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立於雪山之巔,俯瞰着世間大地,盡被冰雪染素,風裹着雪紛紛而下,恰似那年那人同我一起看雪的場景。
池沐羽擁一件雪色狐裘,恍惚和天地融為一體,只有滿頭青絲垂落腰間,同白雪相映,格外惹眼。
她緩緩伸出一隻手,落雪輕拂手心,獃獃的看着它,終被手心的溫度融化,從指間流逝,啪嗒一聲滴落在地,緊隨其後的還有我的熱淚,為什麼會哭呢,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九百琟看痴了,這世間最美的畫卷也莫過於此,那女子未經世俗沾染,純潔無瑕地讓人心疼,羽扇睫毛輕顫,道道熱淚滾落。
九百琟情不自禁地上前,錦鞋踏雪的咯吱聲驚動了那女子,她轉過頭來,眼角的淚還未曾逝去就沖他一笑,頓時傾倒眾生,這一笑,不覺令他心神蕩漾,彷彿天地都失了顏色。
可她下一句話卻令他的心跌到了谷底——
“你來了啊......”她輕笑,“芾哥哥......”
浮哥哥?
九百琟猛然瞳孔一縮,她又這麼叫他!
九百琟快步上前,單手捏着她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耀璃般的瞳孔中折射出點點怒火:“池沐羽,你可看清楚了!本宮是你的夫君九百琟,不是你那什麼浮哥哥!”
池沐羽微愣了一下,繼而輕笑道:“九百琟,你又這樣。當心她知道了,會生氣的。”
“誰?”
“她,池沐羽。”
“你不是她嗎?”九百琟不解。
我垂眸,一時不語。
九百琟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試探着問道,“你的意思是......雙重人格?”
之前閑來無事,我給九百琟講了不少現代稀奇古怪的故事,他知道這個也不足為奇。
“算是吧......現在的我才是真的池沐羽,那九百琟......”我下意識捏緊了衣角,聲音微顫,“我和她......只能活一個,你想要誰活呢?”
“她!”
九百琟眼皮眨也不眨,乾脆地丟出這麼一句。
我一時啞言,垂眉苦笑道:“就這麼果斷嗎?果然啊......你們都喜歡她是嗎?”我說著,不覺眼淚早已簌簌撲落下來。
“不,”九百琟上前,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柔情似水,“你和她是一樣的。”
“有什麼一樣的。”我哽咽着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是啊,有什麼一樣的?除了這副身子和這張臉,還有什麼一樣的?
“孤獨。”九百琟輕語,“她心中的孤獨,和你是一樣的。”
孤獨?她孤獨嗎?
九百琟似是看穿了我的疑惑,進一步說道,“是。她把所有的孤獨、黑暗、冰冷、凄涼凍結在一起,埋在心底的最深處,並試圖用周圍滾燙的熱血去掩蓋它,可即使這樣,那也是世間極寒之所在。所以,她和你是一樣的。”
我登時愣住了,回思幾番,繼而釋然一笑:“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九百琟,”我的意識在逐漸消退,“認識你,不枉我來這世間一遭。”語畢,我眼眸一沉,眼角滑落一滴淚珠,身體不由自主向前傾去,九百琟一把擁我入懷,那滴淚恰巧落在他肩上,輕敲着彼此的心。
九百琟一聲嘆息,其實,他之前,是見過池沐羽孤獨的樣子的。
在雙祈國,孤星冷月的夜空,她偶爾會一個人閑步到巍聳的城樓上,幾根銀針輕鬆地幹掉軍士,然後佇立在高高的城牆上,平視遠方,看幽林,看古道,看山脈,直到目光消失在地平線上。那時的月光是清冷的,灑了她一身,她一襲藍裙衣袂飄飄,在月光下更顯深邃,恍惚有種羽化登仙的感覺。
乘彼詭垣,以望復關。
這是九百琟那時所想。
忽然,她足尖輕點,縱身躍下城牆,瞬時消失在他的視線內。
墜樓?
九百琟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慌忙過去查看,只見她安然躺在一棵南燭樹上,悠然自得地喝起酒來,九百琟懸着的心這才落地,就在城牆之上默默看她喝酒。
這是他第二次見她喝酒,她明明不會喝酒的,幾杯下肚就醉了,醉了把酒壺一扔,倒頭就睡。九百琟便從城牆之上飛下,落於她一旁的樹榦上,就這麼守着她,兩人共同靠着樹榦睡覺。
半夜裏池沐羽睡相不好,從樹上跌落下來,她從夢中驚醒,卻仍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摔疼了就輕輕抽泣一會兒,哭的毫無一點梨花帶雨,哭着哭着就睡著了,睡著了眼角也是帶着淚痕的。
她再次從夢中驚醒時,發現自己趴在九百琟的背上,溫熱的體溫摩擦着她的臉頰,他背着她走過朝陽,清露,石板。
灑落一地的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