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皇上的病

第76章 皇上的病

與南方氣候不同。

初春時節的北京城,仍沉浸在一片肅殺的料峭春寒之中。

後半夜颳了一陣冷風,直將整座皇城吹得哆嗦起來,跟着天空揚起毛毛細雨,氣候顯得益發的賊冷。

若是平常,憋着一泡尿都不願離開熱炕的北京人兒,這個點要麼還在做美夢,要麼躺在炕上胡思亂想,絕不會起床將身子交給“刀風劍雨”,尤其是那些侯服玉食、吃不得一絲苦頭的官家子弟。

可今兒不同。

作為欽點督軍御史的水墨恆要凱旋迴京了。

朱載垕異常地興奮。

當初高拱和張居正僵持不下,為物色合適的人選前赴廣西剿匪而犯難時,朱載垕看似不經意地一指,將此重任交給水墨恆。

恰在這不經意間,水墨恆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年前,殷正茂就將韋銀豹的人頭寄到了京師,宣佈戰爭勝利結束,並在捷報中將水墨恆的功勞列為第二,屈居一代戰將俞大猷之下。

“小小毛賊,竟敢欺我朝中無人?朕派一名小小的御醫前往,便能輕鬆將你們搞定。”這是朱載垕當時的狂語。

不料成真。

水墨恆不負眾望,還為他備了一份厚禮,年前被司禮監掌印太監孟沖偷偷運進宮中,正享受着呢。

你說朱載垕他能不高興嗎?決定親率文武百官在德勝門列隊,出宮迎接水墨恆。

昨兒一撥又一撥的驛使飛馬傳報,生怕錯過了水墨恆的行蹤。

各處城樓五更鼓敲響過後,蕭瑟冷清的北京城倏忽之間喧嘩躁動起來,吆喝聲、避轎聲、馬蹄聲、此起彼伏,繽紛嘈雜。

通往紫禁城的各條街巷衚衕,大大小小各色官轎一乘又一乘,比起往常“例朝”的日子還要熱鬧、緊張得多。

高拱和張居正從內閣衙門走出,文武百官在鴻臚寺官員的帶領下早已到了皇極殿外列隊等候。

皇上親自出迎,誰敢怠慢?

想想朱載垕平時幾乎不出乾清宮,將朝中大小事務一概交給內閣和大內,似乎完全信得過手下的股肱之臣,成功繼承了他伯父和父親不喜歡接見大臣的風格習慣。

古人理想的“休閑天子,垂拱而治”,縱觀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史,恐怕也只有朱載垕和他父親最為接近了。

……

一陣寒風迎面而來,將高拱本來梳理得整整齊齊的大鬍子吹得凌亂不堪。

此刻高拱的心情有些複雜,與張居正並肩大步而行,走至會極門處捋了捋鬍鬚,冷不丁地說道:“太岳,恭喜你呀!”

“首輔,何喜之有?”張居正還是一副不緊不慢的老樣子,悠悠答道。

“如你所料,殷正茂果然能堪大任,將賊寇一舉殲滅。”

“那也是首輔力舉擢升之功。”

“水墨恆當初也是太岳引薦給皇上的,沒想到他上戰場殺敵亦很有一手。在慧眼識英才方面,我確實不如太岳呀。”

“首輔謙虛了。”

“李延幾年來毫無建樹,有負皇恩,沒臉見我,落了個畏罪自殺的下場,可憐之人自有可恨之處,比起殷正茂確實大大不如。”高拱提起李延,流露出一股酸楚的恨意。

“勝敗乃兵家常事,李延縱橫官場幾十載,不知為何沒有看透這個理兒。”張居正出言撫慰,心裏卻“哼”了一聲。

兩位重臣一邊走一邊說,很快到了乾清宮門前。一名當值太監大老遠便瞧見,慌忙鞠躬行禮,垂手侍立在側。

高拱保持一貫居高臨下的姿態,看也不看太監一眼,直問:“皇上沐浴更衣完畢了沒?”

“快了。”太監戰戰兢兢地答道。

張居正倒是睃了當值太監一眼,立馬感覺出他神情有異,慌裏慌張的,不禁問道:“寢殿裏有何異常?”

“皇,皇上正在發脾氣呢!”太監道出實情。

“又是為何?”高拱一聽皇上發脾氣,才轉過頭來問太監。

“這個……”太監欲言又止,似乎很為難。

正在這時,朱載垕自己出來了,雖是龍袍加身,可頭上的冠冕卻沒有戴正,前後對稱的綖板也歪在一側,墜吊著的珍珠寶玉沒有規律的一陣亂搖。

高拱見皇上出來,趕緊跨前幾步,走到他的跟前跪下。張居正跟在高拱後頭,也跪了下去。

兩位閣臣不約而同地想着:皇上這演的是哪一出?不是要親率文武百官出德勝門迎接水墨恆嗎?可這副裝扮,豈不自毀形象,讓文武百官笑話?

服侍皇上的近侍,一個一個地也跟着出來了,環跪在朱載垕的周圍,個個如履薄冰,氣兒都不敢喘一個。

朱載垕指着跪在地上的高拱和張居正:“啊,你們來了,來了就好,真是氣死朕了,氣死了!”

說完,嘴裏還氣咻咻地叨嘮着,只是被圍了一圈兒,他放不開腳步,只能在原地不停地踱着步子。

高拱和張居正俱是一凜,聽皇上的口氣,心知不妙。

果然。

朱載垕大聲嚷道:“御花園裏死了人,你還管不管啊?什麼時候朕也死了,你們才開心,對嗎?”

此言一出,兩位閣臣大吃一驚,暗忖道:“什麼時候?這麼大的事兒我如何不知呢?”

見皇上動怒,近侍、太監們一個個噤若寒蟬。

此時雨雖然停了,但天色尚早,很是陰沉,寒風又是一陣接着一陣地呼嘯而來。

兩位閣臣跪在地上,棉袍已被漬水浸濕,又冷又硬的石板硌得膝蓋骨生痛。可皇上沒有發話,誰也不敢起來。

“你。”

皇上又指着高拱,死死地盯着不眨眼,氣沖沖地道:“你是朕的老師,又是朕一手提拔上來的,你說,現在有人欺負到朕的頭上,你管是不管?”

“什麼人膽敢欺負皇上?”高拱小心翼翼地問。

“你們眼裏還有我這個皇上嗎?啊?”朱載垕滿臉怒氣,一甩袖袍,“不說了,你們看着辦。”說完,便要回寢殿,只是圍着他跪下的那幫人全都沒有起身,無路可走。

“皇上,文武百官正在皇極殿外等着呢!”高拱不得不暫時將御花園死人的事擱置一邊兒。

“啊?等朕幹啥?”朱載垕彷彿壓根兒不知道此事。這可是他三天前親自下的旨。

兩位閣臣這才感覺皇上神情恍恍惚惚,心智似乎已大亂。

“都起來,都給我起來。”朱載垕被擋,將跪着的人通通罵了一遍,然後氣嘟嘟地進了寢殿。

留下高拱、張居正和一幫內侍、太監,面面相覷,神情惘然。

三天前頒發的旨意,三天後竟忘了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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