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路向北(二)
機場。
周朝暮看着手裏的飛機票發著呆。
再過十分鐘,就要檢票登機了。
高興、激動、緊張、忐忑、惆悵……複雜的情緒似洶湧的海浪般朝他迎面撲來,險些使他窒息。那些埋藏在心底的往事彷彿像魔咒一般又亂入他的記憶,讓他心緒不寧。
他起身朝着吸煙區走去,抽了一根煙后,情緒才漸漸平穩下來。
提示登機的聲音響起。
他該走了。
用冷水洗了洗臉,他推着行李箱朝着檢票口走去。
……
京城。
人來人往的機場裏,周朝暮拉着行李箱隨着人流朝着出口處涌去。
三年之後,再次踏上故土,他竟有些恍然如夢。
剛走到出口處,一位四十有餘的中年男人迎了上來,周朝暮忙上前扶住男人的胳膊喚了聲,“劉叔,好久不見。”
劉叔眼眶微熱,“孩子,回來就好。來,趕緊上車。”
“嗯。”
一路上,劉叔都在和周朝暮拉着家長里短。
周朝暮心不在焉地回應着。
看着窗外的風景,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回來了。
京城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冷,路上的人們穿着厚厚的羽絨衣,戴着圍巾口罩,裹得嚴嚴實實的,偶爾有人打電話,哈出的熱氣都能結冰了。然而,即便天氣寒冷,京城依舊熱鬧非凡。街上霓虹閃爍,燈紅酒綠,車輛川流不息,行人絡繹不絕,鱗次櫛比的商店令人眼花繚亂,幾家常去的老字號店鋪人潮湧動,嶄新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道路也被一節節地拓寬開來。耳畔時不時傳來叫賣聲、小販的吆喝聲、廣告聲等各種聲音。
終歸是不一樣了。
穿過繁華的街道,車輛拐入一條林蔭大道。
道路兩旁光禿禿的楊樹徐徐倒退着,枝椏參差不齊,交錯相映。倒映在地面上的樹影婆娑,斑駁陸離,更是增添了一份蕭瑟疏冷。
車子一路平穩地行駛着,漸漸地一幢古樸奢華的別墅映入眼帘。遠遠地望去,門前有兩道小小的黑影站着。
周朝暮眯着眼睛瞧去,忽然急切地吩咐道:“劉叔,開快點。”
老人周遠山正和劉嫂在別墅門口翹首盼望着,遠遠地看見一輛黑色保時捷正朝着別墅的方向行駛過來,他激動地喚着,“桂芬,你瞧是不是回來了?”
劉嫂踮着腳眺望着,瞧見熟悉的車子后高興地說道:“老爺,回來了。是朝暮回來了。”
周遠山往前緊走了兩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輛由遠及近的車子。
車子緩緩停了下來,不等車停穩,周朝暮就推開車門朝着老人走去。
“爺爺……我回來了。”他攙扶住老人的肩膀淚光閃閃地說道。
周遠山緊緊地握住孫子的手,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半晌才顫着聲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來讓我好好看看我的孫子。”
“爺爺,咱們先回家,這裏風大,回去讓您看個夠。”他扶着老人往家裏走去。
“對,先回家。”
……
客廳里。
周遠山靜靜地打量着孫子。
他的孫子居然已經長得這般大了,眉眼之間和他死去的父親如出一轍。他拍了拍孫子的手,“這兩年受苦了吧。”
周朝暮看着老人關懷的眼神,心裏萬般愧疚。
他搖了搖頭,“沒有,爺爺我過得很好,只是沒能陪在爺爺身邊盡一點孝道。爺爺,對不起。”
“孩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爺爺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老人溫和地說道。忽而,他對着哭成淚人的劉嫂吩咐道:“桂芬,快點把飯端出來吧,孩子肯定餓了。
劉嫂急忙擦去眼淚,朝着廚房走去。
“今天你要陪爺爺喝幾杯,爺爺好久都沒有這麼開心了。”
周朝暮忙應承道:“好,爺爺,今天是好日子,咱們爺兒倆要好好喝個夠。”
幾分鐘后,桌子上已經滿滿地擺了一桌子菜。
都是他愛吃的菜。
他感激地看着劉嫂說道:“謝謝劉嫂。劉叔,劉嫂,一起坐下來吃吧。”
“忠良,桂芬,我們都是一家人了,坐下來一起吃吧。”
一頓飯,吃得歡歡喜喜。興許是太高興了,四人足足喝了兩瓶白酒。到後來,周遠山喝得酩酊大醉,一直死拉着周朝暮的手不放,周朝暮和劉叔費了好大力氣才把老人攙扶進房裏。
看到爺爺安穩地躺在床上,他退出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剛轉身,劉嫂正靜靜地站在幾步之外。
此刻劉嫂的眼裏還泛着一絲淚光,她和藹地說道:“朝暮,你的房間我每天都打掃,今天折騰了一天了,早點休息吧。”
周朝暮點了點頭,愧疚地說道:“謝謝劉嫂,這幾年您辛苦了。”
“這孩子,跟我客氣什麼,你爺爺也是我的恩人,照顧他是我的分內之事。快休息去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嗯。劉嫂,您也早點休息。”言罷,他轉身朝着二樓走去。
周朝暮喝得並不多,微醺,他邁着緩慢的步伐一步步朝房間走去。
站在門口,他握住門把手輕輕一擰。
門開了,他走了進去。
“啪”的一聲,他按亮了燈。
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他的房間還保留着離開時的樣子。
屋子裏被打掃得纖塵不染。
他輕輕走到窗前把白色窗帘拉上,隨後轉身朝着衣櫃的方向走去,打開衣櫥,裏面整整齊齊地掛着一排新衣服,底下的隔層里疊放着他以前的舊衣服。
半晌,他抬手拿出一件新睡袍朝浴室走去。
半個小時后,周朝暮從浴室里出來。他坐到榻榻米上拿出一根煙點着。
今夜,註定無眠,可他並不孤單。此刻他的心裏暖暖的,他以為回到家后自己會拘束,會陌生,卻原來一切都和自己想得不一樣。他們一家人親密無間,把酒言歡,歡歡喜喜,高興地談論着以前的趣事,彷彿三年前他並沒有遠走他鄉,只不過是出了一趟遠門,如今回來罷了。
抽完幾根煙后,他起身朝着左邊隔間走去,他在門口呆站了幾分鐘后,半晌像是做了重大決定般輕輕推開了門。
屋裏的陳設一切照舊。
這個隔間曾是他的畫室,他年少的大部分時光都投注在這裏。
畫架依舊擺放在窗前,角落裏堆放着一摞畫冊。
他走到角落,輕輕拾起最上面的一本畫冊。
他一頁一頁地輕輕翻看着。
每一張畫的背面都標有日期。
2004年1月1日,2004年1月10日,2004年1月15日……
2004年2月3日……
2004年3月……
2004年5月……
2004年8月1日。
之後一片空白。
似乎從那天之後,他再沒有畫畫。
他為什麼沒有再畫?
哦,是了。因為那個女孩,他放棄了畫畫,後來,他們開始無休止地爭吵、冷戰,最後……
他緩緩合上畫冊,起身離開了畫室。
他重新坐到榻榻米上點了支煙,一根煙畢,他起伏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他又回憶起了往事,可他的心境卻與往日不同了。他沒有紅了眼眶,沒有黯然銷魂,只不過有些悵然若失罷了。以為自己仍舊無法面對過去,原來往事如煙,一切已離他如此遙遠了。
現在的他無欲無求,無愛無恨,彷彿又成為了那個孤單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