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薛恕奉皇命追查妖狐案的幕後主使,但進展卻並不順利。
隆豐帝乃九五之尊,他因錦衣衛和東廠辦事不力,心中不滿,便將這差事隨口指給了救駕有功的薛恕,讓他十日內緝拿真兇。
可他一沒許薛恕官職,二沒給他可調配的人手,薛恕雖說是奉了皇命,但較真說起來,不過還是個身份最低微的番役罷了。別說東廠和錦衣衛的人手,就連西廠的番役們,嘴上雖恭維奉承着他,但真要辦事出力的時候,還是一個比一個躲得乾淨。
沒有可供驅使的人手,他只能自己去查。
薛恕又去了一趟皇極殿。
一.夜過後,皇極殿四周被白雪覆蓋,幾乎已經看不到昨夜的痕迹。
薛恕在殿前轉了一圈,又往四周查探,在心中丈量着距離。
昨夜那紅霧鬼火幾乎籠罩了整個皇極殿廣場,範圍極廣。他長於市井之間,類似的戲法不知見過多少,但相比昨夜皇極殿前這一出,雜耍藝人們的戲法只能算是小打小鬧。
要製造出這樣的景象,必定得費不少功夫。而且範圍那麼大,肯定需要提前佈置,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那些錦衣衛雖然廢物,但也不至於眼睜睜看着賊子宵小在皇極殿附近來來去去。
所以做這番佈置的人,一定有個能掩人耳目的身份。
多半是內鬼。
能在宮中行走的人就那麼些,對方冒着風險做這件事,必定是於自身有極大的益處。
薛恕回憶了一番昨夜眾人的表現,一一排除之後,很快鎖定了懷疑的人選。
*
夜裏鬧騰了半宿,白日裏殷承玉就起得晚了。
鄭多寶聽見動靜進來時,就見他還擁着被子斜斜倚在塌上,滿頭青絲披散在肩頭,越發襯得面如冠玉,還多了幾分從前極少露出的慵懶神色。
“下了一.夜的雪,外頭可冷着。臣特意叫小廚房備了羊肚湯,殿下起了可以喝些暖暖身子。”
殷承玉懶懶“嗯”了一聲,還有些怏怏的沒精神。
——睡到後半夜的時候,他總覺得被子裏涼得很,後頭就沒怎麼睡着。
其實以前他也沒那麼畏寒,這毛病還是去了皇陵之後落下的。
幽禁皇陵,聽起來彷彿隆豐帝還對他存着幾分父子之情,不忍心殺他。但實際上待在那兒,比死了還不如。
一個活人守在死人墓里,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呢?
太子之位被褫奪,他聲名狼藉,跟着他前往皇陵的,只有一個鄭多寶。別說他了,就是鄭多寶也沒吃過什麼苦頭。
但到了皇陵,除了三餐有人送,其他事都得自己親力親為。
那時候他最怕的就是冬日。
每到下雪的時候,皇陵就冷得和冰窟窿一樣。他是戴罪之身,自然不可能有炭火供應,頭一年什麼準備也沒有,就是冷得睡不着也只能咬牙熬着。鄭多寶為了給他漿洗衣裳,一雙也算養尊處優的手,凍得生滿了凍瘡。
到了第二年,他們有了經驗,便早早存起了過冬的柴禾,他和鄭多寶一起四處尋回來,再劈開晒乾,
鄭多寶一開始不願讓他動手,但他都淪落到那個地步了,還端着金尊玉貴的架子給誰看?
不動手,就只能等死。
他們就這麼熬過了幽禁的五年,他的身體在那些年裏虧空更甚,即便後來和薛恕結盟,回到了東宮,他依然忘不掉那種置身冰窟、冷到骨子裏的感覺。
至此就落下了畏寒的毛病。
每到冬日裏,他屋子裏的地龍總要早早燒起來,炭火也比旁人更足。那時候薛恕非要歇在他的屋子裏,結果住了幾日就被烤得上火,還鬧了兩回鼻衄。
但即便這樣他也不肯去別的屋子住,還強壓着他不許再燒那麼熱的地龍。
那次也是他第一次對薛恕發了火,事後還很有些忐忑,擔心薛恕一怒之下撕毀約定。但出乎意料的是,薛恕卻並未惱怒。反而自那之後,養成了睡前打拳的習慣。等就寢時抱着他,渾身暖融融的,倒是比烤得人上火的地龍要舒適幾分。
於是他也就默認了對方抱着他睡的行為。
現在想來,要說薛恕有什麼優點,恐怕就是暖床暖得十分不錯。
殷承玉幽幽嘆了口氣,對鄭多寶道:“屋子裏的地龍是不是不熱了,叫人再燒旺些。”
鄭多寶感受了一下屋裏的溫度,尋思着這再燒旺些,怕是要將人烤出汗來。但瞧着殷承玉雪白雪白的面色,又覺得還是之前那場大病虛了身子,殿下這才比旁人怕冷些,便連忙應下。心裏尋思着改日要命人做些葯膳,給殿下補補身體。
等地龍又燒熱了些,殷承玉才掀開被子下床。
鄭多寶伺候着他梳洗更衣后,便命人將午膳擺上來。
殷承玉喝了一口羊肚湯,舒服的半眯起眼,這才問起正事來:“人抓到了嗎?”
——早在除夕宴開始之前,他就安排了人手埋伏在皇極殿四周。昨夜妖狐現身,皇極殿陷入混亂之中,動手之人自以為無人注意,實則他的人早就已經在暗處伺機動手了。
“趙統領今早來回稟,昨夜抓到了兩個人,其中一人服毒自盡了,另一人被攔了下來,但嘴巴卻硬得很,什麼也不肯說。”鄭多寶道。
“趙霖還是太過心慈手軟。”殷承玉搖了搖頭,道:“既然父皇將此案交由了薛恕去查,便叫他來領人。”
薛恕剛回西廠,就又被傳去了慈慶宮。
行至殿門前,他仔細拂乾淨身上的雪花,方才隨着引路的小太監進入廳堂內。
廳堂正中的紅寶座空着,只有鄭多寶在堂中候着他,見他來了,便道:“薛大人隨咱家來。”
薛恕跟着走了幾步,又回頭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座位,出聲詢問道:“怎麼不見殿下?”
“這等小事何必殿下出面?”鄭多寶瞥了他一眼,覺得這位薛大人的規矩實在太差,忍不住道:“殿下是君,我等是臣。如何能隨意探問殿下行蹤?此為不敬!”
薛恕摸了摸藏在懷中的帕子,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鄭多寶絮絮叨叨領着他去了暫時關押犯人的地牢。
那嫌犯被綁在柱子上,腦袋垂落下來,看不清面容,上衣被扒了,身上猶有鞭痕,應該是才受了刑。
“就是這人了。昨日趙統領察覺這人形跡可疑,便將人捉住詢問,誰料其中一人竟服毒自盡了。這人倒是被及時攔下了,卻嘴硬得很,什麼也不肯說。現在便交由薛大人審問,望薛大人儘早查明真相,捉住賊人。”
鄭多寶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這也是他光明正大帶薛恕來令人的緣由。
東宮侍衛發現可疑之人,交由負責此案的薛恕審問,無論從哪兒都挑不出錯來。
沒能見到殷承玉,薛恕有些意興闌珊,也懶得浪費功夫,領了人就走了。
鄭多寶則回了內殿向殷承玉復命。
“人領走了?”殷承玉正在弘仁殿裏練字。
“是。”鄭多寶揮退了伺候的小太監,執起墨錠磨墨:“什麼也沒說就將人帶走了。趙統領花了一.夜也沒撬開嘴,這位薛大人真能問得出來?”
他實在有些懷疑。
“他要是問不出來,也沒人能問出來了。”
殷承玉哼笑了一聲,想起薛恕對付敵人的那些殘酷手段,也不由皺了皺眉。
上一世薛恕那些手段固然有從廠衛那兒學來的,但更多的,還是他打骨子裏就帶着旁人不能及的狠戾。
後來他掌管兩廠一衛,將北鎮撫司詔獄裏的花樣都翻了新,據說凡是進去的人,就是再難啃的硬骨頭,也沒有能撐過三日的。
“且看着吧,很快便會有結果了。”
*
薛恕帶着人去了西廠大牢。
西廠在鼎盛時期,也設有關押審問嫌犯的大牢,其中酷刑花樣不比詔獄少。只是後來西廠沒落之後,西廠大牢也隨之空置下來,但凡罪犯都進了詔獄。當然,這功勞自然也歸東廠或者錦衣衛。
然而這天下午,空置許久的西廠大牢又傳出了嫌犯的慘叫聲。
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叫西廠的番役們都驚了一驚,互相詢問這是誰在審問犯人。
問來問去,人選自然只有薛恕一個。
薛恕將人送進了西廠大牢后便再沒露面,之後沒多久,大牢就傳出連綿不絕的慘叫聲和痛罵聲。
現在還待在西廠的,都是些沒甚本事也沒甚膽色的混子,此時聽到那凄慘的呼聲,臉色都有些難看,
慘叫陣陣,吃酒划拳是繼續不下去了,一眾番役各自散去,心裏卻琢磨着這慘叫什麼時候能歇。
結果這一叫,卻是持續了整夜。
第二天清晨,慘叫聲終於停了,滿身血氣的薛恕自西廠大牢走出來。
原本有番役想上前同他打個招呼,恭維兩句,卻被他眼中尚未散去的戾氣驚住,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了。直到他走過,方才敢大口呼氣。
——這會兒的薛恕,看起來比經年掌管詔獄的貼刑官還要令人懼怕。
不像個人,像殺人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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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也就暖床勉勉強強叭。
薛恕:?別的也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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