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長安西市。
西風落葉,長安道遠。
長安是個遐邇皆知、溫柔婉約的城市,可它太遠。
西河以西八百里,往南五百里,是長安城,亦是長安鎮。其為大唐旗下之地,坐北朝南,三鎮之首。
可它很小,彈丸之城。
長安不種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的牡丹,城外生一片斜日更穿簾幕的梧桐。
巳時,太陽的影子籠罩整個長安西市,給這個市廛熙攘、店鋪毗連的貿易集市套了件碎金霓裳。
西市開市早過了一個時辰,大伙兒都在琢磨掂量,不敢率先邁腳做那出頭之鳥。
拉胡琴的魂不守舍地在調弦索,茶館飯鋪的夥計不敢大聲招徠,耍雜戲說書的武生先生們三緘其口卻心癢難熬,臉上冒出了熱汗。
眾人像是事先約定好了似的,一同如寒蟬般噤若不語。街上再無摩肩接踵、人頭攢動的行人,場地內空曠無聲、萬馬齊喑。
蕭家攤子上令人垂涎三尺、色香俱全的餛飩已然涼了,要等的人還沒來。
湯水上淋着的一層芝麻油漉下四散擴開,香氣裊裊,可這個庖人卻拿着蒲葵扇在驅趕那似有實無的蒼蠅。
“欸!阿拉賣切糕嘞喲~綠豆紅棗瑪仁糖糯米花生粗雜糧栗子核桃葡萄乾的新鮮切糕嘞~~”
推車賣切糕吆喝的是小蘇,他爹前些時日卧榻,受痼疾之苦,所以由他來頂替,他們蘇記切糕的招牌可不能垮。
揮扇子的老蕭頭瞪大了眼睛,急得臉上熱汗直落:“小蘇,小蘇,快回來!今兒七殺下凡,不良脊爛要查搜西市貿坊宄蠹之徒,全市戒嚴不準嚷賣開火,你可當點心吧!”
眾人側目,又視若無睹。
這一切都沒有他們頭頂飛越山巒霧罩旋翼而過的大雁那般有情,它們不會說話,卻能傳遞心聲。
老蕭頭剛過半百卻兩鬢頒白,他的臉上有條疤,從鼻樑開始沿鼻翼顴骨到耳垂後方,他早些年間是名御廚。
老蕭頭邁着臃腫的身子把額系藍繩的小蘇拉了過來,“阿公,推車。”小蘇指了指自己過活的手藝。
“害!”
老蕭頭喟嘆一口,左右瞅了瞅,向前跑時踉蹌了一下,竟奇迹地握住了推車護柄。
銀光乍現的集市,宛如神祇臨世,令人惶恐。
一葉梧桐在風聲鶴唳中逆着光落了下來,停在推車的皮蓬上。那葉梧桐終於找到了它的歸宿,可以歇息了。
老蕭頭站那兒不敢再動,因為他知道來者是誰,他的腿肚子在打顫,卻使出全身氣力把推車調了個頭推向了小蘇。
都說人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哪怕是個白丁庸人也會謀而後動,這次到是他衝動了。
光線如絲,暴怒地吞向老蕭頭。
小蘇向前方看去,嘴不悅地撇成八字。
詈罵一聲:“一個小小不良帥尚敢這般猖獗?天子腳下,孰有王法?!”
他疾步上前,猛地躍起,他的影子像向陽的牽牛花在身後護住了老蕭頭。凌空下擊,一個東西打在左邊茶鋪頂淄瓦上,嚇得兩個夥計急忙跑開。
“琅琅。”
“嚯,居然能踢開小爺的銀翼兩爪刀鐮。看來,今天要找的人便是你了。不是也是!”
腰系鎏金銀香囊的青年踩着光影走來,放肆桀驁叫囂。他的頭髮和他的人一樣,張狂。宛若叢間艷麗欲滴的山莓,殷紅如血。
從他身後驟然奔出一二十來號穿錦服持刀的人來,將小蘇老蕭圍了個水泄不通。
“不良人辦案,閑等退散!”
“呵。”小蘇右手擋着驚慌失措的老蕭頭,嗤笑一聲。
“我若不......嗚嗚。”
“這位官人,娃兒不懂事觸犯了您小老兒向你道歉,可您慧眼識珠、明察秋毫得看仔細了呀,愚等只是些粗民啊!”老蕭頭一把捂住小蘇的嘴巴,卑躬屈膝聲帶顫抖着說。
二十年前的情景一下子涌回了他的腦海,當年他還可以瓊面划臉來逃脫一劫。現在,唉。
“阿公莫怕,今時不同往日。這回該換小蘇保護您了!”小蘇看了眼老蕭頭臉上的猙獰的刀疤,信心滿滿而又憤怒不已地輕移老蕭頭的繭手。
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啊,來之不易。他得好好珍惜自己掐好時間設計的,這個陷阱。解開阿公心結,為阿公報仇的陷阱!
讎恥已雪,今日此時!
他攥緊了拳,向四方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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