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王心生了個兒子。
桂蘭說凡是偷情生的,肯定都是兒子。還舉例說前營子的誰誰誰,后營子的某某某。
雅慧現在不管聽到什麼都信。是真的信。
兩個人提着紅糖雞蛋還有挂面去看王心。雙圈子家也是裡外間,雖然雜亂,收拾的倒也乾淨。雙圈子正在灶房,看見她們進來,趕緊在身上擦了擦手,局促的笑了笑。
“熬稀粥的了?”桂蘭問。
此地人坐月子只能喝稀粥,吃挂面。
“哎。”雙圈子點頭道。
“熬的清一點兒。”桂蘭道,“吃的稠了以後胃疼呀。”
“哎!”雙圈子慌忙又點頭。
“嫂子你來蘭?”王心聽見聲音在裏屋叫道,“快進來哇。”
裏屋的門緊關着,門框上訂着一塊紅布。
“我們稍微暖一暖。”桂蘭道,“都是冷身子。”
桂蘭說著上下摸索着身上。雅慧也學着她的樣,上下搓着衣服,驅趕着寒氣。
一推開門,看見王心靠在後牆上,桂蘭忙上炕扶起她,“這是堵冷牆!你靠在這上以後脊背可要疼了!咋不躺的?”
“我躺不住。”王心笑道,又問雅慧,“慧姐你也來蘭?”
雅慧笑着點點頭。
“躺不住也得躺的!”桂蘭道,“要不落下毛病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兒!”
“一輩子。”王心笑,順從的躺了下來,“說的我這一輩子就跟能看見了一樣。”
“娃娃奶夠吃了不?”桂蘭問。
“夠吃不夠吃就是這蘭。”王心道,“我本來不準備給他餵奶了。”
“還是準備一出月子就走?”桂蘭問。
王心點頭。
“唉!”桂蘭嘆氣道,“主意打定人難勸。我也就不勸你蘭。就是看見娃娃可憐了哇。”
“沒事兒。”王心道,“吃羊奶也是一樣的。”
“你現在什麼也別想,把身體養好了再說。”雅慧道。
王心要走,可出了月子一直氣血虧虛,一動就頭昏,只能一直拖着。天剛暖和,雙圈子就抱着孩子滿營子轉,桂蘭說樹葉兒還沒長全了,不讓他抱孩子出來。可雙圈子哪能忍得住。
就在王心走的前一天,雙圈子把孩子跌了一跤,頭上跌破一道一指來長的口子,血流不止。孩子當時就哭的背過氣去了。人們把王心叫來,王心只是簡單的給孩子擦拭了一下傷口,就又要回去收拾行李。村裡人就說道,一個當娘的心咋就能這麼硬了,不看見娃娃可憐?王心當時就說,可憐甚了?自古葫蘆兒結大,毛孩兒跌大。誰家的娃娃不跌跤能長大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就走了。
雙圈子出來跟人說,聽見她抱着孩子直哭了一夜。
王心走的時候是六月。艷陽高照,草長鶯飛。連雅慧也沒怎麼顧得上傷感。傷感和閑情只能留在無事可做的冬季。天一熱,被地里的農活追趕着,人們走起路來都是一溜小跑,哪能顧得上別的。
一到初夏,看着漸綠的草坡,聽着蠅蟲嗡嗡嚶嚶的聲響,雅慧總是會隱隱有一絲惆悵,一年的好日子就這樣又過去了。
喜榮的水庫雖然還沒建成,但已經用上了派場,只需在各家的田裏引一道排水溝,雨水就自動排進了小水庫,雨再大也不用怕了。人們也再用不着冒着雨去排水。全村老小交口稱讚。
這天雅慧正做飯,隔着竹簾看見桂蘭扛着個布袋子從後面的田裏回來。身上只穿着個大褲衩。
見桂蘭從院裏進來,雅慧這才迎了出去,問:“你這是怎麼了?”
“小聲點兒!”桂蘭看了看四周道,“新民在不在?。”
雅慧說新民還沒有回來,又問,“到底怎麼了?”
“趕緊給我尋上條褲子。”桂蘭道,“再拿個大盆。”
雅慧拿出盆來,桂蘭把布袋子解開,往盆里一倒。雅慧才看見布袋子原來是一條褲子,裏面裝的都是魚。
“這是哪來的?”雅慧驚問。
“我逮的。”桂蘭道,“收工的時候我就看見水庫裏頭冒泡泡了,看見人多就沒做聲。我走在後頭,看見人都走完蘭,就一個人下了水庫,一看裏頭儘是魚,着急的我一看甚東西也不拿的,就脫下褲子扎住褲腿,滿滿兒裝了倆褲腿。”
“太好蘭!”雅慧高興的直拍手,正愁吃點什麼給這個饞新民解解饞了。
兩個人把盆端在西牆底下。正值中午,太陽曬得火辣辣的,院裏沒有一點兒蔭涼。可兩個人顧不了那麼多,一個刮鱗,一個開剖,趕緊忙活起來。
胡老婆兒正在院裏的春灶上做飯,過來問:“你們這是哪來的?”
“偷的。”桂蘭道。
“哪的?”胡老婆兒沒聽清。
“買的。”桂蘭道。
“哪買的?”胡老婆兒不識趣的又問。
“那兒。”桂蘭胡亂的指了一下。
“哪?”胡老婆兒又問。
“那兒!”桂蘭道。
見胡老婆兒還要問,桂蘭站起來說道:“你買呀?你要買我領上你去。”
胡老婆兒這才悻悻的走開了。
兩個人縮在牆根兒下笑。
桂蘭嫌雅慧手慢,讓她再去拿一把剪刀來。雅慧說家裏就這一把。桂蘭站起來就對那頭叫道,“胡大娘,用用你們家剪子。”
雅慧還以為她這村長夫人面子大。可胡老婆兒照樣過來盤問了半天,最後還是胡老師喝了一聲:“人家等的用了,你趕緊拿個!”這才把剪刀拿了出來。
剪刀遞在桂蘭手裏了還說道:“慢點兒用,看給我絆了刃的。”又說,“用完就趕緊給我拿過來,這手頭傢具一會兒也離不了。”
桂蘭坐下和雅慧又是一陣偷笑。
“我小時候,我們這兒還種過稻子。”桂蘭道,“水裏頭都是魚。我們鄰居是個侉子,燉魚的時候把整條魚就丟進鍋裏頭煮的了,魚鱗也不刮,肚雜也不剖,。”
“那能吃嗎?”雅慧道。
“不知道。”桂蘭搖頭道,“反正人家就那麼吃了。還給喂的豬穿的棉背心兒,冬天就養在家裏頭,怕豬凍了。那個女人臉色青白,就跟塗了一層銀粉也似,我現在想起來還怕了。”
村裏頭的人聽說水庫裏頭有魚,都跑的去逮魚。
水庫離雅慧家最近,中午還能聽見孩子們的戲水聲。男孩子們一個個曬得就像一條黑魚,光着屁股到處跑。
今年雨水多,水庫里水滿滿的,大人進去了都得漫過頭頂,喜榮怕出事,就挨家挨戶的叮囑,讓看好孩子,別去玩水。
可正值放假,大人們中午略歇歇晌,就去地裏頭忙了,孩子們就放了羊。水庫又是個新鮮去處,大人越不讓去,孩子們越是偷偷摸摸的往水庫跑。新民下地的時候看見了,會咋唬兩聲,可孩子們根本不怕他,一窩蜂的跑了。
這天中午剛睡起來,就聽見後頭嚷反着說趙老孬的孫子掉進水裏了。
新民一聽就趕緊往房后跑。
“你又不會水!”雅慧急的在後面叫。新民才跟她說,他媽從小看的緊,就怕他去耍水了,每天都守着跟前等他睡著了才敢去睡。所以他到現在還是個旱鴨子。
可新民已經跑遠了。
趙老孬的兒媳婦兒這時候才聽說,一路哭嚎着往水庫跑。一會兒罵水庫,一會兒又罵修水庫的人。“要是把我的娃娃淹死了,我得讓你們給頂命!”
“快不要罵蘭,先去看看娃娃再說哇!”跟的人勸道。
“你還能怨着人家修水庫的了?”有人不愛聽,“跌倒怨你跑來蘭,輸錢怨你耍來蘭。你個兒的娃娃要去耍水,能怨着人家別人了?”
孩子被救上來了,可是已經沒有呼吸了。趙老孬一家放聲大哭。新民不甘心,把孩子抱起來面朝下放在屈起的腿上,輕輕的拍着,人們都說沒救了,可新民還是一下一下的拍着。終於,孩子咳嗽了起來。
人是就活了,可從此落下了毛病,喉嚨里老是嘶嘶的響,就跟二媽的哮喘一樣。趙老孬的兒媳婦兒跟人說是新民手太重,把她家娃娃拍壞了。人們說要不是新民,你還得再生一個才能有兒了。
“這也是你家命大!”馮三兒也說道,“還等上人來救蘭,要不一口水進個就嗆塌腦子蘭。”
這以後,人們才算着了怕了。把孩子看的緊緊的。桂蘭說,喜榮一回家,就把兩個兒子叫過來,在身上腿上挖,只要挖下白道子,就是狠狠一頓揍。說耍過水的人被太陽一曬,身上一抓一道白印。
別人都忙的腳後跟朝前,可雅慧照舊還是睡她的午覺。本來還有些不好意思,怕村裡人路過看見了笑話。可新民說,你又不吃他們家的口糧,怕他們做甚了。
有了這話,雅慧睡的更踏實了。
也就是在逮魚那幾天,雅慧看見丟在院裏的魚刺被飯的亂七八糟的,就懷疑是有貓來過。第二天,就又放了些,果然又沒了。幾天下來,那隻貓就不只是夜裏來了,白天也大搖大擺的在院裏走,看見雅慧也不跑,還過來在她腿上來回的蹭。餓了就在門口喵喵的叫。
二媽說來貓去狗是吉兆。雅慧就喂的更精心了。專門兒在院裏放了一個碟子和一個小碗,一個放吃的,一個放水。云云她們看見可愛,也拿來吃的喂。一來二去的,貓越來越多,有七八隻之多。
劉四嘴賤,就說雅慧養那麼些貓是為了養大了吃肉。這裏的人什麼肉都吃,獨不吃貓肉。人們就罵劉四鬼嚼了。
“本來就是么!”劉四辯解道,“要不他們家那肉咋甚時候想吃甚時候有?那肉再多哇,還能沒個吃完的時候了?她又不會變戲法,哪來的那些個肉蘭?”
“你以為人家跟你一樣了?有了一頓,沒了不動?”桂蘭剜了他一眼道。
看見天又陰起來了,新民在外頭問:“抱回柴火來蘭沒?”
雅慧說抱回來了。一邊忍不住笑,這個以前油瓶倒了也不扶的人,現在還知道關心這些了。
雅慧見中午了,雨還不停。就打開她的小金庫,拿出一個罐頭瓶來。盤算了盤算,剩下的足夠吃到冬天殺豬。就們以的蓋上了地窖。
“又吃餃子?”新民問。
“咋了?不想吃?”雅慧問。
新民笑,“反正不像以前那麼饞蘭。”又說“我跟你包。”
見新民看着她笑,雅慧就問:“怎麼了?”
新民笑着搖頭。
“是不是我臉上粘上麵粉了?”雅慧說著就要起身去照鏡子。
“不是。”新民道,“我就是想起你來的時候蘭。有兩年了哇?”
“再有兩個月就整整兩年了。”雅慧道。
“多快。”新民道,“覺也不覺得。”
“是啊。”雅慧也感慨,“不覺已經來了兩年了。”
“我都忘了你沒來的時候我是甚樣兒蘭。”新民道。
“蓬頭垢面,破衣爛衫。一身的腦油味兒,熏的我差點兒沒昏過去。”雅慧笑道。
“那你咋還能看中我了?”新民問。
“我也不知道。”雅慧回想着那個時候,“我到現在還糊塗著呢,可能是看着你比較瘦弱?危險性小?要不就是你當時的神情跟別人不一樣。”
“有甚不一樣的了?”新民問。
“不想他們那樣如狼似虎的吧?我真不知道。”雅慧道,“要不就是我命好,不該落在壞人手裏。”
“是我命好。”新民道,“要不是你,我真不敢想像我現在是個甚樣兒。”
“你說的,沒媽的孩子天照應。”雅慧道。“要是沒有我,說不定現在你身邊就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媳婦。”
“年輕漂亮又不是能當飯吃了。”新民道。
“起碼跟你般配啊。”雅慧道。
“那你是覺得我配不上你?”新民看雅慧。
雅慧見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就看住他不說話。
“那麼咋了?”新民笑,雅慧一這樣看着他,他就綳不住要笑。
“要是你媽還在,肯定也想讓你找一個跟你條件相當的人。”雅慧道。
“甚是個條件?”新民收起了笑,“不管誰在,也得我看中才行了。”
雅慧不做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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