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得語不得心

第17章 得語不得心

至慈寧宮。

馨兒進去傳話,一會兒出來將水墨恆領了進去。

李貴妃端坐於暖榻之上,也不看水墨恆一眼,只吩咐馨兒道:“姐姐那邊安排了午膳,你帶鈞兒過去。”

馨兒應諾一聲,從暖閣后牽出一位珠光寶氣的英俊男孩兒,粉妝玉琢,唇紅齒白,正是太子朱翊鈞。

“娘,孩兒去母后那邊吃完飯,便回來溫習功課。”朱翊鈞的聲音脆得像銀鈴。

他習慣稱李貴妃為“娘”,而稱陳皇後為“母后”。

因陳皇后沒有生育,朱翊鈞又聰明伶俐,每當李貴妃帶他去給陳皇后請安時,陳皇后經常取經書來,將學過的內容逐句逐段考問,朱翊鈞無不對答如流,所以陳皇后待他視如己出。

李貴妃慢條斯理地說:“吃完飯找大伴帶你去花園溜達溜達,別整天只知道悶在屋裏讀書,容易把人憋出歪性子。”

大伴指的是大公公馮保。

馮保雖然凈了身,可不像明朝其他許多太監,都是強盜地痞出身,因為生活窮困潦倒,沒有活路才被逼去了根兒。

馮保有學識有涵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為人世故八面玲瓏,深得先帝嘉靖皇帝、當今聖上隆慶皇帝和李貴妃的喜歡,與太子朱翊鈞也走得很近。

待馨兒牽着朱翊鈞去了,暖閣只剩下水墨恆和李貴妃。

也不知是否李貴妃有意,反正既沒正眼瞧,也沒賜座兒,將水墨恆晾在一邊。

“參見娘娘。”水墨恆不得已喊了一聲。

“知道本宮為何召見你?”李貴妃這才抬了一下眼瞼,慢悠悠地說句話,旋即又將視線挪開。

水墨恆搖頭。

“本宮本想將你趕出京城,可皇后仁慈,定讓我見你一面,既然胸有成竹地說出皇上的病情,那該知道如何診治了吧?”

有了第一次,就不怕第二次。

索性來個劇透,水墨恆一本正經地回道:“皇上得的根本是不治之症,華佗在世也無能為力。”

緊接着,道出一段驚世駭俗的話:“而且不出一年,皇上便會病逝,屆時將傳位給皇太子朱翊鈞,而貴妃娘娘自然成為皇太后臨朝聽政,首輔高拱被逐出內閣,次輔張居正取而代之,司禮監掌印將由東廠提督馮保接任。”

“放肆!”李貴妃身子一顫,柳眉倒豎,怒斥道,“你一個小小的御醫,膽敢妄自議論朝政,可知犯了死罪?”

“我知道。”

“那你胡說些什麼?”

“我並未胡說。你是貴妃,想讓我何時死,我註定難逃。不防將我這顆人頭暫時寄存,一年後若我預言有誤,再取走不遲。”

“未來之事你憑什麼如此肯定?”

“如果我說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不知貴妃是否願意相信?”

“簡直荒謬,不可理喻!”李貴妃嘴上雖然這麼說,可心裏頭翻江倒海。對皇上的病,她早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傳位於太子恐怕是遲早的事;張居正城府深善隱忍,別看平時和高拱一個鼻孔出氣,實則別有機心……

只是皇上果真不出一年便會離世?

李貴妃的心七上八下,從來沒有聽過如此膽大妄為的言論,偏偏往深處一想,又覺得似乎無懈可擊。

水墨恆接着又說:“貴妃娘娘如若不信,那我不妨預言兩件即將發生的事:三天後,司禮監掌印太監孟沖將帶着皇上秘密出宮,七天後,南方邊廷告急,兩廣總督李延請兵請餉,廣西僮族反賊勢力熏天不可一世。”

李貴妃一怔,心裏像被人放了兩冷槍:“孟沖,孟沖,這個死太監,整日跟在高鬍子屁股後轉,對皇上看似忠心耿耿,實則一肚子壞水,遲早要將他轟走;還有廣西僮族,造反都好些年,匪徒卻越剿越多,自掃蕩倭寇后,成為朝廷的一塊心病……”

見李貴妃神情高度緊張,不用說,水墨恆也知道戳到她的心坎兒里去了:“貴妃娘娘若嫌一年時間太長,大可安心等待七日。七日後娘娘再請斟酌,我這顆人頭拿還是不拿。”

李貴妃鉗口不言,心中已亂作一團。

將水墨恆喚來,本是陳皇后的主意,想探得皇上的病到底如何醫治。沒想到水墨恆斬釘截鐵地說根本沒得治,反而將皇上駕崩的日期推算出來,並且還牽出一連串牽動朝廷神經的言論……

李貴妃終於拿正眼瞧了瞧水墨恆。

一個眼若噴火。

一個不卑不亢。

剛才那番對話絕不亞於一場激烈的戰爭。

短暫的沉默后,李貴妃指斥道:“若你的預言有半分差池,本宮絕不饒你。”

“若分毫無誤呢?”

“為皇上效命是爾等的榮幸,莫非你還想邀功請賞不成?”

“不敢。”

“知道就好。”

“貴妃娘娘還有問題嗎?”

“你顛三倒四胡言亂語,那些葷話若傳了出去,哼,本宮絕無耐心等待七天。”

“若貴妃娘娘沒有疑問,小的告辭。”水墨恆說著便要轉身離去。

“且慢。”

“貴妃娘娘改變主意了?頭在這兒,想取現在就取好了。”

“陳皇后也想見你一面。”

水墨恆一愣,想着何必再受一次折磨,於是回道:“若陳皇后也是要問皇上的病,那大可不必相見,反正該說的不該說的,能說的不能說的,我對貴妃娘娘都知無不言。”

李貴妃也是一愣,心想陳皇后要召見誰,本是誰天大的榮幸,水墨恆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居然給拒絕了。

好一個愣頭青!

可李貴妃也能猜得個八九不離十,陳皇后要見水墨恆,多半不是為了皇上的病,而是因為那首讓她動情的詩……

只是,這個理由如何當著水墨恆的面說出口?偏偏水墨恆又不識抬舉,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水墨恆出了慈寧宮。

留下李貴妃。

她就像做了個大噩夢,剛剛被驚醒過來,腦海中回蕩着水墨恆方才說過的話,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也不知獃滯沉默了多久。

待她緩過神來,第一時間去了慈慶宮。

慈慶宮是她傾訴的好去處,因為那裏有個傾訴的好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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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古回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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