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車禍
十月的夜晚,榕州街頭。
天氣已經格外地涼爽,此時華燈初上,馬路上車來車往,堵了幾公里長,正是下班回家的高峰期。
街頭不時地響起汽車喇叭聲,都是急着回家的上班族們隨手製造出來的噪音,聽得出來,大家想要表達的,都是一個意思,歸心似箭。
王近榕坐在奧迪車的後排,聽着司機用CD機放出來的流行金曲,淡淡的頗有金屬質感的《香水有毒》,感覺心情不錯。
雖然是幾年前的老歌了,但是王近榕比較偏愛這種風格的歌曲,司機也算是知情識趣,很有眼色。
上個月,一直沒有什麼官運的他,忽然被上級提拔到廳里政策法規處當副處長,主持處里的工作,這讓他有些天上掉餡餅,剛好又砸到了自己頭上的感覺。
政策法規處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是對於他而言,卻是實實在在地解決了多年盼望而不得的副處級。
主持處里的工作,這句話也很有味道,如果機會合適,很容易就地扶正。
不說別的,但是出入就有專車使用這個便利條件,就很讓他有一種成就感。
王近榕閉着眼睛,心裏面盤算着,或者,自己也應該跟領導們多走動走動,爭取一下這個機會?
若是操作得當,三十六歲的正處,聽起來也很不錯,尤其是在這個富得流油的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裏面。
不過王近榕的心裏面,也覺得有些奇怪,自己跟廳裏面領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怎麼這個位置,突然就落到了自己這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頭上呢?
自從大學畢業到現在,整整十四年了!
難道說,本命年將至,自己時來運轉了?
王近榕正在琢磨着,就覺得對面一道強光直射過來,異常刺眼。
他勉力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就發現一輛載滿土方的大卡車,突然失控一般地偏離了路線,朝自己這輛車直直地撞了過來!
王近榕的司機急忙猛摔方向盤,想要避開對方。
可惜的是,雙方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大卡車瘋狂地撞了上來,奧迪在它的面前就如同是紙糊的一般,瞬間支離破碎!
“今年三十六啊!過年的時候怎麼就忘了系根紅腰帶!”這是王近榕最後一個念頭。
路上發生車禍,頓時亂作了一團兒。
120和110很快就呼嘯着趕過來了,醫生忙着救助傷者,警察忙着清理現場,勘定事故責任,疏導交通什麼的,一切做得井井有條,秩序頓時恢復了井然,只不過地上的一灘鮮血依然歷歷在目,宣示了這裏剛剛發生了一起嚴重的交通意外。
十五分鐘之後,一輛掛着京牌的卡迪拉克轎車趕了過來。
明眼人看了,頓時一驚,這輛車掛着的,居然是隸屬於中央警衛局的專用車牌。
一位年紀在六十歲左右的微胖老者,滿頭銀髮,急急地從車中走出,看到被蒙上白布的王近榕時,心情劇烈震動,一臉蒼白,若不是旁邊兒的隨從及時出手相扶,幾乎就跌坐在地面上。
“這可怎麼是好?這可怎麼是好?!剛剛找到三少沒幾天,就出了這樣的事情!老爺子要是知道了,怎麼接受得了?怎麼接受得了啊!”老者進退失據,臉頰微微顫抖着,兩眼無神,口中喃喃自語道。
第二章再來一次的機會
王近榕坐在湖邊,獃獃地看着在湖面下遊動的大魚小魚們。
月影湖是省城最大的一個人工湖,周圍有兩個公園毗鄰,是省城甚至外地人遊玩的必經之處,即便不是休息日,也常常是人滿為患。
“天涯何處無芳草,分了就分了,以你的條件,長得又不差,自己住一套大房子,還有老媽留下來的一堆股票,如果自己努力,再奮鬥幾年,什麼樣的女孩子找不到?何苦把自己弄得跟楊過一樣,一副痛苦憔悴的模樣兒——”
“再說了,同學之間能夠配對成功的,你見過有幾對兒?”
“兔子不吃窩邊草,難道你非得在學校裏面找同學不成?外面的女孩兒,質量好多了!”
聽着姚菁坐在旁邊兒,絮絮叨叨地開解自己,王近榕的心裏面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兒。
眼看着即將大學畢業,女友顏晨突然提出要分手,確實給他帶來了很大的打擊。
“三年的感情,說完了就完了——”
王近榕有些苦惱地抓着頭髮,有些微醉,酒氣衝天。
兩個人的腳底下,已經扔了十幾個空啤酒罐。
“大學裏面的戀情,都是生理上的一時衝動而已。你們倆能夠堅持三年,已經很意外了。”姚菁沒心沒肺地勸解道,不過,她又有些好奇地追問道,“老實說,你們倆有沒有上床?”
王近榕儘管感覺有些苦逼,但還是被姚菁的話給噎得夠嗆,忍不住沒有好氣地反問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沒有的話,就當我沒問,不過我肯定要鄙視你。”姚菁回答道,“若是有的話,我同樣是鄙視你。”
“既然同樣都是鄙視,那有沒有的,又有什麼分別?”王近榕不解道。
“當然不同了。”姚菁見王近榕不開竅,就解釋道,“若是你們沒有上床,那我肯定要鄙視你,顏晨那麼漂亮的女孩兒,你都跟她廝混三年了,居然還沒有得手?是不是身體上有什麼毛病?”
王近榕聽了,頓時瞪了姚菁一眼,卻是懶得反駁她什麼。
“嘿嘿,看來是早就上過床了。”姚菁察言觀色,自覺得計,便又接著說道,“那樣我還是很鄙視你,既然都這麼密切的關係了,怎麼她還要離開你?是不是哥們你在那方面的能力欠佳,滿足不了她?所以她才決定把你給蹬了?”
“屁!誰像你說的那麼不堪!”任是哪個男的聽到又女人質疑自己那方面的能力,都會忍不住破口大罵,王近榕自然也不例外。
雖然說姚菁跟他是從小就在一塊兒長大的青梅竹馬,可是這麼沒心沒肺地攻擊他的某項能力,還是會讓王近榕感到深惡痛絕的。
“那我就奇怪了,既然不是那方面的原因,顏晨怎麼非要離開你?”姚菁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地托着下巴,眨着眼睛尋思道,“我跟人打聽過了,沒發現顏晨最近有什麼紅杏出牆的舉動呀?”
既然沒有外因推動,那兩個人分手,必然就是內因所導致,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推理。
問題,顯然是出在王近榕的身上。
“我沒有什麼問題啊——”不清楚他和顏晨兩個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問題,才是令王近榕最為苦惱的。
顏晨在跟王近榕一起走過的三年中,性格可以說是很好的,雖然有時候也會發一點兒女孩子的小脾氣,可是絕對不會無理取鬧。
這一次,她突然提出來分手,態度堅決,完全不給王近榕絲毫的緩和機會,顯然是早就決定了的。
王近榕可不認為,顏晨是在鬧著玩兒。
“實在不行,直接去跟她媽媽談談,老太太不是挺喜歡你的嗎?”姚菁建議道。
“去了,老太太也不知道顏晨的想法,而且——”王近榕有些苦澀地回答道,“顏晨已經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老太太也不清楚。”
顏晨的母親,對王近榕的印象一向很好,只是在他登門的時候,雖然也很客氣,但是除了惋惜他和顏晨之間的關係,卻也說不出,顏晨究竟去了哪裏?
不管是什麼原因,也不管王近榕是否願意接受,總而言之,顏晨用異常堅決的行動告訴他,他們兩個人之間,已經徹底完了。
“老天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王近榕忍不住仰天長嘯。
“帥哥,你繼續喝,我消失一下——”姚菁無限同情地拍了拍王近榕的肩膀,對他說道。
“又上廁所?你們女孩子的內存也太小了。”王近榕搖頭道。
姚菁沒好氣地在他頭上彈了一個爆栗,才施施然地離開。
“這妞兒就是有點兒大大咧咧,其實人倒是不差。”王近榕看了一眼姚菁離開的背影,揉了揉朦朧的醉眼,心裏面想道。
姚菁跟他是從小到大一塊兒長起來的鄰居,王近榕的母親在他十九歲病逝以後,姚爸姚媽沒有少在他身上費心,不是親生,勝似親生。而姚菁跟他之間的關係,也遠比一般的男女朋友近得多,只是兩個人之間太熟了,誰也不會往那方面想而已。
王近榕心情苦悶,拿起地上的啤酒罐,搖了搖,早已經空了。
他隨手將啤酒罐扔進了湖裏面,砸起了兩個水漂兒,驚得湖面下的小魚們四散而逃。
“往湖裏亂扔雜物,罰款二十!”忽然不知道從哪裏跳出來一個,戴着紅袖箍的老太太,手裏面那拿着一沓子蓋好紅印的罰款收據,虎視眈眈地看着他。
“不要收據,十塊。”王近榕還價道。
老太太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圍,見沒有什麼人,就有些動心了。
十塊錢呢,老太太退休之後來這裏搞聯防,一個月也就三百多塊錢的樣子。
老太太飛快地將王近榕手中的十元鈔票搶了過去,板著臉嚴詞訓斥道,“以後不許再犯!”
誰知道王近榕居然醉醺醺地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個紅本本來,“我是市報社的,最近有人反映你們聯防人員私自收取罰款——嗯,你別跑啊——”
王近榕還沒有說完,老太太就嚇得一哆嗦,將手一抖,把那鈔票扔了回來,彷彿那是一顆炸彈似的,然後拔腿就跑,腿腳之利落,更是不比姚菁差上分毫,王近榕話音未落,她竟然是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老太太,看不出腿腳挺利落。”王近榕也感到有些震驚,隨手將紅本本收了回去。
倒不是他冒充,那紅本本的確是記者證,不過不是市報社的,只是校報的。
當初在大學裏面閑的蛋疼,王近榕就弄了一個來玩,文章倒是發表了不少,稿費也領了一些,但是做這件事情的初衷,卻是為了討取顏晨的歡心。
在某個年齡段上,文藝青年這個身份,還是比較能夠忽悠女孩子的。
看着紅色的記者證,沒來由的想起了這茬兒,王近榕的心裏面又是一陣刺痛。
三年的感情,說不在乎,那是假話。
最讓王近榕感到無法接受的,就是顏晨的決絕,既沒有給他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也不給他任何迴轉的餘地。
就在王近榕搖着頭,又摸起一罐啤酒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呼救的聲音。
前方不遠處,一條天鵝造型的腳蹬船上,一名少婦正奮力攀在船的一側,伸手去拉墜入湖中的小女孩兒。
不過看起來,那位少婦的力氣有限,兩個人似乎都有溺水的危險。
此時岸邊倒是沒有多少人,王近榕雖然喝得微醺,卻也知道時間拖得越長,溺水者獲救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他也顧不得什麼,一下站了起來,將啤酒罐扔到一旁,飛快地踢掉鞋子,就要往湖裏跳。
“王近榕!你腦子壞掉了?!我才走開幾分鐘,你就想不開,要投湖自盡?!我算是白認識你二十多年了!”一隻手從後面拽住了王近榕的腰帶,憤怒地喊道。
王近榕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在身後,他有些苦笑地說道,“什麼投湖自盡,我要下水救人呢。”
姚菁一手拽着王近榕的腰帶,向遠處一看,果然距離這裏二十多米遠的地方,有個小女孩兒溺水了,更糟糕的,是那名少婦也被扯進了水裏,兩個人胡亂撲騰着,顯然都是不習水性。
“呃——”姚菁看了一呆,倒是誤會王近榕了。
王近榕顧不上多說什麼,一個猛子就扎了進去。
他熟悉水性,雖然喝了些啤酒,倒是不在乎,甩開膀子就沖了過去。
“王近榕,你自己小心一點兒!”姚菁張着雙手做喇叭狀,放在嘴邊大喊道,心裏面有些緊張。
王近榕下水之後,才發覺喝了酒果然有些影響,好在他年輕,底子厚,幾個撲騰就遊了過去,先將小女孩兒給救起來,推到了船上,然後再去救那少婦。
少婦的力氣幾乎用盡,身體雖然窈窕,卻也不算瘦,尤其是在水中,有些使不上力氣,王近榕將手臂從她的腋下穿過,當胸環抱着,儘力往船那邊兒拖動。
可惜的是,推不上去。
王近榕無奈,只得拖着那少婦,繼續向湖邊游去。
手臂上傳來的感覺,軟綿綿的,頗有一些彈性,王近榕自然知道那是什麼,被他環抱着的少婦,神智尚清楚,自然也有一些羞臊的反應,弄得王近榕有點兒欲罷不能。
好歹將她拖上了湖岸后,王近榕又掉頭遊了回去,翻身上船,將腳蹬船給蹬過來。
等到他返回的時候,就發現湖岸上已經衝過來不少人,抻着脖子向自己這裏觀望,原來都是看熱鬧的。
好在還是有人報了警,說是有人溺水,警察已經趕了過來,正在替那落水少婦檢查恢復。
王近榕將女孩兒抱上岸,就累得再也不想動彈了。
“王近榕,你居然見義勇為了啊!”姚菁有些興奮,很用力地捶了王近榕一下。
“見義勇為,總好過見死不救。”王近榕哼了一聲道。
他在這裏稍微休息了一下,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就跟姚菁一塊兒離開了。
少婦已經沒有什麼大礙,此時四下尋找方才搭救自己母女的人,卻已經找不到了,不過她就看到了一個扔在地上的紅本本,順手拾了起來。
因為方才王近榕的上衣浸水的緣故,鋼筆填寫的姓名已經模糊不清,但是照片卻很清晰,上面的小夥子長得很陽光,看上去還有一些不羈的神情。
“漢北大學的——”少婦看到了塑料封皮上的記者證字樣。
王近榕感到有些疲憊,回家之後,洗了個澡,換掉了濕衣服,倒頭就睡。
迷迷糊糊之間,他突然發起燒來,身體的溫度驟然升了上來,神智陷入了昏迷。
腦子裏面更是亂糟糟的一團兒,很多小時候的事情突然變得清晰起來,似乎看到了幾年前就已經病逝的母親,她顯得很年輕,手裏拿着一張相片,眼中飽含淚水,像是在思念什麼人。
再接着,就有無數的信息飄然而過,似乎自己上學,畢業,參加工作,一直到自己工作多年之後,忽然時來運轉,榮升副處長,主持處里工作,直到突然遭遇車禍,一命嗚呼。
“太可怕了!”
從夢中驚醒的王近榕,一頭冷汗,身子有些虛脫。
王近榕爬起來喝了些水,才稍微定下神來。
無怪乎他的感覺很不好,實在是夢裏的情形有些過於真實,就好像真的一般。
回想到自己被車撞的那一幕,王近榕的臉色就變得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