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 綠水城中有少年(一)

第56章 56。 綠水城中有少年(一)

秦都咸陽西,有個叫綠水城的地方。連山靠水、廣員百里。

綠水城城名由來,一是水,二是綠。

綠之意思源於酒,新釀的酒還未濾清時,酒面浮起的泡沫似酒渣,色微綠。更源於城中尊顯的碧綠濁酒“翠濤”。

眉壽翠濤春,飛燕歸舊祠。

相傳綠水城原先不叫綠水城,名搖波。柳花飛處麥搖波。晚湖凈鑒新磨。小舟飛棹去如梭。

此城中後人為紀念已故的前朝骨鯁之臣張家台鉉張征而改之,翠濤便是這位直言進諫有士大夫風骨胸懷天下的左相偶然所釀。以山泉之日月新,糧米之秋收,青果之澀酸,釀於三春,埋地於四季,以土食之厚重而薄發,越明年,至若春和景明,柳拂清河時而攫。

綠水城外有條細河,遠遠看去像條柔軟的緞子,太陽焦躁時,更顯金光湛湛。

此河流出於別鳳山,山中有一泉,泉水甘甜清冽,以此水浸泡糯米不僅爽口,還有順心之效。所以翠濤既生於斯,也死於斯。所幸它的秘方並未隨張征的逝去而消散,存於張氏祠堂。隨酒不允出世。

卻也算得對世間大大小小酒徒子的一種遺憾,並有打油詩殘句,“不飲翠濤酒,不識張台鉉。”

城內遍見裹頭巾穿碧青單衣的車夫拉着麴車,酒麴香漫、走街串巷,遇人捧着空酒罈子要買上幾斗幾升,便笑臉相迎小心翼翼的停下車扯開紅布和牛皮紙封好的大瓮口,用毛竹製成的酒勺一點一點提上來,給客人勻滿后,先細細封好漏口,免得跑了美滿的酒氣。收錢時擱手中一掂,便知錢多錢少,錢多了還會彎腰對買客說上幾句奉承的諛詞,錢少了,若少的不多,仍是笑臉依舊。但倘若少上太多,便會用那本就墨水不多的腦袋想出幾句雅詞,告訴買客錢少了太多不合理哩。若遇上蠻橫的,官府不管這檔子事,沒法,但求了個心安。遇上個臉薄的,自便會補償回來。若你不說,就什麼也得不到。有時候吃虧是福,可以討些回頭常客。然而吃太多虧便是禍,只能說腦子不太靈光。一貫的唯唯諾諾,膽小怕事,便是吃再多虧也得不來福,因為老天爺也覺得你是不識好歹。

藹藹停雲,江水流悠。青蔥不再的古城裏,拉車的人,酒車的軲轆壓過不平石頭的吱呀吱呀聲與挑着擔子賣鐺鐺糖也稱打白糖的老販的噹噹鑿錘聲和吆喝聲“打——白糖啰!”並雋永存於青瓦的巷子裏,隨着巷子聽風入耳。而在年前,沾手又黏牙可以拉出很長很長白絲的方塊白糖便出現在掛桃符放鞭炮的臘月里,便成了綠水城中許多孩提童年時過年的記憶。

李白遠遊於此城,帶着小狐狸。

小狐狸其實猜到了,大王就是想去張家討酒喝。

李白也曾和它不着痕迹的說過,當代張家家主的長子張庭掖也是個同他一般“一日須傾三百杯”的嗜酒狂徒,並且啊,那張庭掖是個過目不忘、博聞強記之人,翠濤的秘方也被其偷偷的看過釀造了出來,四鄰好友嘗過的人皆說妙,且妙不可言!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風采。着實令李白有些心痒痒。

時值杏秋,未臨十月,滿城見是葉微黃。

不見光映,天空成了群鳥的巢。下五彩斑斕花雨的季節,無數的飛鳥穿梭其中俯拾果實。

李白摘了各色野果於手中引得許多鳥雀停駐,啄起一顆便開溜,還有些麻雀樣的小鳥掛在樹枝上歪着腦袋看向他,在如叢浮亂的羽毛中,李白感覺肩膀被人一撞,果子落了一地,撞者作揖,連連告罪。

衣衫周正,頭戴雲白平直的儒巾,模樣是個清癯的讀書人,李白心神一動,短促的嗅了嗅鼻,笑時,露出了顆尖尖的小虎牙。

那書生耷拉着腦袋,一臉的愁容,腳步是一邊高一邊低,像極了條失魂落魄的狗。

待其走遠后,李白稱奇地轉頭對跛驢背上的小狐狸道:“分明是個吃聖賢書的書生,身上為何有那酒酵后糯米和紅櫻桃的香甜味道?”到對那人提了幾分興趣。

他暗暗小聲跟小狐狸說:“走,追上去瞧瞧。”

小狐狸以為要去冒險,興高采烈地一呼,“駕”!頗有濟蒼生、匡社稷,收復燕雲十六州此君青壯氣如雲吞萬里如虎的架勢,惹得那書生如驚弓之鳥般回頭望了眼,怵怵的模樣像只剛脫離父母不久的小羔羊?

因嚇到書生,導致暗中跟隨的目的失敗,“疼疼疼..”小狐狸因此被李白板起臉輕輕敲了個板栗。“那書生想來是個性子軟懦的,你嚇到他了!”

“噢”,小狐狸眼淚汪汪地揉揉腦袋。

“我又沒打疼你。”李白無奈地嘆口氣。

“子非狐,焉知狐之痛也?”小狐狸眨巴眼委屈地反問。

“好啦大王錯啦成不?”李白撥開小狐狸的呆毛,輕柔吹了吹方才敲腦瓜的地方,因不想小狐狸再同他扯皮而小聲撇撇嘴:“誰還不是只狐狸呢?”搖了搖藏在黑色小頭巾下雪花兒白的耳朵。

每一個少年郎心裏都裝着一個長大后的模樣。未來可期。

方蘭生也不例外。

小小的什麼也不懂的時候對着灑滿天空的星星祈求,幻想着某天自己就突然長大了,長成了一個可肩挑四海的少年郎。

一半是璀璨星河,一半是錦繡江山。合起來便成了方圓,便是保護家人的厚實臂膀。

他家境並不殷實,四壁見光。

父母很早便乘着蒲公英的種子去了遠方,遠到他窮目也不見的西方。

他和唯一的姐姐相依為命,姐姐靠着一雙綉工巧手給那些年老的婦人年輕的姑娘們在衣服上綉各種花朵,所以他很能清楚的辯得什麼花是蘭花,什麼花是月季,什麼花是秋海棠。

因為身子孱弱生得矮儒,方蘭生長牙時便被同巷相齡的孩子欺負,他也曾愛哭鼻子,卻從不會在姐姐的面前抹眼淚,他狠狠地對自己說要堅強,眼睛裏滿是倔強的抗拒。因為他不喜歡姐姐素凈的臉頰上滿是擔憂,尋常這般大的女孩誰家不是待字閨中學着女紅,就連隔壁家鼻涕蟲小胖墩的姐姐都期望着等着那如詩經中所說“既見君子,雲胡不喜”的郎官十里紅妝、騎馬來迎,誰想成那氓之蚩蚩的怨婦女人,誰不想嫁個好人家白頭偕老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姐姐卻每每戴着巾幗裝束,拋頭露面,給他撐開了那麼一方窄窄矮牆燭光搖曳的小天地,讓他可學書中浩然,人生道理。可為什麼越是讀書,越是學道理之深,越是同人講道理,便越是痛苦?

家巷子口有一棵老樹,可憐的,唯一的一棵沒被砍掉。活的歲數,卻比他的年齡還要大。

有一天,小小的方蘭生在巷口獨自玩樂時,見到一個路過他家小巷口的樵夫,便問那個持斧頭的,為什麼你要上山去砍樹,而不就近砍掉這棵樹呢?那人笑着摸了摸他的頭說,那樹木質不好,裏面都被蟲蛀空了,什麼也做不了,還不如留下它給大夥遮陰。

方蘭生點點頭,小手倚着大樹,明白了。

哦,原來這傢伙,是個同他一樣的廢材呀。

他覺得那樹很可憐。

總是一個人。

他便一直陪着它,爬在樹上,靠着樹榦,陪它看日光東升照亮整個綠水城,陪它數夢裏也數不清的閃亮星星。

他更明白了一件事,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砍樹要斧頭,替姐姐尋親既要挑一個好人家,又要選一個好媒婆。良如滿月,不減清輝!

後來他從一個啥也不懂的小屁孩漸漸長大了,年年春風,吹得身子骨如禾苗青綠,整個人朝氣蓬勃,再加上天資聰穎,十四入泮中了秀才,再憑着不俗的號召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給姐姐找到了一個愛她也願意寵她的敦實男子。

再後來,姐姐出嫁的那天。小巷鑼鼓喧天,天空各處嘰嘰喳喳的鳥兒喙里銜着花環來,原來是紅綠衣裳的姐姐妝顏比天上的仙女還要好看,那些鳥兒誤把姐姐當成了下凡的仙子。要走時,姐姐手秉一把團扇,扇后苦紅了眼圈婉言讓他照顧好自己。

難得的,從小沒在姐姐面前哭的少年,淚水模糊了視線,傻傻的笑,孰知那淚不是悲傷,是一種開心,發自內心,流淚的開心。

此後,他便一個人守着那個破破爛爛的小屋子,讀聖賢書,書聲琅琅。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別鳳山的傍晚像是個剝開的橘子瓣。

方蘭生順着羊腸小道上山採花,背着個小竹簍,放目望去,有許多如兔子做的窩似隆起的洞,像是竹笛子上的孔。

他心想,若是自己有學過笛子的話,一定是要吹上一曲。並且一定要吹得高亢!才好讚美那些發而幽香的野芳,是誰說金秋時春光漸老的?

他要找的花,叫美人煙。雖有煙字,卻不可以石燧燃,生惡臭且徘徊不散。花藏身於陰濕之地,莖瓣呈墨硯色,花蕊淡青總有晶瑩的露珠流轉,像是荷葉中的水珠般搖搖晃晃卻總不會流出那樣。此花抽穗於秋季,花期短暫,於傍晚於夜中。開花時,整朵花朦朧氤氳吐露出潔白的煙,和甜美的香。這種香,對於夜間飢餓的嗡嗡小蟲來說是致命的誘惑,於是許多偶見到此花開放的人,總能看見一群小蟲圍着花繞,而後被花一勞永逸的吞掉。故有雅士賜名,美人煙。

秋的夜晚,月光落在衣衫上,清冷,清脆的山歌伴着嗦嗦的山風,似夜鶯的吟唱。

少年遇見少女,理所天成。

方蘭生裹緊衣衫,少有的大起膽子凝睇看,灼灼的目光羞紅了姑娘的腮頰,那是個如嬰寧般,嬌黠可愛,孜孜憨笑的女孩。手裏捻着一株桂枝,天真爛漫,像是一朵搖晃暖風、乘光綻放的解語花。

還沒等他問小娘子姓甚名誰、家住何許,姑娘便遂然返去。

桂花枝遺落在了地上,耳邊響起蛐蛐的叫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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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好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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