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中男子欲問“仙”
城中古地，問仙亭中，一男子憑欄而坐，脊背靠在亭柱上。
男子一襲白衣，衣角黑色雲紋，黑白分明別無它色。右手提着一隻雕刻着雲中游龍的白玉酒壺，時不時的仰頭灌一口烈酒。
“哈哈哈哈……說什麼問仙？問仙哪有凡塵逍遙自在，師尊你錯了！我也錯了！哈哈哈哈哈……”
男子抬手一股清流灌入口中，酒水從口中溢出，化為泉涌滑過男子剛毅俊郎的面龐，打濕了前胸的衣衫，男子喉結不停地上下跳動，吞咽着酒水。
“師尊你不該走的，不該留下我一個人……”男子吞下口中最後一絲辛辣，低聲說道。
“你走了，這江山還是他楚家做皇帝，百姓依舊是貧苦悲慘。天有雨雪、朝夕風霜，世間萬物都逃不過‘輪迴’二字，你曾說過的一人問仙一地生天，都只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男子眼瞼低垂，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荒唐！”男子突然喝道，繃緊身子怒視前方，“世人都求仙，求長生不老，誰又曾知曉問仙路上的萬千痛苦？”
“天道無常，卻事事輪迴，染上了因果，就逃不過洗去污穢時萬劍穿心的痛苦。”
男子猛的站起身，高舉酒壺，酒壺中的酒水擊在男子臉上浸濕了長發，男子將濕透的長發推至腦後，睜開雙目邪魅一笑，一時間周圍的一切都為之暗淡，彷彿世間萬物都以此人為尊。
男子走出問仙亭，摘得一片青翠的竹葉，昨夜陰雨，今日林中濕氣較重，葉尖上停着一滴照映來人的水珠，清澈中不夾雜一絲間隔。
“問仙！問仙！問的是仙，苦的是人，凡塵中人皆仰慕為仙者，卻不知成仙路上要拋棄的恰恰是自己最珍貴的，酒桌上友人純真的笑臉，吹燭時佳人羞紅的雙頰，離去時親人流下的淚水，無一不是稀世奇珍。”
“為了一個‘仙’字，就要捨棄這些生之為人最珍貴的情感，拋去這些，即使成就大道踏上修仙之路，又有何意義？”
男子兩指夾葉輕輕一甩，竹葉猶如離弦之箭向遠方呼嘯而去，一連穿過幾顆粗壯大樹的軀幹，狠狠的釘在樹林盡頭剛剛吐出翠綠葉芽的幼枝上，深深沒入枝幹卡在其間。
而那一滴水珠卻並未隨着竹葉的爆射而消失，反而不符合常理的停在了半空中像是靜止了一般，倒映着周圍的景色。
“生於凡塵心在仙，這是一件多麼可悲的事。望天而闊卻不知道收斂鋒芒，縱使是天縱奇才終了也不過是一個身死道消的下場，世人無知、無畏，仙就能擯棄一切了？着實可笑……”
男子仰頭倒酒，只得了堪堪麻痹舌尖的幾滴，咂咂嘴覺得並不盡興，猛的拋出酒壺，酒壺砸在堅硬的青石階上頓時爆裂成無數碎玉塊，壺上的雲中之龍更是被摔得的四分五裂。
“朝有鳥雀驚鳴，夕有更夫止燃，天橋下說書的白須老者看盡這世間悲歡離合，茶館裏提壺小二透析人情世故，怡紅院花魁笑談紅塵往事。”
男子伸出蒼白修長的手指，指尖輕點露珠，在虛空中畫出一個仙字，水珠化霧慢慢勾勒出一個白色的仙字。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是天理循環，世人都厭惡的事終要有人去做，世人都想做的事就有弱肉強食，強者不可一世，弱者如同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男子伸掌輕推，仙字在向後退的同時慢慢變大，變的模糊不清，手掌猛的一推，霧氣化煙，那一滴水珠隨風消散在天地間。
“凡塵中歌舞昇平，富家子弟坐享鶯歌燕舞、玉瓊佳肴，尋常百姓卻只能早出晚歸、日夜開墾，這世間哪有什麼公道可言？”
男子右手掐起引劍指，左手伸掌至於身側，雙腳離合步輕聲唱起:“誰道空門宛九歌，步步歲月霜回天；皇門官場刀劍向，骨肉親離是凄涼；酒家把那行商恨，書生揮墨染世塵，屠戶肢解離散魂，凝笑蒼天何時息……”
男子時而舞臂畫圓，時而跨步踢腿，分不清是在跳舞還是在耍弄武技，看似不同的兩種肢體表達融合在一起，反倒有種不拘一格的特殊趣味，像是在聲討什麼，刻意的在訴說著什麼，雖然難懂其意，卻意外的很是享受。
“聽耳邊輕語，說的是萬事情緣，我只是一介書生如何能夠擔當的了，師尊你糊塗啊！糊塗！”一曲結束，男子放聲痛哭。
“當年我貴為太子，尚且不足一事，如今太子被廢，娘親和我禁足清怡園，書生令也被丟入火中燒成灰燼，沒有半點爭奪皇位的底蘊，又何談拯救疾苦一說？”
男子挽起長袖擦乾淚水，聲音略微有些顫抖:“你說道中有道，開道根證道足以成仙，如今道根是開了，可是為何只有一縷靈力？修靈力者是為修仙者，修靈五年從未間斷，靈力卻沒有多出來分毫，是凡塵不適合修仙，還是我命中注定是個廢物？”
男子抬起右臂還想再說些什麼，一物從懷中滑落掉在腳邊的草地上。
彎腰撿起，是一個白色錦帕，男子攤開錦帕，錦帕上面綉了一條奮力跳躍的金色錦鯉，而錦鯉前面是佇立在雲端的巨大金色門庭，門庭兩側支柱之上各盤着一條雙目怒睜的吞天蛟。
傳說錦鯉魚想要洗去凡胎就必須越過龍門，在越過龍門的那一刻吞天蟒會吞掉其魚身，以其精血凝基為其重塑龍體，從此脫離凡境雲遊九天之上。
錦鯉起躍之勢猶如驚世之鐘敲響在男子耳畔，男子方然悔悟，娘親是想讓他做那躍龍門之錦鯉，可恨的是他今日才明白娘親的一片苦心。
“是心魔！”
男子猛然一驚，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撿起地上酒壺的碎片，雖然看不真切，碎片上刻的的確是雲龍的龍角。
‘雲龍涎香’凡塵只此一壺，只要是不蛻去凡骨的修仙者喝下之後都會受心魔影響，更別提只有一絲靈力的他了。
雲龍壺中的酒在凡塵只出現過一次，是楚皇倒給天下第一算師“何處不天機”的，只因他不算楚國運勢，單單一杯涎香，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算師就成了在街頭巷尾傻笑的瘋子，前幾年還能看到他混在爛菜堆中的身影，現在卻是死活不知。
“咳！”
胸口結淤，一口精血就要噴涌而出，男子急忙封住穴道制止精血流失，身體中的精血一旦流失沒有九九之數是修不回來的。
胸口處的暴動慢慢平復，男子輕笑，要廢他居然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想起今日他的好大哥突然關心他喝的是什麼酒，終了還不忘關切的說少喝烈酒。
瓶身上的障眼法結印複雜，怕是只有大哥的師傅無崖子能做到了吧，而楚連城只需要趁他不注意掉包就可以了。
喝下涎香的自己會慢慢被心魔吞噬心神，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讓他淪為半瘋半傻的廢物。
“楚連城！真是好算計……”
男子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劍殺了作俑者。
“咳！”
怒火攻心牽動內傷，男子盤腿坐定雙手抱團心中默念內功心法口訣:天道輪迴，萬道尋根，蘊根者成大道。需抱團守一，心無雜念，起初天之靈引至五府，再至百骸，隱於奇經八脈，散於周身三千竅穴，涌至根處，方為天之一周……
少頃，男子眉梢之處出現一條散發白光的根狀物，像是經絡的紋路，細看卻又不是，根狀物懸浮在眉額之外，而非嵌入身體之中。
驀然，男子睜開雙眼眼角黑色光芒一閃即逝，臉上重新出現邪魅的笑容，內傷已經完全恢復，眉額之間的白光也漸漸隱去。
咔嚓！
乾枯樹枝斷裂的聲音響起。
男子轉頭大喝一聲:“誰！”
“人稱‘落天之塵’的楚國太子竟落得如此下場，當真是天大的諷刺。”
話音剛落，林間緩緩走出一道剛毅挺拔的身影，腳步輕快，說話渾厚有力，可見此人內力深厚，絕非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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