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毛蟹
傍晚,殘陽來到兩岸之間,灌溉總渠彷佛成了一條流金之河,東來西往裝着沙石、貨物的船隻或單艘或連結共同奔向遠方,微風陣陣,兩岸蘆葦沙沙作響,路行遠一步一趔趄的滑了下來。
脫了布鞋,捲起褲腳,路行遠輕聲輕腳在一塊殘瓦處后蹲了下來,小心翼翼的翻開了殘瓦后,只見一隻不足兩,約莫七八錢大小的毛蟹,揮舞着八爪橫着往不遠處的水裏逃去,絲毫不顧殘瓦下的老巢正在被人窺伺。
蟹將遠去,路行遠也不在意,而是小手一抖,將不遠處的一磚角掀開,看着又一隻蟹將灰溜溜的離開,才心滿意足的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后又蹲了下來,繼續折磨操作。
就這麼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了約莫一里地,路行遠對緊靠豐谷鄉的灌溉渠兩邊的河蟹數量有了大概,多了不敢說,如果跑遠點,絕對不止千近。
現在的問題是,1986年的城裏人吃不吃河蟹的問題。
即使時間對應路行遠個人而言,倒退了三十多年,但他畢竟沒有超級大腦,記不得那麼多事,更別提1986年的城裏人吃不吃螃蟹這件小事了。
灌溉渠邊,路行遠長身而起的一刻,已經做出明天走一趟縣城,甚至跑一趟市裏的決定。
回家的路上,月亮已然出現在天邊,鳥鳴蟲語蛙聲一片,如果不是腦子裏滿是毛蟹,路行遠非得大大讚揚這番農村景象。
二十來分鐘的路程很快結束,路行遠還未進家門,就聽到了來自么妹路清瑤的嚎哭聲。
“怎麼啦,哭的這麼傷心。”路行遠問端着飯碗站在屋外,留着長發儼然一副大姑娘的大妹路清婷。
“不肯吃飯,要等你把肉買回來再吃。”路清婷對着兩手空空的大哥癟起了嘴。
她心裏明白的很,不過年不過節的,大哥怎麼會去買什麼肉嘛,這不兩手空空的回來了嗎,還好她期望不大,心裏的落空自然也就少了很多。
路清瑤嚎的更厲害了,可惜沒人搭理她,嚎着嚎着也就主動扒起了晚飯。
“媽,我明天去趟縣城。”趙梅疑惑的表情里,路行遠又稍加了句:“去瞅瞅有沒有學校通知書。”
河蟹改善家庭經濟的事,目前還是憑空幻想,路行遠不想趙梅患得患失。
“是要去問問。”趙梅點了點腦袋。
孩子讀書是路建國生前最看重的事,所以即使家裏拮据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她還是一直勸着幾個孩子讀書,只要孩子們願意走進校門,她可以求爺爺拜奶奶的去借,去孩子就讀的學校打欠條賒賬。
飯後,路行遠和路正陽輪流用井水沖完澡後去了西屋,屋裏逼仄昏暗,蚊子的嗡鳴聲清晰可聞,由於房頂用的茅草,白天經常有麻雀在上面扒拉蟲子,屋裏甚至還有些許異味。
這一夜,路行遠依舊睡的很不老實,腦子裏的噩夢倒是沒了,換成了清蒸、煮腌的各種螃蟹。
“大蠻,大蠻。”凌晨三點多一些,趙梅呼喚着路行遠起床,去縣城幾十里的路,天亮在走,一天走個來回,連喘氣的功夫也沒了。
“媽,別忙活了,我揣上幾塊玉米餅就成。”
廚房裏,路行遠制止了要做早飯的趙梅,將昨晚剩下的玉米餅拿上幾塊,火急火燎的出了門,今天對他而言算的上一場硬仗,來回百多里的路程,可不是說笑的。
沿着灌溉渠旁的264省道一路向西,路行遠是越走越快,越走越興奮,直呼年輕真好,如果他現在是孤家寡人,即使這輩子啥也爭取不到,只是這具年輕的身體也已讓他賺翻了。
比預期的時間早了很多,早上八點多,九點不到的功夫,路行遠就到了縣城,甚至在當地人的告知下找到了水產市場。
可惜的是水產市場中的種類多為魚、軟腳蝦、甲魚等水產,河蟹遍尋不見。
路行遠絲毫沒有氣餒,接連給自己打氣D縣城太小,市裡肯定有。”
果然,花了5分錢坐公交來到市裏的水產市場后,路行遠大呼了一口氣,這裏不僅有賣螃蟹的臨時攤販,竟然還有人叫囂着收購!
黑色布衣的下擺抹掉滿臉的汗漬和泥垢,盡量讓自己得體一些的路行遠迎上了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
“這位經理你好?請問您這的螃蟹收購價格是多少?”
王雄很懵,這兩年隨着國家進一步放開市場,他走南闖北跑了不少地方,遇到的人更多,但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把話講的這麼刺撓人,講的人滿身的雞皮疙瘩。
王雄瞄了眼臉色黝黑,一副農家兒郎,說話卻文縐縐的路行遠:“5毛,不分種類。”
“也不分大小、公母?”路行遠好奇的問道。
螃蟹雖然不是他前世餐桌上的常物,可螃蟹分大小,公母,且價格不同的情況他還是了解的。
王雄詫異,他在寧遠市的水產市場駐足兩天了,還是頭一次有人提起螃蟹公母的價格差異,還是個看上去老,實際就是個半大孩子的年輕人。
“你要分公母也是行的,這會母蟹貴所以6毛,公的3毛,大小嘛,至少一兩以上吧。”王雄咧嘴一笑,他又不是頭回做生意,還能被嘴上沒毛的孩子給討了便宜去。
路行遠眉頭緊蹙,螃蟹有了銷路固然可喜,但收蟹的老闆把他當傻子他接受不了。
“老闆你這人不太實誠,人家陽澄湖的大閘蟹賣到浦江都是一塊七八一斤,比一塊三四一斤的豬肉價格還高很多,我的螃蟹雖然比不上陽澄湖的個頭,但二兩一隻的母蟹也不少,就算加上你運往江南的運輸成本,也不可能這麼便宜?”
王雄有些傻眼,他雖然不曉得什麼陽澄湖大閘蟹,但浦江市場上的螃蟹價格,卻和路行遠報出的差不離,他這回也是打算去往浦江小賺一筆的。
“小兄弟剛從浦江回來?”王雄慌忙把路行遠拉到一邊,遞上了一支煙。
瞟了眼王雄手中一包可以買約半斤豬肉的紅梅煙,路行遠故作淡定的拒絕後,方道:“老闆貴姓?”
“王雄。”
“王老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的價格委實有些低。”沒等王雄辯解,路行遠率先接着道:“但我也知道這年頭做些小生意不容易,尤其是你們這些四處亂串的小商販,搞不好就被當成了破壞市場的投機分子身陷囹圄,所以我覺得一塊錢一斤是個非常合理的價格。”
一塊錢一斤的價格很高,可王雄委實有些有苦難言,可又不敢惹惱眼前的傢伙,畢竟被人看穿了底褲,再有強龍不壓地頭蛇的說法,慶幸的是一塊錢一斤只有一家,其餘只要按五毛錢一斤,他這一趟還是能賺不少的。
“小兄弟貴姓?”
路行遠咧嘴一笑:“姓路,路行遠。”
“路兄弟,一塊錢一斤不是不能談,但我也有要求。”
路行遠一邊保持住微笑,一邊頷首道:“請說。”
“螃蟹公母不問,但重量必須得二兩以上,二兩以下的最多給你6毛。”現實報來的快,沒等路行遠高興太久,王雄立馬提出了其它方面的要求。
路行遠嘴角的微笑消失,但稍一權衡,還是一點頭:“沒問題。”
扳回一城,王雄也不禁笑了起來:“那就成了,小兄弟的貨現在在哪?”
“螃蟹還在塘里,我現在回家開始逮,咱們三天後在這碰面。”
路行遠匆匆留下的交易時間、地點讓王雄目瞪口呆,怕不是被人消遣了半天?
擠上回縣裏的公交車,路行遠砰砰的心跳才慢了下來,一塊錢一斤的螃蟹價格,是他來前沒敢想的,至於蒙人的浦江螃蟹價格,也是根據未來的螃蟹價格貴於一般肉價胡口亂謅的,沒想竟然誤打誤撞上了。
縣裏回村的路上,路行遠一掃身體、和鬥智斗勇后產生的勞累感,一邊健步如飛,一邊盤算着回村后的計劃。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兩世為人的路行遠再清楚不過,但不大一會,他便想通了。
他缺錢,螃蟹的銷售渠道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雇傭抓螃蟹或者收購十里八鄉螃蟹的價格也不宜太高,凡事低調,從村裡人身上賺的便宜,日後再行補償便是。
念頭通達后的路行遠加快了步伐,到底在日落後的餘暉中回到了路家村。
“大哥,大哥,你考上了燕京大學。”破敗的土坯屋印入路行遠眼帘時,路正陽已經大叫着迎上他,後面跟着大妹路清婷,再後面還有不明所以,直曉得跟着瘋跑的小妹路清瑤。
1986年考上中專的農村孩子雖不至於光宗耀祖,但也是鳳毛稜角了,尤其還是首都的學校,因此此刻路家門前的空地上,着實有不少人等待着路家的大才子歸來。
“別亂說,不是什麼燕京大學,是燕京科技學院,算是小中專,大哥這輩子算是上不了真正的大學了,你們以後得努力。”
制止了路正陽的胡咧咧后,路行遠一邊不無感慨的勸弟弟妹妹讀書,一邊領着三人向前走去,爺奶、大伯、支書都來了,他肯定得一一打招呼聆聽教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