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龍御上賓
迭里的親信見主帥遭到背叛,這不像要對皇室宮眷下手,用不着遲疑猶豫,立即全都沖了上來,紛紛拔出刀劍對準了赤花,迭里在地上嚎叫:
“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赤花也有幾個死黨在這裏,都是他在南皮室軍的部下,這些人操起武器和迭里的人對打起來,兩邊各有七八人,都是剽悍武夫,斗得勢均力敵,難捨難分。刀劍鏗鏘,血光飛濺,不一會兒地上就躺倒好幾個。赤花突然大喝一聲:
“住手!再打老子就宰了他!”
他喝的當然是對手一方,說著就往迭里身上跺了一腳,將他的胳膊狠命向上一拉,兩條胳膊脫了臼,迭里撕肝裂膽似地大叫一聲昏了過去。赤花騰出手,拿起刀對準迭里的腦袋。迭里的手下本來就因為和皇后叫板心裏發虛,下手沒有對方兇狠,這下一個遲疑猶豫,都被打翻在地上。站崗的小兵們見到這個陣勢紛紛扔下武器溜了出去。院子裏成了皇后的天下。她命人找來麻繩,把迭里和他的手下像捆粽子一樣捆起來。還沒有忘了讓御醫出來給昏死在地上的痘痘療傷包紮。然她最惦記的是另外一件事,對正在那裏得意洋洋,指手劃腳的耶律赤花說道:
“耶律赤花,本宮忘不了你的功勞。現在你立刻派人去把屬珊軍將帥放出來,讓他們集合軍隊前來護駕;同時,派人速速去找寅底石,儘快搜遍整個大營回來複命;命耶律划沙直接到這裏來,本宮有要緊事交待。皮室軍全權交給你,拉回兵營清理整頓,不聽話的就地免職,抓起來等本宮處置。”
赤花興奮地跳起來大聲應道:
“是!赤花惟娘娘之命是從。皇後放心,禁衛軍忠於皇上和娘娘,誰要是叛逆,卑職和他不共戴天!”
述律平對他自然放心,這個人已經交上了投名狀,應該會死心塌地站在自己這一邊了,從他將皇后和皇帝相提並論就可見一斑。皇后見李胡還站在院子裏發愣,好像打架打到一半忽然沒了對手,不知如何是好,笑着朝他招手:
“李胡,快過來,讓娘看看你傷着沒有。”
一直站在皇後身邊,全身緊繃,隨時準備保護主子的韓知古也鬆懈下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見李胡拎着凝血的大刀跑過來,趕忙上前一步把刀奪下來。李胡撲到母後身上,滿臉放光、興奮不已地大聲說道:
“母后,兒臣哪也沒傷着,母后沒事吧?”
述律平拍著兒子結實的後背,笑道:
“母后沒事,小李胡,你可真的是長大了。”
她一抬眼看見屬珊軍都統耶律划沙出現在轅門口,放開李胡,對他和韓知古說道:
“你們趕快進去看看皇上,多虧小筐子陪着,不然皇上聽着外面打打殺殺的不知有多着急呢。”
划沙走上前來,單膝跪下,滿面羞愧道:
“卑職無能,讓娘娘受驚了!都怪卑職愚鈍,聽到寅底石說娘娘讓屬珊軍將帥到那邊帳中開會,有事要交待,沒有多想就過去了。沒想到這個混蛋背叛皇上和娘娘。他把我們武器繳了,派了重兵把守,卑職發現不對,試了幾次都沖不出來。請娘娘治罪。”
述律平神情嚴肅道:
“你起來吧,寅底石敢這樣做誰都沒有想到,我也沒有防備。不說這個,現在有一件十萬火急的事要你去辦,你如果想彌補,就一定把這件事辦好。”
“娘娘儘管吩咐,上刀山還是下火海?划沙皺一皺眉就不是人!”
“我已經命人在營中搜查寅底石的下落,不過我估計十有八九找不到,他一定去了天福城。我要你帶一隊人馬去追。果真如此的話,他就離開好長時間了,而且在以最快的速度跑,你們要跑得比他還快,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也要追上他解決掉。你去從御廄里多挑幾匹最好的馬。你明白嗎?”
述律平說到“解決掉”三個字時一字一頓,划沙答了聲:
“娘娘放心吧!”
轉身就走。述律平望着他的背影發了一陣愣。這樣做既是保護別人,也是保護太子,一旦寅底石到了天福城,他和太子擰在一起不知會作出什麼事,到時候想要保全這個兒子都不可能了。
時間在煎熬中一刻一刻地過去。御營之中的秩序恢復了正常,耶律赤花以雷霆霹靂手段制服了皮室軍中的異己,把這支禁軍變成他如臂使指的麾下,將皇后奉為和皇帝一樣的無上至尊。屬珊軍和漢軍本來就是后黨,現在扶余府可以說是萬眾一心沒有心腹之憂了。然述律平一點也不輕鬆,她在焦急地等待耶律划沙的消息,還在期待着耶律德光、室魯和韓延徽、康默記兩支人馬的到來。她做了最壞的打算,萬一耶律划沙沒有追上寅底石,這是很可能的,太子得知了皇帝的病情,一定會率領軍隊儘快趕來。太子為的是皇位,這還罷了,他是儲君,有這個權力,他也許會顧念親情,不傷害母后和兄弟。然寅底石呢?他會掀起一波排除異己的血腥巨浪,所有今天追隨自己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契丹內訌,外敵在周圍虎視眈耽,腳下還是渤海故國的土地,帝國的結局能比朱溫和李存勖好嗎?
這些日子裏阿保機的病情忽好忽壞,有時候讓人以為有了起色,有希望恢復,獲許生命還能延長很久;有時候又突然告急。皇后好幾次才放心入睡,就被夢中叫醒;或是剛鬆口氣去外朝處理政務,就被急急忙忙請回來。李胡和小筐子日夜陪着皇帝。韓知古的醫療專長也派上了用場,他守在御帳里,每天和御醫切磋治療方案、調整藥方。
這一天傍晚,從早上就開始下的雨越來越大,御帳中全天點着蠟燭,空氣濕得攢得出水,沒有人大聲說話,只聽見帳頂傳單調無休止的嘩嘩聲。
皇帝昨天似乎好多了,三頓飯都吃了東西,臉色出現紅暈,啊啊地說了好一陣話。現在最會猜測聖意的是小筐子,他代替皇后和李胡充當了皇帝的傳聲筒。病人絮絮叨叨地提到圖欲和堯骨,還有牙里果。說到讓迭剌在天福城留守,讓太子回國。述律平沒有告訴他,剛剛接到報告,幾天前迭剌在一次出城巡視的時候遇刺。刺客被抓到,是天福城郊的渤海叛匪,一伙人全部被砍了頭,可是迭剌也沒有救過來,當天晚上就命喪黃泉了。述律平怕皇帝要是知道三弟的遭遇一定會加重病情。阿保機還提到了朱溫、李存勖,說他們的兒子都被殺了,斷了香火了,下場好慘。人們以為今天會像昨天一樣,沒想到皇帝從早上就陷入昏迷,除了灌進一些參湯,一天都沒有吃東西。
為了守護病人方便,御帳前面接出一間略小的外帳,述律平一天都守在這裏。她在榻几上閱看各地的奏章和報告,用硃砂毛筆做出批示,讓守候的掌印官蓋上皇后之寶的印章。她這樣做已經好多日子了,自從皇帝連聽奏章口述批示都做不了,這件事就由她來代替了。晚膳準備好了,可是皇后沒有胃口,她讓李胡和小筐子、韓知古去吃。香蓮又來請了好幾次,她還是沒有動。亥時初刻,軍營里傳來敲擊三更的金柝聲,雨還在下,星月隱沒,天色漆黑。韓知古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在皇后的耳邊說了句話,她立刻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走了出來。
門外的侍衛撐起油布雨傘,皇後來到幾步開外的小側帳,在這裏,她見到躺在擔架上的耶律划沙。這個幾天前還是生龍活虎般健壯的大漢這會兒臉色煞白嘴唇乾裂緊閉雙眼,好像死了一樣。他的衣服濕漉漉地緊貼在身上,淌了一地的水,頭上沒有戴帽子,幾根小辮子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述律平俯下身子叫道:
“耶律划沙,耶律划沙,你怎麼了?”
划沙聽到皇后的聲音,睜開眼睛,嘴角露出微笑,喃喃道:
“娘娘,事情辦好了。”
述律平癱坐到椅子裏,好像也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揮揮手對韓知古道:
“讓他好好休息,給他喝點參湯,還有別人呢?”
“其他人都抬去帳篷里休息了,也都和他差不多,一到就連人帶馬栽到地上。多好的御馬,都廢了。耶律划沙說一定要面見皇后。”
除掉一個禍根,述律平覺得輕鬆了許多。圖欲沒有得到皇帝病情的消息,就不會趕來,她就有時間好好地冷靜想想今後的帝國的佈局。
一聲令人膽顫心驚的霹靂猛然炸響,帳頂好像要被劈開似的,一團耀眼的火焰在窗前劃過,之後陷入如墨般的一團漆黑。述律平渾身一抖,心裏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父皇,父皇!”
帳中響起李胡撕心裂肺的哭喊。述律平急速走去御帳,只見床上的病人還像先前那樣躺着,李胡趴在他的身上,攥着一隻手在拚命搖晃。韓知古和小筐子還有御醫們都低着頭站在床邊。述律平奔過去抓過李胡握着的那隻手,感覺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溫度。
“父皇,父皇,母后,父皇什麼也沒有說,他是睡著了么……”
李胡大哭不止。看到皇后的臉色變得慘白,兩行淚珠滾滾而下,韓知古第一個跪了下去,小筐子跟着跪下,御醫和太監、宮女們全都跪倒。李胡的嚎啕像是領唱,帳中響起一片嗡嗡的嗚咽聲。
半晌,述律平站起身走到外帳,她拭乾淚水,問隨她出來的韓知古道:
“今天幾號?”
韓知古抽泣着回答:
“回娘娘,七月二十七。”
“別哭了。契丹、東丹兩個國家,戰爭還沒有結束,還有中原,沒有時間傷心,還是想想下一步怎麼辦吧。韓知古,你是宰相,這裏的大臣中數你位置最高,你要幫着哀家撐起這個局面。”
韓知古見外帳沒有人,侍衛們都在外面,也許還不知道皇上已經大行,其他人都進去內帳,正在那裏哭泣,跪下來說道:
“娘娘,龍御上賓,天塌地陷,天下全賴皇后您一個人了。娘娘英明睿智、仁德果敢,一定能當起大任。微臣惟娘娘懿旨是遵,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們口中沒有明說,可是想的都是同一件事:當務之急,自然是置辦喪事,然重中之重,卻是誰來繼承大統。述律平沉吟良久,說道:
“韓知古,哀家從來沒有拿你當外人。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上沒有留下遺囑,大位誰來繼承呢?發喪之前這件事必須先定下來。”
韓知古立刻就明白了。所謂沒有遺囑,就是不承認太子有當然的繼承權,否則遺囑沒有也是有的,在冊立太子時就有了。知古最怕太子繼位,也知道皇后對太子不滿,更喜歡德光。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處境,雖說是宰相,其實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皇后也從來沒有明言要廢長立幼。廢黜太子這句話他是死也不敢說的。隔牆有耳,此話一出,萬一太子登基,不是自己一個人死,全族的性命皆休矣。斟酌再三,說道:
“娘娘,事緩則圓,何必急在發喪之前呢。皇上既然沒有遺囑,事出倉促,不如娘娘權攝大政,再大的事也可以從容再議。”
述律平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鬆了一口氣。不愧是足智多謀的韓知古,這句話提醒了她。她阻止寅底石向太子泄露皇帝的病情,並不是徹底阻斷太子的登基之路,她只是不想讓太子仗恃武力搶奪皇位,不能容忍寅底石操縱朝政。她認為德光更適合於繼位大寶,可是十年的儲君要廢並不是件簡單的事。這件事比天還大,叫她如何立即決斷。其實她不需要和別人商量,需要的只是時間。述律平眼睛一亮,問道:
“有這樣的先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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