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祁連山中話天下
西北,歧國,祁連山一隅。
誰都不會看到這個地方,天陰似雪,四周風如狂嘯,塵若撲天,深處於巨大的山谷之中,過堂風般的怒風一氣吹過,這谷中常年幾乎沒有活物,便是偶爾粗生粗長的野草或是仙人掌,都在此扎不下根來,更別說人了。
被風吹得宛如鐵錐刻過的坎坷谷地,迎着狂卷的風雪,正行着一個身着鵝毛大氅,白狐圍脖的路人,常人若在此行走的話,是踏不出一步路便被風捲走了的,但是此人一步一步,宛如釘下了釘子一般,走的那般穩固,讓人禁不住懷疑起此間的鬼魅傳說來了。
雪上深深的印出十餘步的腳印,便在風卷雪飄之後被掩蓋住了,誰也無法猜測這裏是否曾經有人經過了,行人的臻首從白狐圍脖中微微一抬,看了一下前路,只見她杏面桃腮,膚嫩如霜,最是迷人,卻又看不出年紀。
這實在是一種奇怪的說法,年紀不過兩種,年少與年老罷了,然而此女子卻並非如此,乍一看不過二八年華,但再看那蹙眉癟嘴的風韻卻又像是雙十之花,然而除去這些,那眼神之中的嫵媚風情沒有二三十年做女子的積累,是絕沒有這般韻味的,讓人不禁感嘆自然之造化,竟能將女子一生的風情盡集於一時的女子身上。
前路除了連綿不斷的積雪之外,別無他物,女子也像是走煩了雪路一般,嘴角輕輕一癟,將鵝毛大氅如同四川變臉戲法時甩的大袖一般,遮住臉面,將身子都包裹進了其中,只是眨眼之間,雪花宛如流沙一般的陡然滑落,女子就像是煙氣一般的消失了蹤影。原來女子竟非凡人,正是江湖中所傳說的秘術劍客,想來定然施展開了絕世遁術,而她剛剛為何踽踽獨行而不施展秘術,想來定是在思索什麼問題吧,以當今梁國的大學問家指算天所說的那般,行程乃思想的修行!
這只是一個山谷的不足於道的行程,就在一日之內,在通往前面一座巍峨的雪山的八條嶺谷中,都有着一個相似的身影,他們有身着如剛剛女子那般的鵝毛大氅,也有書生儒服,武士短打,長衫道袍,玄衣怪客,江南水袖,東北皮袍等等不同身份的人,但是有幾個身着公子華服的人看上去模樣最為顯著,也最讓人印象深刻,他們衣不染塵,並不像其他人那般風塵僕僕,看樣子是來自離此最近的國家——歧國。
此刻這些人都雲集到了一起,祁連山脈中一座隱蔽的雪山之中,山本無洞,但是經過異於常力的開鑿,如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溶洞,與洞外的寒冷逼人大相逕庭,此地頗為暖和,想是有地熱傳此。
眾人圍坐在一張巨大的圓桌周圍,各自面色沉沉,不發一語,只有那三個華服公子一副氣勢凌人的模樣,頗為不耐的看着四周沉默的坐客。
緣何無人說話?一個華服公子腔調異常的說道,似乎說不慣華語一般,嘴角憋得難受,看諸人望過來的一樣眼神,他匆匆咳嗽兩聲以掩飾。
沒人笑話此人,他們倒不是沒有心情,而是不敢,那三人並非西域而來,化外之人,也不是中原之人,沒人能夠說明他們的來處,但是卻有着驚人的靈力,讓人心驚的能力,這裏的所有人在華夏各地都是屈指可數的秘術劍客高手,但是沒人敢面對這三人,他們心中清楚,即使天下之中的所有人都車輪戰此三人,或許都無敵人,那是地對於天的仰視!
沒有人說話,先前發言的華服公子容顏微怒,正想大罵,但是突然想起自己奇怪的語音頓時卻又忍住了,望向身邊一人,那公子點點頭,對諸人緩緩說道:吾等從虛空而來,傳於你們靈幻之力,讓你等凌駕於天下高手之上,只需爾等完成一件事情,那就是格殺探知天道之人!對於你們而言,那便是查知如今還在修習此術之人,找到並且除去!然而,如今你們似乎並沒有做到,這次九州傳訊,招你們前來,便是為此!下面我說的話,你們盡數牢記,散去之後各自為戰,不得有誤,否則自會有人來接替你們的位置!
是!沒有違逆,只有唯一的順從聲音。
河北司馬家!江南慕容家!梁國劍庄莊主!晉國劍庄莊主!西蜀皇室王家!閩國南宮家!吳越國錢家!楚國端木家!這些是已知仍有暗中修習此術之家族或劍客,你等秘密查訪!另外還有一人已然確定,他如今的造詣已然超出下九天境界了,恐怕是如今江湖之中秘術界的第一人,此人不除不行!
眾人聽此赫然一驚,不禁失聲問道:是誰?
只有一人未露驚色,但是一股駭然之意卻從心底傳到了肌膚之上,就連臉都頓時蒼白了,只見說話的華服公子幽幽的望過來,對她意味深長的說道:湘溪子,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吧!
湘溪子微微一震,慌忙點頭,那華服公子含笑不語,湘溪子抬頭一看,涼意頓生,心中一寒,面露一道殺機,沉聲說道:我會除去此人,即使他是我的——
好!那人輕輕點頭。
會議進行的很快,在場皆是殺伐決斷之人,聽到命令之後便匆匆離去,沒人敢在路上耽誤,在他們離開山洞的那一刻,無疑一場席捲天下的狂風吹起了。
卻說清兒,迷糊爹還有小鮮三人正從嘉陵江買舟沿水道順流而下,時值初春,正是春困秋怠的時候,沿路而來小鮮已然睏倦了,此刻正躺在船艙中休息,清兒與迷糊爹二人依偎在一起,初春的江風仍然有着刺骨的涼意,船尾掌舵的艄公都蜷縮在厚厚的皮袍之中,但是二人卻是並未察覺這襲人的寒氣。嫩寒鎖江,清晨的江面有着陣陣的煙氣朦朧氤氳,輕舟如一葉飄零,劃過山水畫一般的江流,匆匆而下,清兒的眉頭微微皺着,臉上有着一絲的愁意。
迷糊爹輕輕一嘆,說道:清兒,你別擔心,這次莊主借這一次荊南會盟之事將我們遣出來,乃是為我們着想,並沒有趕我們離開之意!況且在蜀中之時,我也發覺那些人還是沒有放過我們,似乎也有潛入西蜀的跡象,乾文子並不是無的放矢,他若不是放心不下的話,也不會這麼做!想必以你的眼光也定然看出乾文子此人,絕非一般的劍客那般簡單——
清兒眸光忽地一震,隨即微微點頭,裝作輕鬆一般的淡淡一笑,但是心裏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放心,她的心底隱隱的浮現着恐懼的陰影,如子夜的月光一般亦步亦趨,不離不散,她倒不是擔心自己與迷糊爹,放眼天下,只要不是生死之戰,就沒有能夠攔下他們足跡的人存在,但是他們卻有着最大的軟肋,只有小鮮那孩子!沒有想到作為他們二人的子嗣,這孩子竟沒有繼承一絲的天賦,如今已然四歲,卻仍舊沒有一點作為劍客應有的資質,她當真不敢想像三年之後的資質測試他如何通過,又如何與那些一出生便開始修習秘術的孩子競爭,在這個弱肉強食,重武輕文的世界中,他如何自立。唉!
輕舟轉眼便過了白帝城,迷糊爹忽地來了興緻,揚聲吟誦道:朝發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哈哈,詩仙太白的詩果然是好氣派,此時吟來,着實應情應景,清兒,你說是不是啊?
清兒臉上猝然起了兩抹紅暈,忍不住睇了他一眼,羞道:孩子都這麼大了,你還是這麼酸,也不知當初如何會喜歡上你念這些勞什子的詩的!說著,禁不住輕輕買入他的懷中,迷糊爹含混的一笑,扶住清兒的腰的手上緊了緊,清兒不禁羞赧的錘錘他的胸,啐道:船上還有人了?
有誰啊?迷糊爹裝作糊塗的說道,眼光卻禁不住不放心的看看船尾的艄公,雖然他早就瞟到艄公不知何時已然睡著了,但是這一望,清兒也隨之望了過去,女子的警覺終究是比男子的敏感,清兒眉頭一皺,頓時便發覺不對勁,那艄公即使睡著了,在這麼冷的天氣里,鼻尖呼出的空氣竟然沒有一絲白氣,如何還是睡着的情形,分明是死亡多時了!
想到這裏,清兒連忙推開迷糊爹,一個箭步躍入了船艙之中,昏暗的船艙間,只見一個灰影閃過,清兒眸光一冷,也不知她如何動作,只見空氣中猝然浮現出陣陣旖旎清香,中人慾醉,那灰影腦海倏地一震眩暈,便覺不妙,連忙指點虛空,劃出符印,明顯乃是道家劍客,只聽他輕喝一聲:水霧之術!
水霧之術乃是水系秘術,雖然只是隱遁身形的障眼之法,但是水霧對於香氣卻是天然的剋星,能夠附着住香氣,凝為膩水從而將其化解。但是這一次,灰影的秘術卻似乎失算了,那香氣似有若無,總是逡巡不散,就在鼻尖踟躕徘徊,他陡然一驚,莫非這竟不是尋常的香氣,而是侵入心靈的深層秘術——
他還沒有思慮至此,腦海中的那絲念想便斷了,也不知他是如何倒下的,但是已然沒有了呼吸,直挺挺的死了。清兒也顧不得看上一眼,連忙一把從床上抱起小鮮,匆匆到了艙外,與迷糊爹接應。迷糊爹冷眼看了一眼艙內,低喝道:沒有想到這專諸盟的人竟然也找上我們了,他們倒真的好大的膽子!
清兒冷冷的說道:想必這只是他們放在江上查探的尋常探子罷了,這一路恐怕不平靜,專諸盟或許不知道我們是誰,但是他們背後的主子或許聽到過一些風聲,我們還是棄舟上岸吧!迷糊爹,你總是念叨着李白,今天我們就到白帝城走走吧!
白帝城三面臨水,一面靠山,舟行江彎處,離碼頭隔着數箭之地,清兒似乎並沒有划船靠岸的意思,對迷糊爹使了個眼色,便抱着還在熟睡之中的小鮮,施展出輕身之術向著岸上飛了過去,迷糊爹不由也隨身而來,落下地,不禁又問道:那小舟怎麼辦,要不要把那艄公葬了,畢竟他因我們而死——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清兒匆匆打斷了,皺着眉頭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怎麼,又動了你那悲天憫人的心腸,萬一剛剛小鮮當真被那個刺客殺了,你還會這麼好心嗎?那艄公今日之死乃是他命中注定,宿命難擋,你不必內疚!時至如今,因為我們而死的人還少嗎,若都像你這般為古人擔憂,我們又何必四處躲避,索性就這麼死了罷了!
迷糊爹聽着清兒說著說著已滿是委屈,不由連忙道歉,陪着笑臉安慰,但是心中卻不禁長長嘆了一口氣,暗自道:是啊,這些年來因為自己和清兒而死的人,難道還少嗎?這世間的動蕩,除了世人陰暗的內心作祟,何嘗沒有因為他們犯下的錯誤而導致的契機呢?想到這裏,迷糊爹忽然悲從中來,滿臉哀色。
清兒見他這般神情,相濡以沫近十個春秋,她如何猜測不透他的心思,不由輕輕偎入他的懷中,柔聲說道:迷糊爹,你也莫要傷心,奴家剛剛也是無心一說,現在不像以前,我們有了小鮮,事事都要為孩子着想,即使我們此生已了,但是他的人生卻剛剛開始,你忍心就這般放棄?
迷糊爹搖搖頭,清兒見他愁眉漸開,似有被自己說動之意,自從與他相識之始,他便是如此,對這世間既迷戀又畏懼,為前事而後悔,為當今而內疚,更有仇敵苦尋不止,因此心中一直鬱結不開,清兒輕輕一嘆,不禁對迷糊爹耐心的說道:那刺客你不用擔心,並非那三位公子的使者,所料不錯應是先前莊主便說過的專諸盟的刺客。這一次荊南國劍客會盟一事事關重大,天下苦此久已,唐末之後,天下大亂,各國紛爭,老人死了,兒子上,壯年死的死,殘的殘,終於劍客萌生,代替了普通人為戰,但是卻沒料到他們的能力似已通天一般,所造成的危害更大,各國也因此更加深深忌憚對方,不得不更加依賴劍客,然而各國實力不同,便有了專諸盟存活的空間了!這一次十國權貴被有當世之蘇秦之稱的指算天說服,各國劍客在荊南國會盟,制定束縛劍客之盟約,從而減爭罷斗,各自繁衍,但是這樣一來,專諸盟的活路便少了,組織勢力定然會漸漸減小,他們是不會看到這樣的現象發生的——
迷糊爹輕輕一笑,說道:十國權貴不是被指算天說服的吧,他不過是給了他們一個台階下罷了,十國是自己不堪重負了啊!
二人相視一笑,卻不由各自搖頭,這一次各國會盟十分重要,乾文子莊主為了防止專諸盟半路的襲殺,更是派出了八路人馬,每路人馬的手中都有蜀國此次會盟的信物,不管哪一路到達都有資格參加會盟,從而達成盟約,其他諸國幾乎也是這般,然而沒料到悄然離開的小鮮一家竟然還沒有出蜀就遇到了專諸盟的盯梢,可想其他的人馬此時遭遇的情況。
清兒與迷糊爹不再岸邊停留,沿着水邊的山路向林中而去,江上的小舟也沒有再管,清兒也是有意讓它隨江流而去,好給他們上岸之事打一個掩護,於是三人悄然摸入林中,趁着天色尚早,常人無絕,在林中東西遊盪片刻,防止尾巴不掉,等待許久,待聽見不遠處街市的人聲鼎沸不絕於耳的傳來,他們方才進入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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