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休息日(上)
周五下班回到出租屋的蘇慧把每天早出晚歸沒有時間打掃的房間清掃了一下,看見客廳茶几上還有半包上個月買的爆珠煙,隨手抽出一根,翻出打火機點燃吸了起來——還好蘇錦不在,不然又要把她臭罵一頓了。抽煙是她在抑鬱症最嚴重的那段時間學會的,整夜整夜的失眠,只有煙能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以求在天快亮時睡一會,不至於第二天的工作進行不下去。
蘇慧閉上眼睛緩緩地吸了一口,悶了許久才吐出來,同租的女孩還沒回來,房間很安靜,只有陽台上洗衣機運轉的聲音,她開始思考工作上的事情——下午回到公司,領導便找她談話,讓她正式代替白瑞奇,去K證券駐場,這就意味着之後的幾個月她要天天和楚嶷見面了。這曾是她的夢想——大學時和楚嶷的學校雖說只有一牆之隔,但是只要兩人一分開,蘇慧就無時無刻不想着楚嶷,有一次楚嶷參加數學建模美賽,兩人好幾天沒見面,蘇慧就在C大的校門外望啊,望啊,陳雪萍說她都快成一塊望夫石了,楚嶷天天和隊友刷夜,怎麼可能出校門遇見,可是她就是不管,好像這樣就能離楚嶷更近一點。
眼淚在蘇慧眼眶裏打轉,只是因為閉上眼睛才沒有流出來。蘇慧清楚,在她還叫黃英的時候,她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生活好像沒有煩惱,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和楚嶷在一起,其次就是解開了物理難題,她從小對物理感興趣,高二時參加物理競賽保送了Z大物理系,也是那次競賽,她認識了楚嶷……她不敢再回憶了,好像任何美好的曾經都會指向同一個不願觸碰的悲哀結局,世事難料,如果五年前的黃英能看見五年後的蘇慧,也會不敢相信吧,更何況是楚嶷呢,她早已不是他喜歡的樣子了。
茶几上的手機開始震動,蘇慧拿起來查看,是許澈打來的,她用手抹了抹眼睛,然後接起了電話。
“蘇慧,這周末有空嗎”,許澈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美術館有新的畫展,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蘇慧思考了一下,這周蘇錦不過來,她也不需要加班,一想起之後還要恐怖地和楚嶷朝夕相處,她便應下了許澈的邀請,就當大敵當前給自己放個假,“好吧”,蘇慧對許澈說,“會合的時間地點,速速報上”。
許澈沒有告訴蘇慧見面地點,而是讓蘇慧告訴他住在哪裏,明天開車來接她,蘇慧下意識想拒絕,可耐不住許澈如水般溫和的善意,還是告訴了他自己的住址,並再三表示感謝。
周六早上九點許澈準時來到了蘇慧家樓下,蘇慧還是和昨天一樣,穿着牛仔褲運動鞋,背着掛着皮卡丘的書包迎了過去。
“早啊”,許澈向蘇慧打招呼,“吃過早飯了吧,那我們就直接過去了”。
“你今天噴了香水!”蘇慧幾乎是脫口而出,可是話音剛落她就懊悔,這樣的見面打招呼方式好像有些奇怪。
許澈先是詫異,隨後卻微微地笑了,“職業習慣,今天出門時沒多想,隨手就灑了些,不過你鼻子倒挺靈的,隔這麼遠都注意到了”。
是PradaInfusiond’home,這個味道蘇慧再熟悉不過了。
大二寒假時她和雪萍去台灣玩,香港轉機時閑得無聊,便去機場免稅店試香水,對於這些精緻的瓶瓶罐罐,兩人都沒有多大興趣,不過走馬觀花般隨意看看,可她卻唯獨中意這瓶——明媚的橙花香混合著茉莉花香和乾淨清潔的皂香,像極了楚嶷,她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回來后便送給了他,可惜楚嶷並不喜歡這些東西,只有她命令楚嶷用一點時,楚嶷才肯在領口留下一點香氣,可是就這樣她仍然會興奮不已,只想賴在楚嶷的懷裏,說什麼也不出來。
“想什麼呢”,許澈朝蘇慧打了一個響指,蘇慧這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她尷尬地笑了笑,隨後上了許澈的車。
車內放着竇唯的《山河水》,這張專輯蘇慧和許澈曾聊起過,兩人都很喜歡,“看看吧”,許澈朝蘇慧指了指,“車裏還有另外幾張,你看得過去,就送你好了”。
“這怎麼可以呢”,蘇慧覺得許澈太客氣了,“這些正版碟現在市面上想買都買不到,很珍貴的,你可不能這麼隨隨便便啊”。
“就當我是向蘇小姐賠罪吧”,許澈一邊開車,一邊不太好意思的說道:“昨天有些事情,我沒有講清楚”。
之後去往美術館的路上,許澈告訴了蘇慧許多關於自己的事情,包括他也在K證券投行部工作,還剛接了楚嶷的班。蘇慧只覺得世界真小,恐怕街邊一塊路牌掉下來都要砸死一兩個熟人,不過她也發現,雖然過去和許澈相談甚歡,但是他們都對彼此一無所知——蘇慧在隱瞞,並且她隱約覺得許澈也是如此。說來奇怪,她認識許澈的時間不算短了,但好像並沒有了解他的慾望——或者說她現在對任何人都沒有,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感受到許澈的卓然氣質,雖然他一向謙虛,但是優秀本身是很難掩飾的。
“我有一個表姑,家在美國,表姑一家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在我十二歲的時候,他們提出想收養我,父母覺得這樣更有利於我的成長,就把我送出了國”,許澈把音樂調小聲了些,“剛去美國的時候很不適應,不過後來慢慢就好些了,UCBerkeley畢業之後,我又在美國呆了幾年,想多陪陪表姑,但還是放心不下國內的父母,他們年紀大了,所以就回了國。”
許澈說得輕描淡寫,蘇慧卻能感知他這一路走來的艱辛,一個人突然到告別熟悉的生活環境,到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她很明白這對人的衝擊,而那時許澈還不過是個孩子,卻能頂着壓力,進入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大學,過上令人羨慕的生活。
“真了不起”,蘇慧發自內心地讚歎,“謝謝你願意和我分享你的過去”。
“昨天沒有告訴你我在K證券工作,真的很抱歉”,許澈的話里含有歉意,“我也反思了自己,為什麼對朋友這麼不坦誠,所以這並不值得感激,而是本就該做的事情”。
許澈雖然在說自己,可是蘇慧卻覺得話中另有深意,許澈是在暗示自己太不誠懇嗎,她不禁在內心苦笑——為了隱藏身份,她離開了所有熟識的人,現在又怎麼可能把過去一一訴說呢?
“我嘛,”蘇慧把手縮進了毛衣,“就沒有你這麼了不起了,好不容易上了大學,還退學了”。
“退學?”許澈有些不敢相信,在她眼裏蘇慧有一般女孩子沒有的機靈,不像是會被學業困擾的人。
“因為家裏的一些原因”,蘇慧還是說出了一部分,“我不想說下去了,對不起”。
許澈有些不知所措,蘇慧看出了他的尷尬,主動接過話頭:“好啦,今天不是出來看展的嗎,說這些事幹嘛!跟着你混,我可是沒帶腦子的啊,剛才說了什麼嗎,我怎麼忘了”,蘇慧開起了玩笑,緩和了車內的氣氛。許澈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笑得放肆的蘇慧,心底的溫柔如同暖流般汩汩湧出——這個女孩好像總是這樣,無論多少傷痛,她都一笑置之,一瞬間他又有些心疼,其實蘇慧,你不用這樣的。
“那當然,有我在,你還怕什麼”,許澈也有樣學樣,雖然他並不擅長這樣說話,大學時同學曾說過他是一個內秀的人,展示自我價值對他來說是一件困難不小的事。
“成交!”蘇慧顯然沒想那麼多,車裏的歌放到了竇唯的《出發》,蘇慧輕輕哼起來,這也是她和許澈都喜歡的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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