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家實則亂天下
袁珣躺了沒一會兒,史阿帶着外傷大夫回來了,同時來的還有袁隗。
那梁姓大夫據說是洛陽城中有名的外傷大夫,看了袁珣的傷表示小菜一碟,從藥箱之中取出一包藥粉,用陶碗倒水調開,脫下袁珣衣裳,黑咕隆咚用手挖着就要向袁珣身上抹。
袁珣嚇了一跳,慌忙縮起身子大叫道:“等等,汝這是何葯?”
梁大夫聞言一愣,有自信一笑,說道:“此乃在下秘方,用道符化灰,輔以上乘金瘡葯,保管公子用后三天結痂,五天完好如初!”
袁珣疑惑道:“就這麼抹在上面,繃帶也不用么?好歹用繃帶把傷口纏起來吧?要不然碰到髒東西傷口感染怎麼辦?”
梁大夫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哈哈一笑,從容笑道:“雖不知公子口中紗布是何物,可是大致我能猜到是何功效。”說著,居然把自己洗的發白的長袍右袖刺啦一聲撕了下來,撕做幾根長帶,晃了晃,“此物可行?”
袁隗在旁扶須笑道:“乖孫還敢號稱吾家千里駒,現在老夫才知道,也是個怕疼的小孩子。”
袁珣看着那黑泥再看看大夫手中的布帶,他寧願清洗傷口就這麼晾着,也不願拿小命開玩笑,拉着被子就是不抹。
大夫最後沒有辦法,求助的看着袁隗。
袁隗也不言語,扶須看着袁珣,只是眼中笑意越來越重,好似嘲笑外人面前橫行霸道的洛陽一大害,居然是個怕疼的小懦夫。
袁珣無奈,才小聲問道:“酒總有吧?先拿酒擦拭傷口消毒,然後用乾淨的白紗布裁剪成三寸寬的布帶,煮沸晾乾后再包紮傷口啊!”
袁隗哭笑不得的說:“珣兒胡鬧,老夫雖不懂黃岐之術,但是也知道酒哪能用來擦拭傷口,若是入了風毒,化膿可是要丟了性命的。至於你說的紗布繃帶倒是簡單,來人,依吾孫所言,去準備紗布繃帶,一時半會兒晾不幹,便用炭火烘乾便是。”
袁珣這才恍然大悟,這時代根本沒有高度酒,酒的度數也就和前世的啤酒差不多,要是真是拿那低度酒擦傷口,一定感染。
高度酒!
自己怎麼把這事兒忘了?
想着他先沒理那大夫,偏頭對史阿道:“師兄稍待我處理完傷口,趕車載我去一趟商行,我有事。”
史阿雖然名為袁珣師兄,可是怎敢在司空府託大,大劍師王越也曾和他說過,他們師徒一番造化全在這小公子身上了,讓他以家主待之。
於是史阿恭敬的答道:“喏!”
不多時,便有婢女用托盤拖着一卷卷潔白的麻布繃帶進了屋,大夫這才小心的將藥膏塗抹在袁珣背上的鞭傷之上,然後依着袁珣所言,用繃帶將袁珣傷口包覆起來。
待昨晚這些,袁隗笑着揮了揮手,示意史阿帶着大夫去正廳領賞,這才扶須笑道:“乖孫倒是有奇思妙想,用這繃帶包紮后,風毒不會入體,老夫也是佩服。”
不得不說,那梁大夫真是有兩把刷子,雖然不理解為何非要以黃符為藥引,可是那金瘡葯確實是上好的葯,敷上藥不多時,傷口傳來絲絲涼意,疼痛大減。
袁珣一直緊蹙的眉頭這才漸漸鬆了。
“叔祖單獨在這,是有什麼話和孫兒說么?”
袁隗拉過一把太師椅,挑眉笑道:“你們商行賣的這種胡床……太師椅是吧?確實是個好東西,家裏有了這個,老夫好似腰疾好了許多。”
廢話!這個時代的人天天跪坐,就連辦公吃飯都是矮几蒲團跪坐之上,久而久之血液不通,沒有腰酸腿疼才怪了。
袁珣泛着白眼兒腹誹着。
袁隗一看袁珣的表情,臉上笑意更深了:“莫不是腹誹老夫久跪坐,這才又腰疾?所以說你這胡床是好玩意,一經推出就風靡洛陽。”
老妖怪!
老而成精,這話一點都沒錯,這袁隗不但識人極准,掌握人心的手段更是冠絕天下,若是在後世,也是一個心理學大師吧?
袁珣實在受不了袁隗臉上越來越高深的笑意,無奈靠在床頭小心翼翼道:“叔祖,祖父,您是我親爺爺,我已經把我心中計劃全部吐給了二叔父了,真沒什麼計策了……”
袁隗笑得更開心了,老神在在的靠在椅背之上,接口道:“進言加封何進之弟何苗車騎將軍之位,讓陛下對何進忌憚更深,以開放黨禁讓本初入仕是吧?好計策。”
“爺爺遇到二叔父了么?”
袁隗哈哈笑道:“你少小覷天下人,更不要小覷老夫,此等計策何須通過本初之口得知?你掌握洛陽遊俠勢力,消息靈通,知道何苗破滎陽,有此計劃並不奇怪,就算你不提出來,以許攸、逢紀之才,難道還不能想到么?你二叔父只是因為你上一策太過精妙,向你反覆求證以明確其目標罷了。”
“我知道許先生和審先生能想到,這不是二叔父向我問策,正好我又想要他的夜照玉獅子么?”袁珣賠笑道,“至於您老人家,乃是人老成精……不不不……老謀深算,小子在您面前獻策,還不是班門弄斧,孔府念書么?”
“哈哈哈哈哈……”袁隗扶須仰天大笑,自家這侄孫就是這樣,嘴甜,加上腦子好使,所以袁隗才格外看好他,笑罷袁隗正色道,“你有洛陽遊俠互通消息,也算是你的優勢,但也是你的劣勢。”
袁珣聞言愣了一下,掙扎着坐了起來,抱手道:“珣請叔祖指教。”
袁珣在這個時空生活了八年,八年間黨錮之禍,黃巾之亂,再到士族對抗十常侍,哪一件不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他可不敢仗着自己是穿越眾小瞧這時代任何一個人,這時代只要遇到一個歷史人物,保不定就是日後割據一方的天下梟雄,他一個後世大學生,哪有這能力和這些人物比肩?
袁隗很滿意袁珣謙虛的態度,扶須點頭道:“劣勢就是你對當今天子宮闈之內的事絲毫不知。
你可知當今天子有二子,一曰辯,乃是何后所生,二曰協,是王美人所出,何后極為面寬實忌,為後十數載,鴆殺無數疑似懷有天子子嗣的妃嬪,王美人偷偷生下皇子劉協,待何後知曉,董太后早已將董侯劉協帶在身邊親自撫養。
所以當今天子極為厭惡何后,只是忌於何進為大將軍之職,不便廢后罷了,但是恨屋及烏,史侯劉辯也不為天子所喜。
是故太子之位遲遲不立……”
講到這裏,袁珣這才似有所悟,漢帝宮闈之中還有這等秘聞!無論正史還是演義,皆說靈帝因為深愛王美人而喜歡劉協,不是劉辯,原來靈帝不是喜歡劉協,只是因為討厭何后而不喜歡劉辯而已。
要知道漢初後宮封號承周制,《周禮》規定:天子立一后,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共121人。
后經過漢武帝、漢元帝的訂立、增益:嬪御名號分為十四等:昭儀、婕妤、娥、容華、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長使、少使、五官、順常、無涓,無涓這一等還包括共和、娛靈、保材、良使、夜者。
想來也是,王美人若是真的如同演義或是正史那般深的靈帝寵愛,為何封號只是美人?不能像甄嬛傳華妃一般封個貴氣無比的昭儀,至少也得是個婕妤吧?
“所以除了進言加封何苗為車騎將軍,還要勸進天子立史侯劉辯為太子?”袁珣腦子一轉,脫口而出。
“孺子可教也!”袁隗扶須微笑道。
對啊,一個有政治能力的皇帝,永遠不會過於忌憚誰權柄過大,因為他能夠控制得住,別看何進為大將軍,之天下權柄,可是要撤何進的職,也只不過是靈帝一句話的事情。何進之所以能夠和十常侍分庭抗禮,一是因為袁氏帶領世家大族們全力的支持,最重要的是靈帝需要!
如果說十常侍是靈帝豢養來攻擊世家士族們的十條惡狗,那麼何進就是靈帝給惡狗們找的看狗人。
現在看狗人要把狗殺了,那將來誰替他看家護院?特別是看狗人即將變成外院的話事人,靈帝這個主人能不急么?
“當皇帝的意志被大臣猜出來的時候,無論多英明的皇帝,也會淪為大臣們的工具。”袁珣想通一切,不禁喃喃自語道,歷史何其相似?他不記得這句話是哪本史書上評論明朝嘉靖皇帝的,嚴嵩不也是因為摸透了嘉靖皇帝的性格,掌控其心,這才執宰大明將近十五年?晚年才被更會順嘉靖皇帝毛摸的徐階張居正師徒一舉拿下?
袁隗怔了怔,皺眉道:“珣兒不可說此大逆不道之話……恩,雖然這話沒什麼錯。”
袁珣聞言撲哧一笑,這老頭真是可愛!
袁隗復笑道:“吾孫倘若執宰天下,只怕不是名垂千古之名臣,便是梟雄天下的權臣。”笑完又正色道,“但是珣兒,你為何如此不尊君父,不循禮法,這樣不好,我輩士族當丈夫,一朝有權在手,當執宰天下,還天下清明,復堯舜周禮之盛世,你這樣下去,倘若一朝你有權在手,只怕又是一王莽。”
切!嘴裏說著天下人,可是士族眼中的天下人只有世族大家把?哪裏有天下百姓?
袁珣瞥了瞥嘴說道:“祖父就不要給我扣帽子了,小子胸無大志,只願逍遙自在活一輩子就好。”
袁隗聞言笑了笑,從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門口用拐杖指了指門外,又關上門,然後正襟危坐,正色道:“珣兒,老夫知道你只願做個逍遙公子,可是你身俱大才,不用可惜。而且你可知道,自先帝開黨錮之禍,再到黃巾之亂,這天下越發亂了,我們這位天子,雖然也是聰慧無比,可是終究是昏聵之輩,他若活着,或許大漢還能苟延殘喘,可若是他駕崩,只怕會天下大亂!
倘若現在是盛世太平年間,你即可繼承你父爵位,做個太平侯爺,若是你父不喜你,老夫也可保你爵至縣侯!可是值此亂世之秋,人在漩渦之中,若不奮力自救,只怕身死族滅。
你以為老夫不知你心中其實極為不齒我袁氏現在所為?你以為老夫奮力朝爭,讓士大夫執地方兵權乃是禍亂天下之舉?可是時值亂世,我們不做,自有人做,弘農楊氏亦是四世三公大族,你以為他們不會做么?
因為我輩士族需要自保,只有自保,才能在這亂世中活下去啊!倘若我們都活不下去,你又去哪裏做你的太平公子呢?”
袁珣聽了老人肺腑之言,心中震撼不已,前世讀三國史書之時,很多人說袁氏有不臣之心,這才會引董卓入京,弄巧成拙。
因為是天下仲姓,軍閥割據后,得到了傳國璽的袁術,甚至雄霸河北的袁紹都有過不臣之心,甚至袁術直接稱帝。
可是現在為世家子的袁珣才深深體會到,什麼叫做亂世之中人人平等,其實在戰火下,沒有人在乎你是否是世家大族,地方名士,秩序潰壞,禮樂崩壞之下,刀劍之中,生命都是一般的脆弱。
只因世家大族是這時代的社會精英階級,所以他們中有識之士早就意識到了靈帝歸天之後,天下會爛到什麼程度。所以他們不斷的抓權,不斷的兼并土地,不斷地壯大自己,可是越是這樣,天下崩潰的也就越快,這是一個死循環,根本就解不開。
這個世道,平天下的是世家,亂天下的依舊是世家。是故後世隋唐無數英明的皇帝,都在做着瓦解世家大族的舉動。從隋文帝開科舉,隋煬帝遷都建大運河,唐太宗鞏固科舉,武則天開武舉徹底瓦解了世家把持天下的局勢。這才有了中國封建頂峰,夢幻唐朝的鼎盛,開元盛世!
世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可是袁珣自己就是世家子,而且他想在這亂世中逍遙終老,隨着袁紹得勢,他必然不可能投降曹魏,那樣會被天下唾棄,他不想被曹操弄死,更不想被公孫度把頭顱送到曹操案前。
他只能一門心思跟着袁氏走下去,小心翼翼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