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望空(中)
“希—山—寺!”
炎熱的午後,安然穿過茂密的山林,來到神廟外。
“這和尚還真把寺廟變了個樣。”她四下打量,感到欣慰。
“和尚,和尚,開門啊!”
她敲響廟門,卻無人回應,於是輕輕將門推開,邊往裏面走,邊呼喚和尚,可一直走到大殿中央的佛像前,也依舊沒有看到和尚的身影。
“和尚去哪兒了?”她疑惑地四處搜尋。
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望空聽到動靜,緩緩睜開了雙眼。
“誰啊?”他慢慢坐起身。
“是和尚在說話嗎?”安然停下搜尋的腳步。
望空發現她正在大殿,嚇得趕緊站了起來。
“你……你怎麼進來了?”
安然愣了一下:“和尚,你在哪裏?”
望空這才想起安然看不見自己,於是趕緊跑到佛像後面,搖身變成了一個光頭和尚。
“我……我在這裏!”
他從佛像後面走了出來,安然獃獃地看着他。
“怎麼?我不像和尚嗎?”他立即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
“像!”
“那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我只是沒想到你這個和尚長得還挺俊俏。”
“和尚應該長得很醜嗎?”
“那倒也不是。”安然走到他跟前,“也有像你這麼俊俏的,不過我只在電視裏見過。”
“噢。”望空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
“你把寺廟打理得很好。”安然再次四下里看了看。
“那當然了,我忙了一早上呢!”
“辛苦啦!不過你是這寺廟裏的和尚,就算我不來,你也應該認真打理寺廟。”
“噢。”
“說來也奇怪,我在希河鄉生活了快二十年,竟然都不知道這希山上還有一座寺廟。”
望空不禁有些緊張:“只……只是個小寺廟罷了。”
“確實是有些小,但稍微留意,還是能被發現的,可鄉里似乎沒有人知道這座寺廟,看來大家都缺少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哦!”
“噢。”
“你一個人生活在這裏嗎?”
“嗯。”
“那你是被誰養大的?”
“我……”望空想了想,“我是被自己養大的。”
“這麼說你是孤兒了?”
“孤兒?”
安然解釋道:“一直一個人生活就叫孤兒。”
“噢,我是孤兒!”
“真可憐。”安然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你平時吃什麼呢?”
“吃……吃我自己種的菜。”
“你自己有種菜?”
“嗯。”
“在哪裏?我想看看。”
“這……這有什麼好看的?”
“哎呀!我想看,你就讓我看看嘛!”安然拉着他的手撒起嬌來。
他一時不知所措,只好答應下來,然後迅速跑到後園,雙手揮動,雜草叢生的山地立即變出一塊菜地。
安然跟上來,疑惑地問:“你跑什麼呀?”
“我……我想先來看看菜地里的雜草有沒有被清理乾淨。”
“我只是想看看你種的菜,有雜草什麼的,無所謂!”安然向望空的菜地看去,“不錯啊!和尚,你挺能幹的,菜長得這麼好!”
“噢。”
“你做飯好吃嗎?”
“還……還行吧!”
安然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看你的樣子,不像很會做飯,下次我來看你時,給你帶好吃的。”
“好!”
“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好!”
“也會經常給你帶好吃的。”
“好!”
“你今天話變得好少啊!”
“有嗎?”
“有啊!昨天晚上你還挺能說的,今天見面了反倒不怎麼說話了。”
“可能……還不適應吧!”
“那我以後多來陪陪你,你慢慢就習慣了。”
“好!”
……
那天,他們在希山寺聊了很久,直至夕陽西下才互相告別。
望空站在山頭,向下看着安然離去的身影,不禁笑了笑。
很久沒有人跟他說過這麼多話了,他覺得這一天一點兒也不孤獨。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安然幾乎每天都來陪伴他。
他們一起聊天,一起做飯,一起在希山上散步……
“和尚!”
“嗯。”
“我想邀請你去我家裏做客。”
“不行!”
“為什麼?”
“我不能離開希山。”
“誰規定你不能離開希山了?”
“沒有人規定,反正我就是不能離開希山。”
“山下很有趣的,你不想去看看嗎?”
“想,但是我不能下山。”
“好吧!你真奇怪。”
……
“安然。”
“怎麼了?”
“你家裏人有沒有問過你為什麼總往希山上跑?”
“問過啊!”
“那你是怎麼說的?”
“我啊!我說……”
“你是不是說來希山寺找我?”
“哈哈!別緊張嘛!我答應過你不讓第二個人知道希山寺和你的存在,一定不會食言。”
“謝謝你,安然。”
“小事兒!別客氣!”
“不過……你瞞得住他們嗎?”
“你放心,他們平時很忙,沒時間管我上希山做什麼,隨便找個借口就能瞞過他們。”
“那就好。”
“可是和尚,你為什麼不願意被其他人知道希山寺和你的存在?”
“我……我習慣了清凈,不想被人打擾。”
“那我天天來找你,有沒有打擾到你?”
“你不一樣!你……”
“我怎麼不一樣了?”
“反正……你就是不一樣!”
“那你倒是說說我哪裏不一樣了?”
“我……我說不清。”
“這有什麼說不清的,我到底哪裏不一樣了?”
……
“和尚!”
“嗯。”
“我要去外地上大學了。”
“那……你還會來看我嗎?”
“會!但是得過一段時間才行。”
“多久?”
“不久。”安然想了想,“其實挺久的,因為我是在外地上大學,估計一個學期才會回來一次。”
“一個學期是多久?”
“一個學期嘛!大概四五個月。”
“四五個月,山上要落滿雪了。”
“怎麼?你捨不得我?”
“沒有!”
望空害羞地連連搖頭,逗得安然不禁笑了出來。
望空看着她,失落地說:“你去外地上大學的這段時間,沒有人再來陪伴我了。”
安然收斂了笑容,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金色的小佛像遞給他:“這是我在廟會上求來的,聽說會佑人平安,看你這麼可憐,就送給你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就由它陪伴你吧!”
望空接過小佛像,拿在手裏端詳一番,又還給了安然。
“我不需要被保佑,也不需要被它陪伴。”
“你需要!況且你還是個和尚,拿着這個小佛像最合適不過了。”
望空依舊不願意收下,堅持將小佛像遞給安然。
“反正我已經送給你了,你要是不想要的話就扔了吧!不過我可得提醒你,這裏是寺廟,你又是個和尚,隨意丟棄佛像,是對佛祖的大不敬,可能會遭報應哦!”
望空拗不過安然,只好收下了小佛像。
之後,他們在希山寺聊到很晚才依依不捨地分開了。
望空站在山頭目送安然離去,難過地向她揮了揮手。
“等着我,我一定會再來看你的!”
“好!我等着你!”
……
安然去外地上大學之後,望空的生活又歸於平靜,但卻多了一份期待。
他每天都會站在山頭向下望,等待安然歸來。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希山上逐漸落滿了雪,雪又慢慢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的花兒,花開花落,春去秋來,幾年的光景匆匆而過,但對於望空來說,時間過得好慢,他苦苦等待的安然一直都沒有回來……
於是,他絕望了……
“人類,都是些口是心非的傢伙!”
面容滄桑的望空拂去肩上的落葉,轉身向希山寺走去,背影看起來有些落寞。
走着走着,他變回了山神的原形,逐漸消失在了山林深處……
從那之後,望空不再去山頭等待安然了,也不再為她打理寺廟了。
一個深秋的午後,望空正坐在神廟的屋頂上發獃,他看起來再也不似以前那般意氣風發了,彷彿蒼老了幾歲。
“袁卓,快來,就是這裏!”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到望空耳畔,他轉頭向神廟外看去,只見一個女人激動地站在廟門口,後面還跟着一個抱着嬰兒的男人。
“這裏竟然真的有一座寺廟!”男人驚訝地走上前。
“看吧!我沒騙人吧!我就記得以前好像在希山上見過一座寺廟,廟裏還有個俊俏的和尚跟我說過話呢!”
“俊俏的和尚?”男人笑着問女人,“有我俊俏嗎?”
“比你俊俏多了!”
看到這一幕,望空驚顫着站了起來。
雖然多年未見,但是他能夠確定,那個女人就是安然!
“這裏看起來好像很久都沒有人打理了,真的會有個和尚住在裏面嗎?”
“真的!我前兩天夜裏好像還夢到了。”
“有沒有可能是你把夢境和現實搞混了?其實這裏根本就沒有什麼和尚跟你說過話。”
“不!肯定有,我記得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我好像跟家人吵架了,就賭氣跑到了這裏,遇見了那個和尚,還跟他聊了好幾天。”
“那後來你怎麼沒再找他了?”
“後來我去外地上大學了,很少再回希河鄉,就漸漸把在這裏遇見那個和尚的事情淡忘了,要不是前兩天夜裏夢到了這裏,我還想不起來呢!”
“真是奇怪,都已經淡忘了,竟然又夢到了。”
“這可能是上天在指引我,必須來一趟,我跟那個和尚也算是有緣,這麼多年沒見了,還挺好奇他現在怎樣了。”
“是!你們倆有緣。”男人顯然有些吃醋,他低頭看着懷裏熟睡的嬰兒,“那為什麼非要我們爺兒倆陪你來呢?”
“我一個人要是敢來的話,還要你們爺倆兒做什麼?”
“你怕什麼?這廟裏有一個俊俏的和尚,又不是妖怪!”
“可是現在想想很奇怪呀!整個希河鄉好像只有我見過他。”
“不會吧?這希山上有一個大活人,山下的人都不知道嗎?”
“不知道,鄉里的人很少上希山,那個和尚好像也從來沒有下過山。”
“難不成……”男人的表情變得驚恐,“他真是妖怪?”
“你一個大男人,膽子也這麼小?”安然嫌棄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敲響了廟門,但無人回應。
站在屋頂的望空伸出兩指,隔空對着廟門輕輕一點,伴隨着一陣詭異的“咯吱”聲,門緩緩打開了。
安然被嚇得愣在原地,身後的男人見狀笑着問道:“怎麼?剛還在嫌棄我膽子小,這會兒就被一扇門嚇住了?”
安然恐慌地解釋:“不是啊!我沒有推門,但是……門自己開了。”
“行了行了,你要是怕了,就待在這裏吧!我們爺兒倆進去。”男人抱着嬰兒,得意地沖安然笑了笑,隨後大步走進了神廟。
“誰……誰怕了?”安然向四周看了看,接着也跟了進去。
望空從屋頂跳下來,站在神廟外,怒氣沖沖地看着走進去的安然一家。
“說好了要一直陪伴我,轉眼就忘了,騙子!騙子!”
……
“有人嗎?”
安然一家走進神廟,四處查看了一番,破敗的廟裏沒有任何人影。
“奇怪,怎麼沒有人呢?”安然疑惑地看着大殿上已佈滿灰塵與蛛網的佛像。
她的丈夫袁卓輕拍着熟睡的嬰兒:“我看啊!要麼是你記錯了,要麼就是那個和尚早已離開了這裏。”
安然再次四下里看了看:“我記得我來過這裏。”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趕緊跑到了後園,那裏有一片已經雜草叢生的菜地。
“你跑到這裏做什麼?”袁卓抱着嬰兒跟了上來。
“看!”安然指着那片菜地,“這是那個和尚種的菜!”
袁卓忍俊不禁:“是菜地還是草地啊?”
“是菜地!以前被他打理得特別好,現在……”安然顯得有些落寞。
“好啦!”袁卓騰出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看樣子那個和尚早已經不在這裏了。”
“他會去哪裏呢?”
“不知道,要是有緣的話,應該還會再見的。”
“會嗎?”
“會的。”
……
安然一家站在神廟後園,獃獃地看着那片菜地很久很久,直到袁卓懷裏的嬰兒發出了一陣啼哭聲,他們才回過神來,將嬰兒哄好,準備下山。
夕陽西斜,安然將廟門拉上,最後再看了一眼希山寺,然後和家人向山下走去。
袁卓見她有些失落,於是笑着問:“怎麼?沒見到那個俊俏的和尚不甘心嗎?”
“哪兒有?”
“分明就有!不然你為什麼不高興啊?”
“我……”
“被我說中了吧!”
“嘁!隨你怎麼說,反正我沒有不高興。”
……
跟在後面的望空看到他們幸福地鬥嘴,心中更加氣憤。
“為什麼?當初明明承諾要一直陪伴我,為什麼轉眼就拋於腦後了?如今陪伴在別人身旁,這麼幸福,那我呢?我等待了這麼多年,到底算是什麼?”
望空仰天怒吼,希山上頓時烏雲密佈、狂風乍起。
“怎麼突然變天了?”
正在和安然說笑的袁卓察覺到不對勁,停住腳步抬頭向天上望。
“天灰濛濛的,好像要下暴雨了。”
“那我們趕緊下山吧!別讓孩子淋雨了。”
“好!”他們抱着嬰兒加快了下山的腳步。
“想走?不可能!說好了要一直陪伴我,那就永遠留在希山上吧!”
望空憤怒地揮動雙手,改變了下山的道路,致使安然一家走到了懸崖邊。
“怎麼回事兒?我們是按照原路返回的,為什麼會走到這裏?”安然疑惑不解地俯瞰着懸崖下的希河。
“難道我們迷路了?”袁卓驚慌地四處張望着。
突然,天空電閃雷鳴、風雨大作,希河水也漲了起來,看上去洶湧異常。
懷裏的嬰兒受到了驚嚇,哇哇大哭。
“你先抱着孩子,我把衣服脫下來給孩子遮雨。”
“好!”
安然從袁卓懷裏接過嬰兒,小心翼翼地哄着:“寶寶,別哭,別哭。”
“你看你,非要上希山找什麼和尚,現在好了,孩子才剛滿月,肯定要被雨淋感冒了!”袁卓一邊脫衣服,一邊指責安然。
“誰知道會下雨啊?你現在怪我有什麼用?還是先想辦法下山吧!”
“我……我沒有怪你。”袁卓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蓋在嬰兒身上,然後走到懸崖邊向山下看去。
望空見袁卓指責安然,心中更加氣憤,於是右手一揮,變出一股強勁的風吹向他。
“啊!”
袁卓被那股風吹倒,從懸崖上跌了下去,安然嚇得雙腿一軟,坐倒在地,懷裏的嬰兒哭得更大聲了。
“袁……袁卓!”安然抱着嬰兒,爬到懸崖邊向下看,袁卓已經被淹沒在洶湧的希河水裏。
“袁卓!”她痛苦地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