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奈何不渡(六)

第64章 奈何不渡(六)

“異常?”青染默念着這兩個字,仔細回想早上跟賀子喬的對峙。“她好像目光獃滯了一會兒,然後一個顫抖,就回過神來一樣。可是她自己沒有絲毫感覺。”

“這麼奇怪?”莫夜白心中疑惑,忽而有些線索從腦海中閃過。他轉頭看了一眼發獃的渡。渡抬起頭來看着他,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你們兩個四目相對是什麼意思?”青染挑眉問道。

篝火晚會不知在什麼時候結束了,人群散去,三三兩兩地回到自己的帳篷。只留下一堆將熄未熄的篝火,和一地狼藉。微風吹過,空氣中夾雜着木材燃燒的焦味和淡淡的酒香。今晚的夜色不算美,月亮被層層烏雲遮蓋起來,看不見一絲光亮。銀河一般的星辰也不見蹤影,只有漫無邊際的昏黑。

一個身影安靜地坐在帳篷前,旁邊放着幾壇未開封的酒,就這樣隱沒在黑暗中。

賀子寧抬手拿起一壇酒打開,直接端起淺淺喝了一口。她看着遠方,眼中閃過一絲惆悵,轉瞬即逝。嘴角掛着淺笑,看起來卻那麼悲涼。往日那個英姿勃發,幹練爽朗,宛如朝陽般耀眼的女子,這一刻,就像卸下了身上的鎧甲,變回那個柔弱的小女孩。賀子寧從懷裏拿出一個木製的短笛,它看上去有點舊,上面突出的花紋都被磨平了不少。隱約能看見上面歪歪斜斜刻着一個‘希’字。

賀子寧熟練地吹奏起一首古老的曲子,樂聲悠揚婉轉,餘音繞梁。聽來只覺得順心舒暢,彷彿月夜漫步在清泉旁。很難想像她這樣一個用刀劍比用毛筆多的女子,竟然還隱藏有這種技能。

渡悄無聲息地出現,就這樣安靜地站在不遠處,注視着她。

賀子寧吹奏到一半,忽然停下。低聲喃喃道:“也沒機會跟你學完一首曲子,就分別了。這麼多年,早已物是人非了吧!”

賀子寧將短笛收好,端起酒罈子又猛灌了幾口。“我愛應寒,所以註定與你為敵,你不要怪我。”微風吹過,似乎有淡淡的嘆息聲隨之飄走。

渡看着她,也清楚地聽見她在說什麼。卻不明白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他提步走上前,在賀子寧身前蹲下。賀子寧依舊一壇接一壇酒的喝着,渡眉頭微皺,伸手按住了酒罈。

賀子寧視線模糊,頭昏腦漲的,只覺得這酒罈子重得竟然拿不起來,實在怪異。又試了幾次,差點一頭栽倒在草地上。坐起來的時候額頭不小心磕了一下酒罈子,賀子寧伸手揉了揉,有點痛,視線卻清晰了不少。渡站起來,就這樣看着喝醉的她,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卻又停下。

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驟然在她眼前出現,那是個高大卻瘦弱的男子,他穿着一身黑衣,幾乎與四周的環境融為一體。賀子寧踉蹌着站起來,抱着酒罈子往前走,嘗試努力看清楚那男子的模樣。

賀子寧醉得厲害,卻發現越往前走,那男子的臉便越清晰。從眉眼到鼻樑,到嘴唇,都那麼熟悉,像是在哪見過。賀子寧忽然站在原地,抬手伸向渡的臉。渡安靜站着不動,身體緊繃得他自己都沒發現。賀子寧眼神迷離,嘴巴張了張像是想說什麼,卻在下一秒驟然往前倒去,抱着酒罈子眼看就要摔倒,渡伸手一揮,賀子寧又穩穩噹噹地飄起來,然後慢慢落到地上。賀子寧抱着酒罈子,睡得香甜,嘴裏好像低聲呢喃着什麼。渡站在一旁看着他,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種叫做無奈的情緒。

賀子寧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正午了。她半眯着眼睛從床上坐起來,只感覺頭昏腦漲的,額頭也有點隱隱的疼,大概是宿醉留下的麻煩。看着身上的被子,賀子寧回想起昨晚的一些事情,那個男子的臉,她最後還是沒徹底想起來,只看到一個輪廓,但卻覺得很熟悉。

“子寧,你醒了。頭還痛嗎?”青染撩開帘子走進來,身後跟着兩名宮女,各自端着熱湯和一盆溫水。

“清清,你怎麼來了?”賀子寧從床上起來,披了件外衣,兩人在桌子旁坐下。

“昨晚睡不着想來找你聊聊天,結果來到你的帳篷外,就看到你喝醉了,躺在草地上。我就讓人將你扶回來。喝點解酒湯吧,頭就沒那麼痛了。”青染溫柔的笑着,還十分體貼地將解酒湯放到賀子寧跟前。餘光瞄了一眼角落裏依舊面無表情,站成一尊雕像的渡。眼中閃過一絲曖昧。

賀子寧常年在外行軍,身邊沒有侍候的婢女。渡昨晚大概是守了喝醉的賀子寧一夜,然後一大早又跑來把她吵醒,讓她幫忙給賀子寧送解酒湯去。真可謂是用心良苦啊!目光在兩人之間打轉,渡見到了沒有任何反應。倒是賀子寧,好奇地看着青染。

“清清,你怎麼了?怪怪的。”

“沒事沒事。呵呵,你多喝點,我熬了很久的。”青染笑着敷衍過去。

一旁的渡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分明閃過一絲嘲笑。似乎在說“分明是外面兩個宮女熬的。”

青染回瞪了他一眼,然後就不理他了。今日來,她可是有重要事的。

“子寧,你今日有什麼事嗎?”青染試探性地問道。

“沒有啊。怎麼了?”賀子寧喝完解酒湯,放下碗。

“我有點無聊,你陪陪我吧。”

賀子寧想起昨天丟下她跑去議事,心裏也有點過意不去。當即笑着答應了。“當然好啊。今日我陪你到處走走。”話罷,又轉頭透過帘子看了看外面。“還是晚點先,現在外面太陽正猛,你身子不好,我怕你不舒服。”

“也好,也好。”青染淺笑着,內心再次腹誹“這位公主的身子是有多虛弱啊!”

“我那裏有一些上好的茶,我拿過來,你陪我下盤棋吧!”青染站起來,興緻盎然的道。沒等賀子寧說話,直接就往外跑。

賀子寧一臉無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叫都叫不住。

很快青染就回來了,兩名宮女跟在她後面,手裏拿着棋盤棋子,和一套茶具。

“你們先去做事吧,不用在這裏了。”青染打發走了兩名宮女,屋內只剩下她和賀子寧。

青染抬手給兩人倒上微熱的茶水,賀子寧將棋盤打開,把兩方的棋子放好。這是博棋,流行於六國上流社會之間的一種古老的遊戲。雙方以棋子為兵馬,以搏殺對方為目的,戰至最後,對方不剩一兵一卒才算贏。

“許久未碰,怕是要輸了。”賀子寧淺笑着,抬手落下一子。

青染拿起一枚玉制的博棋,沉吟片刻然後落棋。她白皙的小手在棋盤上劃過,那好看的弧度讓賀子寧竟忍不住呆愣了一瞬。

淡淡的茶香在空氣中漂浮,然後進去鼻腔,賀子寧只覺得心情慢慢的放鬆下來,耳邊十分安靜,沒有一絲雜音。

棋局依舊在進行,賀子寧越來越專註,眸子緊緊盯着棋盤。聚精會神的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落下一子。

棋盤上,賀子寧的形勢並不樂觀,青染一方明顯佔有上風。最多再有兩步,賀子寧就會徹底輸了。但越是這樣,賀子寧越專註而興奮,這盤棋讓她想起了在戰場運籌帷幄的感覺,只覺得連空氣中瀰漫的茶香都格外舒心。

青染看着神情專註的賀子寧,臉上神情淡定,心中卻暗暗鬆了一口氣。她哪裏會這麼古老的棋,不過是昨晚拉着莫夜白特訓過罷了。也不枉費她熬了一晚的夜,連賀子寧都招架不住了,這個局很順利地往她想要的方向發展。

“子寧,子寧。”青染低聲喚了幾句。只見賀子寧驟然抬頭,青染順勢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賀子寧突然定住。

渡慢悠悠的從一旁走過來,現在外面偷窺已久的莫夜白也走進來。手裏拿着一副畫卷。

“搞定了嗎?”莫夜白伸手在賀子寧眼前晃了晃,賀子寧目光迷離,沒有反應。

“當然。”青染得意地抱手站在賀子寧身旁。將兩個茶杯蓋上,她自己那一杯還是滿的,一口沒喝。裏面放了安神的藥粉,揮發出來的香味可以幫助催眠。

“你這次不許動用靈力。”莫夜白緊張的拉着青染的手。

“放心啦。這是在她的幻境裏,我對她動用靈力,很容易驚動她的。我沒那麼傻。這些藥粉足夠了,快點動手吧!不然藥效過不了十分鐘就沒了。”

莫夜白拿出那副畫卷,慢慢打開,一臉嫌棄,“除了你,我真的沒畫過別人,畫的還是男人。”

畫卷徐徐展開,上面是一個男子的半身圖,黑色的衣服,霧藍色的頭髮,湛藍的眸子,萬年不變的冰山臉,清秀得像個小女生。除了渡,還能是誰?

青染看着畫卷,嘖嘖稱讚道:“畫的不錯啊!看來你將來不當冥王了,還能去擺攤給別人畫畫賺錢。”

“我才不要,除了你,我不會給別人畫畫。”莫夜白堅決拒絕,還順便表白一波。

青染對於他時不時冒出來幾句情話已經非常習慣了。除了渡,他冷哼一聲,“你們,少廢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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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間錄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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