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越卷 第十六章 男人偷梁換柱,道士“徒勞無功”
天下道統,延續至今,如蒲英散籽,飄至九洲,生根結果。春去秋來,道教雖有宗門派別之異,可究其本源,均是溯於黃老,成於張天師。
如今天下道學主分正一、全真二派。正一派於龍虎山立祖庭,亦有青城、三清、鶴鳴等立教傳道之名山;而全真則於終南山修重陽宮,外有武當、齊雲、老君等道家山嶽,九宮隸屬全真一脈,山小觀多,由道清師祖開山立教,傳與現今張道玏之手,百年香火不斷,論道說法的風氣愈發純正,如若方丈,終是有了能與其餘名山一較高下的資本,彷彿一個籍籍無名的貧寒書生,不光考取了功名,還碩業有成,得來封官進爵的大好前程!
道法自然、無為而治的主流處世觀點,只要是個初識道學的道童,也是心有所知,大不了其中的深意與該如何順應其理,就可能幼而不知,只是世間方士、道人濟濟一堂,其數量雖然比不上天下儒家門生與那些讀書人,可相較於當今的釋氏眾僧,則要,而其中卻不乏心術不正之士,雖讀的是千古丹經,卻多空以為數張道玏所著之《金丹真經》是世間最妙,將其餘道教經傳棄之不顧;學的是鼻息吐納法,說是說要坎離交並,自生黃芽,卻“思緒萬千”,聖人有言,“心不正,自然識不得真鉛汞,成不了長生不老仙。”要知金丹一粒重千金,世人得知永長生。不可能像這些誤入歧途的修士所想的那般輕而易舉地氤氳天地之氣而自降甘露!
誰說道儒本真分二家,道士悟真仍需從說文解字抓起,比如這《金丹真經》,修道之人只有讀之再三,才能稍知其妙,上面的一字一句,都要深究棉思,其中不乏像那些讀書人一樣廢寢忘食,頭懸樑錐刺股的年輕道人。反覆尋譯推敲,讀書百遍其義自見,要知道學道正長生之路的坎坎坷坷,光陰蹉跎、一去不返,若是失枝脫節,就可能達不到大道的宗元,修道之士可尋捷徑不假,如天下鍊氣士物色天材地寶,可一旦趨旁門之曲徑,謂之左道,便可能失之千里,差之毫厘,儒家聖人有句話說得好,“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說起求道之路,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務必兢兢業業、踏實躬行,可作為道家一脈傳人的寒酸老道張道玏眼中的小師弟可並非如此,老道士清靜無為,作為掌教師兄,外人看來,張道玏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終是不願插手阻撓師弟張道璆另闢蹊徑的舉止,不曉得人家心中所想,其實謂之不至於此,只是這位稱得上是道教祖師爺級別的人物並不清楚張道璆急功近利的迫切心境竟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若是知曉自己師弟為了心中的“大道”走的並不是旁門左道,而是邪門歪道,又會作何感想?
這位從南楚荊州遠道而來的修士目的明確,不同於大多是鍊氣士那般雲遊四方,尋覓寶貴機緣或是攝取天地氣運而境界高升,走長生之道,年輕道士涉足東越之地只為一人,便是少年姬應寒。這位躋身鍊氣化神之境的道人看得出少年身上所附氣運的玄機,謂之“附”,自有道理,不同於那些真正吸納外界氣運而煉為己有的氣數。不然,論起輩分,也位也算是年輕道士師侄孫孫第一道的少年早該在鍊氣修為與武道境界上有半隻腳跨進門檻的跡象,怎麼會是現在這樣的光景?這方面,在張道璆看來,用平平無奇一詞形容少年都有些過分了。因此,自打張道璆見了白衣少年第一面后,就根本不看好這位十二三歲的孩子,視此人如穿錦衣、佩美玉、揣黃白而大搖大擺穿接過市的“乞丐”,要麼成了花錢大手大腳、不懂金錢來之不易的散財童子,要麼上輩子真是個乞丐,這輩子錢太多,堆金積玉,內心糾纏萬分着不知如何用恰到好處的錢財買得值錢貨物!而道士在仙人巷中遇到的烏雲密佈、雷霆萬鈞之景,就讓他更認定自己的猜想。因此,年輕道士信心倍加,只要自己略施小計,避開一些人的視線,必不枉白來這青山鎮一趟,當下,正如張道璆所想那般,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東西終於落入手中。還是要歸功於那和自己只見過兩面的楊姓男人。
這半年多來,道士少有和小鎮上的人接觸攀談,一有空閑便登上蛇山,靜坐吐納,只是離山頂破廟遠之又遠。張道璆千方百計地想要鞏固鍊氣二境的修為,可多半是徒勞無功,今日亦是如此,只是到太陽西落,道士也沒有下山去
張道璆遠遠看到那黑衣男人大笑着走上山來,手裏拎着兩壇酒水,胳肢窩夾着一幅畫卷,來到年輕道士身邊,遞出一壇酒來。
陰氣道士並不領情,沒好氣地說道:“沒心情!”
沒心情也好,那這兩壇美酒都歸自己所有,一起大口喝下肚去,那也是暢快至極。畢竟,這兩壇酒是男人自己花錢買來的上好花雕,平日裏還捨不得喝,今天實在高興,這才往那金宵樓里鑽,真的沒少花銀子。
楊大個放下手中的一壇酒,輕輕咳嗽兩聲,遞出畫卷。
張道璆原是愁眉不展,此時眼見男人手中之物,這才微微舒展面容,可依舊神色平靜,看不出有一絲高興,硬要往好的說,唯有片刻心安!
張道璆伸手接過畫卷。
男人問道:“不打開看看!”
畢竟是名副其實的鍊氣士,還位於二境,手中物件的優劣一眼便知,咋用的着打開觀看,張道璆與許桐還是有所區別的,前者只看重繪畫蘊含的靈氣,而後者則在此基礎上要欣賞少年的高超畫技!
這位滿身陰柔氣的年輕道士看了看眼前之人,總感覺少了些什麼,仔細一想,指着楊大個腰部問道:“你的刀呢?不,他的刀呢?”
黑衣男子提起酒壺,仰頭咕嚕咕嚕灌下一大口酒後,指着腰間一左一右長短粗細不一的兩根掛繩回答:“送與那姬姓娃娃了,他娘的!老子還賠上了一塊上等的玉辟邪,本打算當作一件傳家寶,保佑子孫世世代代免受妖魔邪物侵害!”
道士冷笑一聲,反正自己是不相信有這種說法,只是一個值些銀兩的玉器罷了,自然不會真的有驅邪避災的奇效!
黑衣男人對着道士訴苦:“那下子還真是問題多,一個接着一個的問,我都快被他煩死了,比娘們還話多,要不是忌憚那姓司的,我早就在他將畫遞交給我后一刀劈死一了百了!”
“姓司,好笑,是姓司馬才對!”
“一塊玉、一把刀,換一幅再普通不過的畫,這買賣是不是虧了?”
“虧不虧,你就不用管了。我看你是捨不得那塊玉辟邪與司馬長安的名刀諸犍!”
男人擺了擺手,捨得,怎麼就捨不得,只是自己費解那少年有何繪圖本事,隨便繪就一圖就值得九霄雲外的大齊國師願意以天下第一刀殞命來交換,眼前的道士不願作何解釋,男人也懶得多問。換個角度來說,也就是男人用自己的那柄破刀與一塊玉辟邪換取了那位江姓刀聖的遺物,男人自己說什麼也不虧!
諸犍、殞命皆出自燭清之手,這位煉器大家只打造刀,而不鑄劍,十年前是如此,想必十年後也是如此。
楊大個先前已經感受過名刀諸犍的銳氣,雖然只是在外行人眼裏對着空氣一頓亂劈,最後還落了一個大笑話,其實這些都是他故意為之,偷梁換柱的把戲信手拈來,可現在說起來也沒什麼意思,,不過,到底是誰的刀與誰的刀換了換,男人心知肚明!
就算諸犍真被楊大個收入囊中,不是不可,只是自己與張道璆初次見面之時,對方已經答應了那樁買賣,諸犍與殞命全歸楊大個所有,反而是無益,劍俠便可以心劍合一,因此能駕馭一把飛劍,只是不能御劍遨遊天地,那可是飛劍至二、最多為五的劍仙境界,有了人與劍的通靈,才能有真正的飛劍一說,自然,二尺刀也是如此,可兩個娃娃搶着喝奶,先不說夠不夠喝,怕就怕吵起架來!
黑衣男人拍了拍道士的胳膊說道:“天下有名的寶劍是不是都用活人獻祭的?這才有了劍靈一說?”
年輕道士笑着答道:“多半如此!”
男人瞥了一眼自己腰間,空無一物,竟有些無奈,繼續問:“劍有劍靈,刀有刀靈,這我知道!只是諸犍與殞命的靈氣所在?也是如此嗎?先前我試過司馬長安的諸犍,的的確確的認主之物,沒有個一年半載的馴服與溫養,雖還是一把鋒芒畢露的絕世好刀,可真真正正的意氣卻是被‘束縛’!”
道士默不作答,變回如初的冷漠!
說起祭劍,也有征伐四方的軍隊,偶有天災人禍便舉要以牲畜祭祀之法祈求神明保佑,懇請天仙庇護,屢見不鮮。鑄劍獻祭的行徑,只是所獻祭之物竟是活生生的人,更有鑄劍師將自身投入劍爐之中祭劍,牲畜也好,寶劍也罷,要想成為神物就必須擁有靈性,而人,便是萬物靈長。此事雖稱不上匪夷所思,可也算得上是一件令一些外人看來有些不齒的事情。
說起燭家,祭劍不假,祭爐中鑄就的神劍真有劍靈亦不假,獻祭之人除了宗門內惡病在身、命不久矣的老劍奴,他們自願為之,還有就是官府衙役通緝捉拿到的極惡之徒,死罪難免,燭家花些金銀銅錢打通關係,為其“贖身”,那些人原以為自己僥倖逃過了一劫,卻不知後續還有大文章,烈火焚身,化為灰燼的痛苦可能是一刀斬落頭顱的百倍千倍!也算是後者居多,古有祭劍一說,今無祭刀一事!
大齊青州的燭家世世代代以開爐鑄劍為榮,家主燭三尺,即燭清之父,世人讚譽其為相劍之術的集大成者、鑄劍之法的曠古一人,承先祖之遺志。古有云:“見若狐甲於劍而利鈍識矣。”相劍者燭三尺向其看齊,可即使是一頂一的相劍術士,對於名劍的鑒賞也是馬虎不得,原是天下有數不盡的低劣拙劍以假亂真,更有仿製地步到了近天衣無縫的地步,光是用眼睛仔細打量、用手再三揣摩,難下定論,可能唯有劍道大成的劍仙在身臨險境、出劍禦敵之時,才能察覺手中三尺長劍的紕漏!
世間有七大名劍,分別為紅雨、灼炎、游蛇、瀠水、凚雪、戎骨與嘯風,除了嘯風於七劍之中摘得桂冠,名副其實的位列榜首,其餘六劍的品級均是大致相當,鋒芒逼人,劍氣如虹,其優質依次遞增,並非打造這七劍之主的燭三尺將其排列位次,反而是出自江湖人茶餘飯後的細碎閑聊。自然,畢竟是這位鑄劍宗師親力親為而打造的上等利劍,依葫蘆畫瓢的不恥行徑少之又少,減去了這位相劍術士的不少麻煩,只是這位燭家家主所擔憂的事情不在於此,要想家族百年鴻業繼續昌盛興隆,避免走入末路的悲慘結局,定要找一個稱心稱職的接班人,而子嗣燭似乎難當大任,不是此人淬火鍛器的功力不堪入目,反而,人家年紀輕輕便有了堪稱宗師之能的火候把握與錘造門道,整日閉門不出,屋內數堆烈火熊熊,年輕人汗流浹背不自知,只是他要反其道而行之,棄劍入刀,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江湖人手握三尺劍便是凌然正氣?江湖人手提二尺刀便是譎然戾氣?願持自己刀的那位俠客一刀斬於亂世,平天下不平事,更為那些按刀遊行江湖之的鳴個不平!皇天不負有心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有個江姓女子,曾叫天下劍客低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