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葵花籽
一碟爆炒的花生米、一盤青椒柳柳、一盆熱騰騰的水煮牛肉上桌,路行遠幾人已經饞的等不及後面的菜了,紛紛動筷,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路行遠也饞的厲害,他一個盹的功夫,時間倒退了30多年,回來的這一個多月,他是又抓螃蟹,又張羅着蓋房,連一頓像樣的飯菜都沒吃過。
並且在老家那會,窮怕了的趙梅,燒菜時都捨不得多滴兩滴菜油,更別提為他們兄妹幾個整幾盤最為耗油的炒菜了。
而今天,路行遠吃上了1986年的第一頓炒菜。
就憑這一點,路行遠就差熱淚盈眶的破防了。
如果不知肉滋味也就算了,可路行遠畢竟經歷過小康社會,刷的一下讓他從小康生活倒退到物資缺乏的貧窮生活,他一時委實難以適應。
不過人嘛,適應着適應着也就習慣了。
甚至說,他適應的極快,從其手中筷子舞動出的頻率不比朱大腸三人慢,就能瞧出來。
因為還在實行計劃經濟的1986年,誰下館子,看到一盆盆香噴噴的肉菜,基本都是這幅摸樣。
一張大團結換來的八個菜,加上兩瓶老白乾被掃蕩一空后,路行遠四人拍着各自圓滾滾的肚子出了飯館。
朱大腸白酒喝的多,這會臉色潮紅一片,脫了襯衫走在和平街道上,一邊喘着粗氣一邊還不停的滴汗,如同一匹汗血白豬,看的路行遠是心驚肉跳,生怕回來后的第一次見面,就把這位老同學給送走。
“朱大腸,你感覺咋樣?”路行遠膽戰心驚的問道。
朱大腸的酒量,路行遠是深信不疑的,只是他如今的狀態讓人看上去害怕。
“啥咋樣?挺好啊,就是有點熱。”
“曉得熱就好,至少沒有中暑的徵兆。”路行遠心裏嘀咕。
趙國章認可的點點頭:“鬼天氣是挺熱的,我們找個地方涼快涼快。除了大蠻,我們三個人的臉全都猴屁股似的,回去被老師、同學看見也不中。”
“就在那棵大柳樹下坐會吧。”孫大聖指着靠近燕京醫學院一邊的一棵柳樹道。
另外三人異口同聲道:“中。”
趙國章打頭,四人晃着膀子走到了柳樹下,暫時不回校,路行遠三人也瞬時脫掉了上衣,光着膀子或蹲或坐的歇在了柳樹下。
“磕葵花籽么?”眯着眼的朱大腸聽到賣瓜子的聲音后,瞬間清醒。
“不磕。”孫大聖、趙國章。
“不吃。”路行遠。
“那我少買點,半夜餓了,哥幾個還能嘗個味。”朱大腸說完,起身對騎着自行車一路叫賣的瓜子小販招了招手。
路行遠三人也不在意,全都枕着腦袋倚着柳樹,看着醫學院大門前茫茫多的自行車,偶爾有較為靚麗的身影想要跨上自行車時,三人更是不一而同的瞪圓了眼睛。
不用亂想,路行遠其實是在尋人。
而另外兩人,呃……
自然是在尋找適合自己的一輛自行車,在一個被稱為自行車之都的地方讀書,怎麼可以沒有一輛只能自己跨上去的自行車呢!
“老闆,你不是看我喝了點酒,就想着蒙我吧,一元錢有五角包葵花籽,你明明只給了我四角包。”
路行遠三人懷着各自目的欣賞風景時,朱大腸的粗嗓門響了起來,三人同時將目光改變了方向。
“這位同學,你沒看錯,就是四角包,我賣的不是普通葵花籽,是傻瓜瓜子,比一般的葵花籽香,價格也貴一些些。”賣瓜子的老闆委屈的解釋道。
“啥傻瓜瓜子,我看你是當我傻瓜,給我五角包就算完事了。”
“真給不了,只能四角包。”
路行遠本來挺迷茫的,但當他聽到傻瓜瓜子后,瞬間了解了箇中原因,無非是兩種瓜子的不同差價,讓雙方產生了誤解而已。
路行遠詫異的是,在皖省名氣極大的傻瓜瓜子,竟然出現在了燕京。
至於角包,只是一張捲成圓筒裝,用來當量器的報紙而已。
“朱大腸,你也別爭了,少一角包就少一角包吧,傻瓜瓜子在皖省那邊比較出名,你大概是沒聽過,只是不知道這老闆是不是在用別人的名氣賺自己的錢。”路行遠瞄了眼看似忠厚老實的老闆,給朱大腸解釋道。
朱大腸不甘道:“路蠻子,沒蒙我?這傻瓜瓜子啥來頭?同樣是葵花籽還比別人貴一些。”
路行遠道:“你先把錢給了,等會跟你講。”
朱大腸付了錢,拎着一包瓜子在路行遠旁邊坐下,打開報紙,往嘴裏丟了顆瓜子后,與趙國章、孫大聖一起望着路行遠:“講講。”
年瓜子的事也不是啥秘密,喜歡讀報的人,早就清楚皖省出了個靠賣瓜子賺到一百萬元的能人。
因此,路行遠講起來也沒啥好隱藏的,不一會就把年瓜子從炒瓜子的學徒、到走街串巷賣瓜子、到創立傻瓜瓜子這個品牌,並因為個體經營企業雇傭超過八個員工,被認定為某資派,前前後後被關了幾次的經歷,當傳奇故事給三人講了一遍。
路行遠的故事截止1985年為止。
當然,年瓜子1985年也幹了件比較轟動的事,為了振興瓜子事業,他搞起了有獎促銷,最高獎項是一台桑塔納小汽車。
這一下算是把自己擱在了風口浪尖上,一個賣瓜子的掙了上百萬元后,不知道埋着腦袋做人,還整這麼高調還得了?
1985年的私人小轎車啥概念?這年頭出門乘出租車的基本都是外國人。
路行遠也不記得年瓜子的桑塔納促銷是什麼時候才引起了比較大的關注。
總之,促銷后沒兩年年,這位年老闆又被關了。
最終是一位老人在浦江發了話,年瓜子才算重見陽光。
路行遠記得那一年是1992年。
也是那一年起,全國個體經營戶全部昂起了腦袋,開始平視、或者俯視着身邊的每一個人。
他們這些年賺到的,放在家裏發霉的錢終於可以見光了。
故事結束,朱大腸三人慢慢消化一百萬元這筆巨款的時候,路行遠不經意嘀咕了句:“年瓜子”,也蹙眉沉思起來。
年瓜子的事給了路行遠很多啟發,其中最大的啟發便是這年頭再有錢也得低調。
接着便是對他的鞭策,這年頭賣瓜子都能賺到一百萬,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國家物資缺乏的這幾年,只要敢想敢做,再小的生意都能為他帶來豐厚的利潤,能讓他完成原始積累,給日後的更大平台打下基礎。
但具體做什麼,怎麼做呢?
路行遠愁斷了腸。
個人經濟而言。
他全部身家只有幾百塊,只能做些小生意,沒法往大了做,也不能做引人矚目的大生意。
個人時間而言。
他目前是燕京科技學院的學生,學校開課後,他的學業課將會被安排的非常緊密,沒有那麼多時間給他外出做什麼生意。
由此及彼,他做生意的地點只能是燕京。
一邊要出色的完成四年學業,不至於讓自己被退學,好留在這個有無限可能的燕京,另一邊還得找一個能賺錢的生意為自己積累原始資本,如此苛刻的條件,讓路行遠大呼:“頭痛。”
路行遠不自覺的喊完后,孫大聖也附和道:“娘的,我也痛的厲害,是不是喝了假酒?”路行遠幾人搖頭否認后,孫大聖拍着屁股起身:“算了不歇了,回去睡覺。”
路行遠三人跟着起身,到了寢室,各自拿了件內褲就去梳洗,淋浴間裏,沒花灑的水管噴出的水柱是又急又粗,滋在路行遠的腦袋上,搞得他腦袋疼的越加厲害。
回到寢室,路行遠在沒心思給家裏寫信了,上了床倒頭就睡。
翌日一早,六點差一刻的檔口,路行遠被朱大腸推醒,該捯飭捯飭準備前往課堂了。
至此,路行遠也發現自己忘了件天大的事。
課本沒領。
昨天遇到這些老同學興奮的過了頭!
“昨天是不是忘了領課本呀?”朱大腸一邊套着肥大的褲子,一邊對站那發獃的路行遠擠眉弄眼道。
路行遠氣急:“你們昨天怎麼不提醒我一下?”
朱大腸翹着肥厚的蘭花指指着長條桌:“路蠻子,看看那是什麼?”
路行遠不解,過去一瞧,不由樂了,桌子壘着的是全新的中專一年級的全部文化課本:“昨晚領的,還是今早領的,謝了啊。”路行遠擦着眼屎向朱大腸道了謝。
“別介,我可不是那個好人,好人是林婉秋,人家可是連夜給你送來的哦。”
朱大腸陰陽怪氣的腔調,路行遠懶得搭理,不過他的課本應該的確是林婉秋這位短髮學姐送來的,至於什麼半夜送來,那就是鬼話了,半夜三更領個屁的書。
不過,欠林婉秋一個人情是註定的事實。
穿衣、洗漱一通忙活后,路行遠四人跑着奔向食堂,一人對付了一碗粥兩個饅頭后,又滿頭大汗的奔向二班教室。
小中專第一年的課程只有文化課,所以被分到二班的四人還能走在一道,等明年選了專業,他們就得各奔天涯了。
對於分專業這事,路行遠沒別的考慮,肯定是更為熟悉的機械工程專業,他學了三年機械工程,又幹了三十年,這是他最拿手的事情。
最為關鍵的是,選了機械工程,他就可以放心摸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