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靈體
難道真是那樣,深深皺起眉。
“怎麼樣?”他輕聲問。
抬起頭,他臉上充滿不安,“只能根據卦象說了,不一定準。”
“沒關係,說吧。”他臉陰下來,估計已猜到會是不好的結果。
“卦象顯示,你兒子很可能是鬼怪附體,就是身上有了‘東西’!”
他兩眉緊鎖,呆坐半晌,像在沉思。“那天夜裏他上躥下跳地是不正常,還說胡話,我心情不好打了他幾下。怎麼會這樣?”
“你放心,這對身體沒有大影響,就是人受點罪。我有個簡單的辦法,能試出究竟有沒有鬼怪附體。”
“好啊!”他一喜,眼睛裏霎時精光閃爍,“怎麼試?現在就去醫院吧,到醫院試!”
我擺擺手,“不用這麼急,還要回家拿東西。”
“我送你回去,然後去醫院!”
“好!”
他朝司機一招手,我收拾好東西,正要走,他手機大響。“好,好——大師很厲害,等你回來再談,大師現在要回去拿東西,你們在家等我。”掛掉手機,他轉向我,“已經掛完吊水,正趕回來。”
快步到外面,我們迅速上車。他倚着靠背一臉凝重,一言不發。
車開得飛快。
“沒事的,這對小孩來說很常見,幾乎每個人小時候都被‘東西’上過身。小孩火性弱,難免的。而且不一定是這樣,也許卦象錯了。”
“有沒有辦法讓這些東西上不了身?”他緊張兮兮,像在自言自語。
“找些辟邪的物件掛在家裏或戴在身上。小孩脖子裏戴桃木鎖桃木劍就行,家裏可以掛八卦鏡。你到淘寶上搜搜,辟邪的物件很多。”
已經快到十一點,市區一片擁擠。車開得很慢,王總火燒心似焦灼不安。終於趕到家裏,拿上東西,立即往回趕。
“是什麼寶貝?”他盯着我的背包問。
“很普通,你看看。”說著拉開拉鏈。
他伸長脖子一瞧,笑起來,“就是這些!”
“沒什麼特別的,別把它想得多麼神秘。”
他拿出手機,把我的猜測告訴他老婆,想不到他對我大加讚賞。我知道王總已經認可了我,並把我看作本領高強的人。感覺他對風水有股迷信般的虔誠,這樣的人最好騙。如果我是個二混子,只要嘴巴靈巧油滑,肯定能把他唬弄得乖乖掏錢,而且對我感激不盡。
開了近半小時,終於趕回樓前。
一個高個女人從樓里快步迎出來,應該是王總老婆。
“你請的大師呢?”到面前,她繃著臉,急急問。
王總一笑,“這是這位!”手伸向我。
她一愣,盯住我上下打量。
她的目光和王總當初的一樣。“大姐你好!”
“別看他年輕,非常有水平!小兄弟叫葛正,這是我愛人何麗。”
她將信將疑朝我點點頭。
介紹完,一起急匆匆進屋。
何大姐鼻如懸膽,準頭齊正,山根平暢通直,蘭台廷尉較小,這是富貴相。額平面方,口細有棱,這是旺夫相。顴骨突出、下停長、眼角藏鋒,表明她性格強勢不易妥協,我說話要注意了。
進入大廳,一個小男孩正在看動畫片,安安靜靜坐沙發上。
“康康,家裏來客人了,怎麼不叫人啊!”何大姐說。
康康轉過頭,有點不好意思,“叔叔好!”
“好,康康真懂事。”
《鬼谷子相法》雲“大道凝成有三般,精能養血冠眾體,人中印堂查陰陽”。康康的人中黯然發青,印堂中兩條灰線下垂,這是明顯的陰氣侵身所致。
卦象沒錯。
驅鬼的辦法太多。
何大姐站在一旁看向我。上前對她交代幾句,她輕輕一笑,轉身上樓。不一會,手裏拿一根明晃晃金項鏈下來,走到兒子身邊,“媽媽這條項鏈好看嗎?”
康康接過來,拿手裏,仔細摸弄把玩,“好看,媽媽,真好看!”
鬼是陰體,害怕閃金光的東西,光澤會象小針尖那樣刺痛他們。但凡事都有例外,對厲鬼沒用。慢慢試。
他玩夠了,把項鏈還給媽媽。
王總何大姐一齊瞧向我。司機站在一旁瞧着不吭聲。
心驟然一跳,陡然生出失落感。把包放地上,掏出一瓶紅花油、一把桃木鎖。紅花油是驅鬼猛葯,百試不爽。這次雙管齊下,再厲的鬼也叫你滾蛋!
他倆湊過來,我慎重地對何大姐細細交代。
何大姐點點頭,拿起東西,快速走去。“康康,把這桃木鎖戴上,這樣病好得快!”康康轉過頭,盯着一臉好奇,伸手接過桃木鎖,當個新奇玩意兩面翻看。何大姐把它戴到兒子脖頸上。
“嗯,好看!”邊說邊擰開紅花油瓶蓋,“來,聽話,擦點這個,病好了就不用掛吊水啦。”
“這是什麼,什麼味道!”康康盯住瓶子,滿臉好奇。
“這是好葯!”何大姐把紅花油塗在他印堂處,慢慢搓揉。
康康兩隻眼繼續盯着動畫片,全神貫注,沒一點異常。
怎麼會這樣!
三道目光齊射來,霎時電視聲咣咣刺耳,空氣彷彿膠凝,沉靜憋人。
何大姐瞅我一眼,垂下眼皮,臉色陰沉,估計已認定我是騙子。
“沒有那些‘東西’更好。”王總瞧着我乾巴巴講。
心跳得急。不是鬼,還可能是精怪!
靠,這回直接下狠葯!打開包,迅速掏出銅八卦,直走到康康面前。
正要張嘴,康康瞧見,臉霎時青白,兩眼驚恐,脫兔似猛一躥,躥到茶几另一側,“咚”一聲撞到茶几腿,“拿開!拿開!”
趕緊追,“這是好玩的!”
他動作迅猛,飛奔到何大姐身後,眼露寒光,兇狠懾人,“媽媽!媽媽!”
何大姐一隻手護住兒子,一隻手連忙朝我擺,驚急惶惶。
王總和司機愣愣站一旁,睜圓眼,半張嘴,像受了刺激沒反應過來。
“你不喜歡就算了,看動畫片吧。”我朝何大姐使個眼色。何大姐回過神,呆板轉過身,“乖,別怕,叔叔逗你玩的,媽媽帶你看電視。”
康康眼不離盯住我,射出陰沉目光,拉緊何大姐,小心翼翼走到沙發邊。
把八卦鏡收進包里。心中長長鬆口氣:謝天謝地,卦象沒錯。
王總和司機茫然佇立,像被打了一棍不知所措。我右手一招,示意到外面談。兩人反應遲鈍似的,機械挪動步子。到外面,王總還是臉色蒼白,像失了魂。
“別擔心,這很常見。我就是不來,康康身上的‘東西’也會走,就是會多折騰幾天。”
“不行不行,趕緊叫那‘東西’走,越快越好!”他喘口粗氣,神色慌張,手直哆嗦。
“好辦,別緊張!”我湊近小聲交代。
“好,就這麼辦!”
我們三人回到大廳里。
“中午出去吃飯。”王總說。
何大姐心神領會,站起來拉着康康,“走吧。”
“我不跟那個叔叔走!”
“剛才那個玩具你不喜歡,我已經收起來了,保證不拿出來!”
康康一撅嘴。何大姐關掉電視,拉着他往外走。
現在無法判斷附在康康身上的是什麼,常見的是黃鼠狼和蛇,這類東西山上最多。這個精物修行尚淺,還不能控制人的言行,這省去很多麻煩。
忙了一上午,上了車,才感到確實餓了。
康康叫我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他顯然恐懼我的背包,所以叫我坐前面,好監視我的一舉一動。這個精物雖然不能控制康康的言行,但出於本能,對法器異常恐懼。
找了一家飯店,匆忙吃完飯,先送我回到家。
去年暑假跟叔父回老家,收服過一隻狐狸,當時着實吃一嚇。這次是我獨自行動,有點緊張。按叔父教的,把家裏佈置好,又一樣一樣檢查一遍,確保萬無一失,拿出手機打給王總。不一會,他倆帶着康康來到門口。
“我不進去!”康康朝屋裏望一眼,眼神一凜,露出凶光。
朝王總使個眼色,王總從後面一把抱住他,幾步跨進屋,何大姐慌忙跟進,“嘭”一聲,我關死門。
“我要回家、回家……”康康手腳並用拚命掙扎,滿眼恐懼,王總抱得更緊。
門上、窗戶上,我都貼了出煞符,《雲笈七箋》道“符者,文也。五色**凝而成文也,混化萬真,總御神靈”,這個精物無路可逃。
飛速掏出一張出煞符,塞進康康口袋。康康像泄了氣,立時渾身松垂。
“放沙發上!”
兩口子臉色蒼白,王總抱着,何大姐抬兩條腿,急急慌慌,把康康放在茶几旁沙發上。
康康已經閉上眼,像睡著了。
“康康沒事吧?”何大姐帶哭腔,握緊康康手,看着我眼淚就快掉下來。
“沒事!別緊張,待會不管看到什麼,別喊也別動,就當什麼都沒看到,一定要沉住氣!”
何大姐站起來抓緊王總胳膊,王總惶惶看向我。
《太平御覽》“方術部”記載:“持銀針刺人中,血止,神鬼皆誅。”不論是什麼東西附身,無論他修行如何,只要以銀針刺人中,見到血,必殺!
拿出銀針,在指中捏緊。
康康像在熟睡。叔父常說人都會犯錯,得饒且饒。這個精物修行尚淺,附在康康身上,也許是因為頑皮,也許是看康康活潑可愛,但沒有害人之心,先給他一次機會。
蹲下身,輕輕撫摸康康印堂,“你要是現在現形,就饒了你!”
屋裏靜悄悄。
沒有絲毫異常。他倆貼得緊緊,睜大眼,不知何時退到了牆根,盯着我一動不動。
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記錄“凡精怪求仙有二途:其一采精氣,拜星斗,漸至通靈變化,然後積修正果,其途纖而安;其二入邪辟,則干天律,其途捷而危”。不管怎麼說,精物修行不易,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別取他性命。捏穩銀針,立在康康人中處,大聲講:“你聽好了,數到三就紮下去,趕快現身!一、二——”
“啊!”何大姐駭然驚叫,猛抱王總,王總急扶牆,兩人陡然一歪,差點癱倒!
地上,驟現一團黃毛——果然是黃鼠狼!
它拚命磕頭,地板被磕得“咚咚”響。又立起身,兩爪一彎抱成拳——作揖!
這隻黃鼠狼比貓稍大,通體金黃,只有尾巴尖有一撮白毛,特別醒目。動物修行時間越長體形越大,估計它已修行百年,相當不易。
銀針只要紮下,它必死無疑。
“陰陽不同界,要是放了你,你能保證以後不去害人嗎?”
它拚命點頭,眼淚已經下來,又不停磕頭。
“怎樣才能相信你?”
聽到這話,它陡然直身,曲着爪子四下張望。突然一轉,沖向牆角,一撞,嘴角磕出一片血,隨即掉頭奔到我面前,嘴一吐。
仔細瞧,一灘血跡里,有顆斷牙。
古人斷髮明志,這個小畜生斷齒表決心!
“人都會犯錯,原諒你。記住自己的承諾!”
它又搗蒜似磕頭,地板“咚咚”響。
沖它點點頭,收起銀針。把背包里東西掏出來,只留下羅盤,撐開對準它。它會意,身體一縱跳進包里。
它被我逼出原形,傷了元氣,估計要幾天才能恢復法力,要把它送回紫金山。
《靈樞經》云:“人稟天地之氣,肖清濁之形,為萬物至靈也。”動物二氣未凝,濁形未褪,修行求道比人難上百倍千倍。人修行幾十年就能得道,它們至少要上百年,遇到的困難難以想像,稍有不慎,就遭天譴,形神俱滅。
心裏鬆口氣。轉過頭,兩口子牢牢擠一起,並排貼緊牆,目光凝滯,臉上木刻般僵板,像兩尊壁雕。
“沒事了!康康過會就醒,休息一兩天就好。”我笑着說。
兩人依舊貼住牆不動,彷彿牆是唯一依靠。好一陣,終於緩過神。我第一次看到那隻狐狸現形時,也嚇得夠嗆,雖然叔父在身旁。他倆盯着背包,長長舒口氣,何大姐鬆開王總胳膊,身子跟着一松。王總挪着腿過來抱起康康,我抱起包,一起出門,樓道里響起急嗖嗖腳步聲。
康康在車上就醒了,很虛弱的樣子,何大姐兩隻胳膊摟緊他,臉貼着康康前額,時不時親他幾口。
到了“一品紫金”西大門,車在路邊停下。到樹叢邊打開背包,放出黃鼠狼。它跑出幾步,又轉身沖我磕頭,尾巴尖那撮白毛顯眼。我招招手,它調頭鑽入樹叢,在野藤荒草間跑一會便不見了。
劉伯溫《堪輿漫興》裏描述詳細,南京的龍脈,龍脖子位於太平門,龍身由富貴山向西,沿城牆至九華山、雞鳴寺,再延伸至傅厚崗、鼓樓,進入五台山,龍尾巴在冶山道院;這龍頭——正是東北走向的紫金山!紫金山靈氣充盈,出這些靈物精怪,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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