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做星火，不要做怒焰
陳朔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頭頂是自己房間的天花板，床邊坐着聶容。
這個小姑娘吃着棒棒糖，手裏抱着平板電腦，正在看一部不知名的電影，咯咯亂笑。
“唔……”
陳朔想坐起來，但隨後身上傳來無數刀刮似的疼痛，於是悶哼變成了慘叫，他當然也沒能坐起來，只能徒勞地挺了挺脖子。
“唉呀？你醒啦？”
聶容瞟了他一眼，放下平板電腦，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你很勇噢？殺了這麼多人？”
陳朔想要開口問問後來在那爛尾樓中發生了啥，但喉嚨卻十分干癢，根本說不出話，於是他只能通過腦內晶片向聶容發送了一個……問號。
“你不是很厲害嗎？話都說不了哇？”
聶容噗嗤一聲笑了：“放心啦，你把任務完成得很好噢，黑蜥蜴的人都被你殺跑了，那個幫派現在已經沒人啦。”
“僱主也很滿意，直接把酒吧賣了，多付了很多傭金，而且他看你這麼拚命，幫你把醫療費也出了呢。”
“只不過你就不太好了，起碼要在床上躺兩三天，唉，我的培訓計劃呀。”
聽到最後一句話，陳朔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這特么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着折磨我！
聶容含着棒棒糖，笑着往陳朔腦袋上輕輕打了一巴掌：“唉呀，休息幾天沒什麼，我又不是魔鬼！”
陳朔：“……”
他全身被綁帶纏成了個粽子，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傷，就連內臟都隱隱作痛，只能躺在那裏，不過好在聶容喂他喝了幾口水后，恢復了說話能力。
“咳……為什麼？”
陳朔咽下清水，悶聲悶氣地問道。
聶容眨了眨眼：“什麼為什麼？”
陳朔嘆了口氣：“為什麼要安排我去做這樣一個任務？”
“這有什麼為什麼？”聶容歪着腦袋：“五十嵐正好接到了這個任務，就讓你一起了呀！”
“不。”
陳朔說道：“你們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讓我在疲憊的時候做任務，而是為了磨練我的情緒控制力吧？”
聶容再次無辜地眨了眨眼。
“我記得跟唐老哥學技術的時候，他讓我找過很多地址和人物資料，那應該是各種各樣的任務資料。”
陳朔望着天花板，語氣平靜地說道：“但你們偏偏挑了一個最惡劣、最令人噁心的目標。”
“不要告訴我，你們做任務賺錢，還是替天行道。”
“最早五十嵐來捉我的時候，可沒管我是罪大惡極還是無辜老百姓。”
聶容撇了撇嘴：“唔……你說得也沒錯。”
“這樣吧，我先給你講個故事？”
“故事？”陳朔一怔。
女孩甜美地笑了笑，她伸了個懶腰，爬到床尾盤腿坐下，背靠着床尾堆放的破舊電器，問道：“你知道五十嵐的來歷嗎？”
“知道。”
陳朔略帶疑惑地說道：“他是從見刀小隊叛逃出來的……那怎麼了？”
“我給你講講他的故事。”
聶容輕聲道：“在被白寒秋撿到之前，他是個殘疾孤兒。”
“沒人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母親是夜堡會所的小姐，生下他后，就從會所辭職了，但一個全身義體功能都是為了討好男人而安裝的女人，又能用什麼別的方法生活呢？”
“所以，那個女人就只能帶着五十嵐，靠賣賣晶片算力挖礦過活，日子過得勉勉強強。”
“結果有一天，挖完礦后，她腦力消耗太大，昏昏沉沉，就連自己的兒子在大街上被人拐了……也沒發現。”
“等她反應過來，五十嵐已經被人抱着跑出了很遠，她大喊大叫地追了上去，然後，就被殺了。”
陳朔聽得嘴巴微微張大，似乎已經猜到了後面的事。
“嗯，搶走五十嵐的人，就是像黑蜥蜴這樣的幫派，一個健康的小孩，器官能賣很多錢呢。”
“他被切掉了一葉肺，摘掉了一個腎，兩隻胳膊都沒了，要不是當時出現了一群和你們一樣接了任務去消滅幫派的雇傭兵，說不定他連腦子和心臟都會被拿掉。”
“至於後來五十嵐是怎麼被白寒秋撿到的，就沒人知道了，總之，他就是那樣被白寒秋收養、改造，訓練，最終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陳朔震驚了。
他沒想到，在剛剛經歷的那個任務中，可能受到情緒波動影響最大的，反而是五十嵐！
他想開口問問題，卻被聶容制止了。
“先別問噢，聽我說完。”
她擺着手道：“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呢！”
“你可能不知道，別的見刀小隊成員被白寒秋撿到時，年紀都更小，一般只有兩三歲，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但五十嵐不同，他那時候已經八歲了，懂事了，什麼都知道。”
“剛開始，他也感念於白寒秋的再造之恩，用自己的生命為那個老頭擋下了無數刀槍子彈，成為明日城人人都知道的王牌保鏢。”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一件事——明日城的器官交易市場，本就是干涉者集團主導的。”
“而白寒秋，根本就是這個市場中的規則制定者之一。”
“如果沒有白老頭和他團隊研究出的高精尖器官置換技術，器官交易市場不可能如此發達，那麼那種盜摘器官的幫派，也不會這麼活躍。”
“更重要的是，某一天，五十嵐發現，干涉者集團旗下的醫院，對於來路不明的器官，也照收不誤。”
“於是，在經歷了一系列心理變化后，他叛變了。”
“他無法接受自己效力的對象是造成自己與母親悲劇的根源，在叛變過程中，他不得不殺死了好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並帶着干涉者集團參與器官黑市交易的證據，找到了舅舅，求舅舅幫忙曝光。”
“曝光雖然被公關壓下去了，沒有掀起太大風浪，但後來他們關係倒是越來越好，舅舅和列夫叔叔偶爾也會拜託五十嵐做一些事。”
“之後，他就成為了質問工作室的一員啦。”
聶容的語氣並不沉重，甚至像在說一個童話故事，然而陳朔的心卻沉到了谷底。
他之前以為五十嵐是個機器一般的人，沒想到……
而且，在經歷黑蜥蜴這樣的任務時，五十嵐始終冷靜理智，自己還一度在心中感慨其冷血。
“其實你如果那會兒沒發瘋，他也會把黑蜥蜴一鍋端的呢。”
聶容笑眯眯地說道：“在他的計劃中，如果你帶着僱主逃出來了，進入撤退路線，接下來他會用別的方法把黑蜥蜴全部滅掉。”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陳朔苦澀地問道。
“因為我們也想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聶容抿着小嘴，輕輕搖了搖頭：“只可惜，你比我們想像得還要情緒化呢。”
陳朔苦笑一聲。
他嘆了口氣：“看到那樣的場景，只要是個有良心的人，都會控制不住自己。”
“改變世界，靠的可不是有良心就行。”
聶容跳下床，走到小小的圓窗邊，背對着陳朔道：“你知道嗎？五十嵐加入工作室也就兩三年時間，他處理掉的參與器官黑市交易的幫派，就有十幾個了。”
“要是他每次都像你這麼衝動，可能一次兩次還能運氣好，但次數一多，肯定早就死透透啦。”
“隨着他越殺越多，其實這些幫派也會怕呢。”
“以前，那些傢伙都是在大街上搶人的，據點直接就是鬧市酒吧，甚至是大醫院的地下室，現在都已經躲到什麼爛尾樓啊、廢棄工地啊這種地方啦。”
“所以你看，靠着一股怒火，沒用的噢。”
這些話確實很有道理，陳朔默默點了點頭。
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太短，還沒有適應這個世界的墮落、骯髒，看到那些人那些事，廉價的正義感總會直衝腦門。
更何況，當還擁有了不曾有過的強大力量時，就更容易高估自己。
“怎麼樣，由我這個美女來和你講道理，你是不是更聽得進去？”
就在他沉思時，聶容突然湊了過來，語氣甜絲絲的。
然而，初見面時她折騰唐昊大腦的畫面令人印象太過深刻，陳朔還是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哼。”
聶容不滿地從鼻子裏噴了團氣，伸出蔥蔥玉指在陳朔胸口用力點了起來：“說啦！聽進去沒有！”
那裏是陳朔傷口最密集的地方，被這麼一戳，他當即慘號起來。
“啊啊啊聽進去了！聽進去了！”
“這還差不多。”
聶容笑眯眯地站直了身子：“給你分享一段我舅舅經常說的話。”
“這個世界上的人都麻木了，僵硬了，變成了朽木，但是沒有關係，不屈服永遠是人類與生俱來的美德。”
“我們要點燃他們，就要耐心，要做燎原的星火！”
“記住！要做星火！不要做怒焰！”
“風暴再大，星火也不會熄滅，但怒焰卻會被風利用，成為災難。”
“做好事做成了災難，那就……毫無逼格啦~”
聶容腳步輕快地離開了房間，只留下陳朔躺在床上怔怔發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