酒壺!”王先生拍了一下輪椅,語氣里夾雜了不少的氣憤。

樂長安轉過身去,不想看到這個垂垂老矣的昔日好友。

“都過去了。貧僧這也出家了。前程往事隨風了,都了了,何來敘舊啊?”

王先生搖了搖頭,指着千里之外的酆都說道:“那袁大哥呢?為何你願意與他敘舊,就不願意和我這個不全之人說一說話呢?”

“不一樣。袁慶山是求我給小戮子教些學問。你和我敘舊是讓我……”說到一半,樂長安長嘆了一口氣,不願意再接著說了。

王先生苦笑道:“你終究還是不信我。”

樂長安沒有辯駁,只是反問道:“那個叫幼娘的刺客,不也是出自你的手筆嗎?你讓我如何信你?”

王先生沒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樂長安接著說:“王貂寺,何苦呢?他不過是個連自己親爹是誰都不知道的孩子!”

“可是他終究有一天會知道。這隴右四十萬鐵騎終究有一天會讓他知道!”

這個被樂長安稱做貂寺的王姓男子平淡地說:

“小戮子生性聰明,只不過是貪玩了些。眼看要到他及冠的年紀了,若是沒有一場危及其性命的刺殺,他便會繼續安於享樂,做一個扶不起的阿斗。有一日入了盛京城,做了那混吃等死的駙馬,指不定也來一句樂不思蜀。你覺得這樣,對他而言就好了?到時候隴右四十萬鐵騎又該怎麼樣?”

樂長安嘆了口氣說道:“這孩子就不能有一條自己的路走嗎?”

王貂寺將輪椅向前滑動了一小段,閉上眼說道:“如今的隴右之所以還沒散,皆是因為小戮子還活着。這一點你不是不清楚。”

“所以你就可以讓他險些喪命?那一刀可只差了一寸啊!你別忘了,論輩分他也應該叫你一聲叔叔。”樂長安拍了拍自己的酒葫蘆,一字一句地說。

王先生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可是論規矩,我也得叫他一聲皇上。先是君臣,再是叔侄。況且你不是也看到了嗎?那孩子身上的氣運,是大昭的氣運啊。”

樂長安想起今日白天裏魏戮佩戴的那枚玉佩,皺起了眉頭。用大昭的國璽所做的玉佩,豈能沒有大昭的殘存氣運?

過了很久,樂長安說道:“讓他自己選吧。”

王先生看着關上的們,笑罵道:“王八蛋,還是那麼摳門。連口酒都捨不得請雜家喝。”

“王先生。是去見誰啊?這麼晚了才回來。”

魏十五在王府的別院裏等了很久。

“魏十五,本貂寺想去見誰便去見誰。什麼時候輪到要和你打招呼了?莫不是真當自己是隴右王了?”

王先生將輪椅停下,看着眼前這個身着蟒袍的中年男子。

“本王不過是問一問。王貂寺何必動怒呢?其實你不說也猜到了七七八八,是去見樂長安那個瘋子了吧?”

魏十五站起身來,將石桌上的酒壺拿了起來斟上了兩杯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你這個叛將,也就這點討人喜歡。”王先生接過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說道。

“其實王先生可曾想過,戮兒若是這一次真的死了。該當如何?這隴右就當真會散了。”魏十五試探着問。

王先生瞥了一眼魏十五,沒好氣地說:“別整日裏戮兒戮兒的叫着,又不是你親兒子,何必叫的那麼親切!不知道的還以為小戮子真是你兒子呢!”

“這十年時光難不成都白給了小戮子?王貂寺說話本王不愛聽了。”魏十五假裝不悅說道。

王先生喝下了杯子裏的酒,咂摸了一下嘴。輕輕地將酒杯扔在了桌子上,只見酒杯在桌子上打起了轉。

“本王?你也配稱王?當年先帝弔死的時候可是你放宇文廣入了山海關。怎麼著?魏總兵,難道先帝給你的官職您不滿意?別忘了是誰在你全軍嘩變的時候給你支的招。”

魏十五皺了皺眉頭,打了自己一巴掌。

“這不是說習慣了嗎?建安那幫蠻子給的爵位哪有先帝給的官職要來的好。可是當年我也是沒得辦法啊。現如今倒好,你們一個個躲在後面出謀劃策,讓我頂在前面和盛京城周旋。說得好聽我是隴右王,可是一個個的對我都是指手畫腳。”

王先生笑了笑,伸手將酒杯扶了起來,倒了一杯酒,說道:“魏十五。你覺得你自己苦了?可你別忘了,這不都是你自己找的嗎?殉國你做不來,這裂土封王難不成你也做不來?”

魏十五搖了搖頭,喃喃道:“可誰知道會是今天這樣?早知道如此,當年不如就挨了袁大哥那一刀。也不用變成如今這般裡外不是人的境地了。”

“你啊。和龐玉春終究是差的太遠了。”王先生想起之前和瘋和尚的對話,自言自語地說道。

“那個瘋和尚?呵呵,稷下學宮裏跑出來的瘋子那也是稷下學宮的。我可比不了。”

魏十五捋了捋鬍子。對於樂長安,他還是佩服的。畢竟當年能和皇上喝酒的也就只有他樂長安和眼前的這位王貂寺了,而他自己只能在遠處給他們把風。

“你這個吃裏爬外的,怎麼今日倒想起來找我了?有話就直說吧。”

王貂寺看天色不早了,自己也懶得和魏十五繞彎,說了一大堆瑣事,也看夠了他賣慘的手段。

“戮兒今年及冠。我想……”

“不行。小戮子及冠這麼大的事,你這個隴右王不在不像樣子。”

還未等魏十五開口,王貂寺便立刻回絕了。

魏十五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說:“對,小戮子及冠是及冠。可你別忘了,我兒子也是到了及冠的日子。我不能見他長大成人,連祭拜的機會都沒有嗎?”

王貂寺瞪了一眼魏十五,笑着說:“當年心狠手辣為了活命,親手掐死了自己孩子。現如今倒是假惺惺起來了。別忘了,在盛京眼裏,你就一個兒子,就是小戮子。”

魏十五點了點頭,將酒杯放在了桌子上打算起身回去。

“別忘了,既然小戮子及冠。有些東西該給的就給出來,莫要別人催着你拿出來。到時候傷了顏面,你又說我沒提前和你打招呼了。”

魏十五聽完也沒說話,只是向院外走去。

王先生坐在石桌邊,自己給自己倒上一杯酒,輕輕抿了一口。如同三十年前在皇宮那晚第一次喝酒,只不過當時是三個人,如今只有他自己了。

一個身影落入院子當中,俯身跪下。用着隴右獨有的口音說道:“坊主。草原那邊已經出兵了,想要在開春雪溶前搶上一波糧食。您看朝廷那邊如何應對?”

王先生摸了摸手上的酒杯,皺起了眉頭。想到樂長安說的自願二字,轉而舒展了眉毛。

“知道了。今年就別讓朝廷參合了。年年都是這樣,沒什麼意思。那些公子哥如果要撿戰功,讓他們去別處。今年隴右不歡迎他們。”

探子回了聲“知道了”轉身想要走,卻又被王先生叫住。

“你先去趟酆都,跟袁將軍說一聲。就說世子及冠,不比往年,早些回來。”

探子趕忙問道:“那其他的將軍也要如此傳話嗎?”

王先生想了想,說道:“也這樣說吧,省得到時候麻煩。”

等探子走後,王先生看着天上月色,唏噓道:“對不起了。要怪就怪樂長安不願意吧。”

大同城內,一匹快馬疾馳入城。

馬上坐着一位武夫打扮的俊俏公子哥,彎彎的長刀懸挂在腰間。入了城的他反而不急了,勒動韁繩回頭向城外看去。

離城外不到一里,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地向著大同城方向走着。

馬車內,袁慶山閉着眼。只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當年騎馬都不成問題,如今坐個馬車都覺得有些不適應了。

袁慶山睜開眼看着大同城方向,想起那個一馬當先的閨女。

“這要是個男孩該多好。要是個男子的話,自己手底下這戍守邊關的十萬大軍誰來接手之事估計也就不用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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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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