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幼貓
我叫懶懶,在一個陌生的空間裏,經營着一家叫做“痛苦消除所”的店。
我已經忘了自己在這個空間裏存在多久了,自我有記憶的時候,貘就陪伴在我的身邊,它的主要職責是帶着那些需要消除痛苦的人來到我身邊,而我,就在這樣一個空間裏,呆了很久很久,這個空間裏什麼也沒有,它彷彿是天界的一塊,又彷彿是在無間地獄裏一般,這裏空洞洞的,人類第一次有這種感知時,是在母親的胎盤裏,而第二次有這種感知時,便已經是在夢裏了。我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克服對這裏的恐懼的,但我也已經習慣了這裏了。
貘會將客人帶來,我是不用走出去的,要消除痛苦的人有太多,我會遇到很多人,不至於太寂寞。不過在我的時間裏,沒有春秋朝暮,時間對我來說成為一種永恆,而我則在這片空間裏,無憂無慮,絕對自由。我只是在這片空間裏,遇到無數人,見過無數人,我不曾記得他們的名姓,容貌,家住何處,我什麼都不用去知道,我只用了解他們的痛苦,帶他們回到讓他們產生痛苦的那個時刻之前,改變那時的狀況,消除痛苦,同時獲得報酬就可以了。
我記得有個人,貘帶他來時,他已經是一隻蝴蝶,我問貘為什麼不是人類,貘回答我,他本就是人類。
那個人在我這裏交易了一樣東西,我替他消除了痛苦,他很開心,不久后貘告訴我,他成了一個哲學家,我聽后並不開心,他不是成為了哲學家,他是瘋了。他交易給我的,是他的智慧,失去了智慧的人類,怎麼可能是哲學家。貘立刻反駁了我,說,那個人的智慧是無上的,世人都誇讚的。我無法接話,因為不管我做什麼都無法解釋那個人的確已經沒有了智慧,如果世人都在讚譽他。
那個人,名字叫做莊周。他想消除的痛苦是,他想忘了自己曾經夢到過一隻蝴蝶。我答應了他,帶他回到了他夢到蝴蝶的那一個時間,那日莊周做了一個夢,夢裏夢到了一隻蝴蝶,等他醒來了蝴蝶就在他身旁,他不知道自己是自己夢到了蝴蝶,還是蝴蝶夢到了他。他很糾結,開始思考虛虛幻幻真真實實的世界。
我帶他回到了那天,那個時間點莊周還沒有睡着,我告訴他我叫做惠施,那一日,我與他討論了他所有的思想,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裏,這個人居然妄想着物我合一,遠離紛爭,我那時確定他的確沒有了智慧,因為這樣一個年代,逃避的人是不會有出路的。貘吃掉了莊周夢蝶的那個夢,而我,則吃掉了莊周的智慧。
我成交了一筆買賣后離開了,不久以後在我接的那些買賣中,我偶爾能聽到莊周這個名字,他確實在失了智慧的情況下,被人敬仰了,那是我失敗的交易之一。在與貘談起時我卻沒有感覺到沮喪,因為我擁有了智慧,我告訴貘,我要修改遊戲的規則,每個來我這裏消除痛苦的人,我會拿走他們一樣東西,就是壽命。在他們想要消除的痛苦的時間,距離他們找我時的時間,我會拿走他們壽命里同等的時間段。換言之,他們消除痛苦的代價是折壽。
貘不理解我對這個遊戲規則的設定有什麼意義,就像莊周無法知道了,因為這隻蝴蝶,他成了一個哲學家,也因為這隻蝴蝶,他失去了自己的智慧。在後世萬代里,他的名字被刻入了史冊。
我也有一顆想要載入史冊的心啊。
原不過你我皆是局中人,聽人茶餘飯後說起那風花雪月里被杜撰的我們。
天黑了下來,昏沉的夜來了,寂靜將萬物的動靜放大,阿米奧舔着自己的爪子,每一個肉縫之間她都舔的格外認真。她在想自己第一次和懶懶見面的樣子,懶懶在經營着自己的店,而自己在懶懶身邊,看着她有條不紊的接待着客人,跟自己做着自我介紹,還真是一個美好的開始啊,阿米奧自嘲的笑了笑。
她現在其實什麼都沒有,連懶懶都沒有了。
她在等她的命,不遠處傳來的奶貓叫聲讓她興奮,很快就會有奶貓被拋棄,而她則可以享受這奶貓的生命,奶貓的壽命很長,她可以藉助奶貓的壽命活很久,去找尋她想要的真相。
約摸過了很久,那些奶貓的叫聲停了下來,阿米奧覺得差不多了,便尋着剛才聲音消失的地方走了過去,貓媽媽帶着它想要帶走的貓崽子走了,留了一個還未睜眼的貓崽子,阿米奧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貓崽子的身邊,溫軟的肉墊踩在地上,來回踱步看着躺屍不動的貓崽子,復而她又用肉墊輕輕觸碰了貓崽子的皮毛——那是還未長的完全的皮毛,沒有油光亮亮的感覺,什麼都沒有。奶貓沒有貓媽媽是活不下去的,這隻貓崽子的花色還行,是只三花,身上還有羊水的粘稠,看來那隻母貓原本就沒打算要這個貓崽子,連舔都懶得舔了,放任自生自滅了。
也或許……算了,哪有那麼多也許呢。
阿米奧伸出了自己鋒利的指甲,戳穿了這隻貓崽子,星光流動下貓崽子無窮的壽命轉到阿米奧的身上,貓崽子的怨氣也逐漸行成——阿米奧殺了貓崽子,並且佔有了它的壽命。然而“亡”這種生物存在的本來意義,是要在每隻貓自願的情況下才能佔據它們餘下的壽命。阿米奧違背了“亡”的初衷,但是它不後悔,沒有什麼比活着更重要了。如果是在貓自願祭獻生命的情況下,貓咪死後的怨氣會很淺,而且這種怨氣匯聚起來的時間會很久,約摸需要一個甲子,如果再要這些怨氣匯聚成有型則更難,阿米奧這麼久了,才看到自己百年前祭獻生命的貓怨氣匯聚成形來找自己,像貓崽子這樣直接怨氣的還真的只是第一次。殺戮帶來了血腥,怨恨,卻也能帶走從前的阿米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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