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死了，她會傷心嗎

陳新終是估錯了兩點。他低估了隋文倩的心性，她骨子裏流淌的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高貴血液。再就是，他低估了自己對隋文倩的愛。他終於知道，愛一個人就是，任何施加給她的傷害，會加倍地反饋給自己。就像他給隋文倩的傷害，卻留給自己更大的創傷一樣。

接下來的三天裏，陳新一動不動地在床上躺了三天，不吃不喝的。最後，他覺得自己的思維都凝滯了，才爬下床，喝了點水。回去時，一眼又看到了床單上的一片狼藉，那片血色都變成了暗紅色。他顫抖着手，輕輕覆蓋上那片暗紅，心頭劇痛，痛得呼吸困難。

他輕輕掀起床單，仔細的摺疊好了，放到衣櫥的最裏面，換了一張床單。

做這些事的時候，他一直都在渾身發抖，控制不住。他知道，他有點脫水，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可能會要命。會要命嗎？他遲緩的腦筋慢慢地轉着，如果我死了，那個女人會難過嗎？他的腦子裏又閃過倩倩那張冰冷的臉，冰冷徹骨的眼神，還有臨出門時滿含鄙夷，滿含厭惡，滿含憤恨地回頭一瞥，不禁心裏又是一陣絞痛。或許她會恨恨地說：死了活該。

等他睡睡醒醒，不知道想過這個問題多少次的時候，他的腦子裏忽然閃過：或許，她也是傷心的，我陪在她身邊這麼久了，我那麼愛她，她不能感覺不到的。

如果我死了，她會傷心......

這個念頭一閃，他躺不住了，急急地坐起來，卻覺得一陣眩暈。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穿好衣服就要出去，但是覺得手腳發軟，有點不受控制。他慢慢轉身回來，從冰箱裏拿出果汁，對着瓶口喝了好幾口。

穩了穩神，覺得好多了，這才走出去。

平時不到半小時的路，就像走了一個世紀，他終於走到了財大的門口。

才這幾天，再到這兒，感覺又不一樣了，這兒似乎變成了天庭的門檻，高不可攀。他戰戰兢兢地走進去。

今天是周二，他記得今天下午倩倩有課的。他走到她回宿舍必經的荷塘邊，默默地站在那兒等。

四月份了，荷塘里已經蓄滿了水，荷葉已經長勢很好了，黃里泛着綠，慢慢地向池子四周蔓延。她記得有一次她看到倩倩興高采烈的跟幾個同學打這兒走過，神采飛揚的笑臉，在微風裏紛飛的黑髮......

下課時間到了，一群群的男女學生從他眼前走過，說說笑笑的，但是他一直沒看到倩倩。他的心從剛才的急促跳動，轉到了慢慢地沉重。難道倩倩沒來嗎？難道她病了嗎？難道......他不敢再想下去，手腳已經開始發抖，他決定去她家。

一個轉身，不遠處站着的就是倩倩。她似乎也是剛看到他，眼神死死地盯着他，沒什麼感情，很獃滯。臉上一片晦暗，身形更加的單薄，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不堪。他控制着發抖的手腳，控制住狂跳的心，慢慢向她走去。越走近，他看清了倩倩在渾身發抖，看着隨時都會摔倒。他的眼淚下來了，他想過去抱住她。

但是，倩倩一扭頭，遠遠地繞過他快步走開了，越走越快，最後簡直就是跑了，像躲瘟神一樣的。

他的心沉在冰窖里，看着她的影子再也看不見了，他走到荷塘上的折廊邊坐了一會兒，一直看着她去的方向。

他在回來的路上，聽到有人喊他，轉過頭，是同事小周，他討好地跟他說昨天領導找過他，但是他幫他請了假。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殷勤的小夥子立馬識趣地告辭而去。

他回去喝了一杯果汁，又爬上床，好像這兒才是他最親的地方。他用手摸着倩倩躺過的地方，輕輕地撫摸着，撫摸着，沉沉地睡去。

之後的三天，他每天下午都去財大的荷塘邊去看她，有時早，有時晚，總會看到她。倩倩每次看到他都是立刻轉身遁去。可是他已經很滿足了，能夠看到她，還有什麼奢求？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每走一步都很吃力，一直不停的冒虛汗。他知道原因，他一直沒吃一口飯。他不是不想吃，為了來財大，他不斷地強迫自己喝上幾口果汁，喝上幾口奶。有一次他在回去的路上買了平時最喜歡吃的肉火燒，熱乎乎的，看着很誘人。但是他在嘴裏嚼了半天還是吐了出來，他咽不下去。算了，不勉強自己了，就這樣吧。

自從見到了倩倩，他的心裏又燃起了希望，他想跟她說話，想跟她道歉，想讓她罵他，打他，或者別的什麼懲罰，只要倩倩能搭理他。他不期望倩倩會原諒他，只要她能心裏好受，只要她不是那麼痛苦，不再那麼憔悴，自己怎麼樣都行。

第三天下午，他一直等到天都黑了，還沒見到倩倩的影子，他慢慢朝着倩倩的宿舍的方向走去。站在宿舍樓前，他痴痴地看着這棟樓。他心愛的倩倩平時就是住在這裏面的，他不知道哪個房間，但是他替那個房間感到榮幸。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現在一直處於不是很清醒的狀態，也就沒有了時間觀念。很晚了吧，他看到很多學生已經三三兩兩地往宿舍走了，應該到了晚休的時間了吧。他不知道自己已經站了一個晚上。

他忽然看到了倩倩跟一個同學走過來。那個女孩子打着手勢說著話，倩倩微低着頭，只是聽着，完全沒有了以前每次見到她時的明麗開朗、意氣風發。倩倩一抬頭，忽然看到了站在陰影里的他，怔了一下，走過去了。沒過去幾步，忽然停下腳步，跟旁邊的同學說幾句話，那個女生回頭看他一眼，點點頭就走進了宿舍樓。倩倩慢慢走到他身邊，臉上只有冷漠。

他壓抑住狂跳的心，滿含期待地看着倩倩。

倩倩的聲音就像是冰川底下發出來的，“你來幹嗎？”

“倩倩，我想跟你說......”他囁嚅着，不知道怎麼表達。

“我什麼都不想聽，也不想再看見你......我覺得噁心......”倩倩說的很慢，很輕，但他能感覺到倩倩的咬牙切齒，每句話，每個字，像刀子一樣刺在他的心上。

“倩倩，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很噁心，很壞，我不求你原諒，只想你不要傷心難過......”陳新怕倩倩會轉身走開，急急地說。

“你不用管我的事，我跟你沒有關係，你走，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倩倩不看他，一臉的厭恨，陰冷的語氣。

“倩倩......”陳新還想說什麼，但是卻說不出來，他看到了倩倩對他的鄙視和厭惡，他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可是他不能就這樣走，用可憐而又急切的眼神盯着她，看着她的憔悴與落寞，還有滿眼的悲傷與迷茫，心底里全是愧疚與悔恨。

“你走吧，不要再出現在這裏，永遠！”頓了一下，倩倩冷冷地說道，轉身走開。

“倩倩！”陳新一着急，伸手拉住倩倩的胳膊。

倩倩慢慢地轉過頭，看着拉住自己的那隻手，目光冰冷，透着鄙夷。

陳新一抖，鬆開了手。說：“我明天再來......”

“不要來，我不想再看見你，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倩倩不回頭，語氣陰冷。

“不，我明天再來......”

陳新的話還沒說完，倩倩一下子轉過臉，面對着他，目光里透着厭恨，還有濃濃的絕望，慢慢地說：“你想讓我死嗎？”

陳新一下子怔住了，是啊，再見到他，還不如讓她去死，寧可死也不想再看到他，她有多麼不想看到他啊，她有多麼地恨他啊。他感受到了倩倩對他深切的恨，感受到了她對自己的鄙棄，也感受到了她深深的絕望，他帶給她的絕望。

陳新的心再次劇烈地痛起來，痛到不能呼吸了，他的臉色更加的蒼白，腦子裏一陣陣的空白，意識也一陣陣的模糊。

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記憶，眼前的一切都陌生了起來，什麼都不認識了，他無意識地轉身走開去，身子僵硬，步履踉蹌。

倩倩收回自己冷冷的目光，轉身走向宿舍。忽聽身後“咕咚”一聲，她回頭一看，陳新倒在了幾米外。

她怔了一下，還是急急地跑過去，看到陳新面色鐵青，嘴唇灰白，眼睛緊閉，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她嚇呆了，一下子拉住他的手，使勁地晃，喊着“陳新，陳新”。

這時有幾個同學跑過來，大家嚌嚌嘈嘈地圍着陳新又是喊又是晃，最後不知誰叫了幾個男同學，才把陳新抬到了學校醫務室里。

校醫給陳新簡單檢查了一下，問了倩倩幾個問題，倩倩傻傻獃獃地什麼也說不上來。

校醫給陳新打上了點滴，讓倩倩在一邊照護着，就去忙自己的了。

倩倩坐在病床旁邊，看着陳新。雖然也不過一個星期，陳新已經瘦得不像樣了，整個臉都凹陷了下去，躺在那裏，就像是骷髏，再配上灰黃的臉色，真的不像活人了。好在還能感覺到他的呼吸，還有額頭上一層汗，才讓人覺得他還活着。看着這樣的陳新，倩倩心裏一陣難過，厭恨和鄙夷稍稍淡了些，但是還是不想看見他，於是轉過身，背對着他坐在病床旁邊。

醫務室的門開了，肖漸遠一閃身走進來，他急急地走到病床前，先看了一眼陳新，然後看着隋文倩，小聲地問：“怎麼回事？我聽人說你暈倒了。”

隋文倩側側頭，不看他，淡淡地說：“沒你的事，你回去吧。”

“隋文倩，到底怎麼回事？他怎麼在這裏？他怎麼了？”

“他暈倒了。”

“怎麼回事？”肖漸遠還是追問。

隋文倩不說話，一臉的落漠。肖漸遠也不再多問，就站在她身邊，就那樣看着她，心裏有淡淡的疼惜。

陳新已經醒了，但是沒有力氣說話，他也不想說話。他聽到了肖漸遠進來了，跟倩倩說話，他也能感受到肖漸遠在深情地看着倩倩，他心裏很酸澀很苦痛，但是他無能為力。且不說他現在沒有任何氣力做什麼事，就是有，他又有什麼資格管倩倩的事呢，他現在是倩倩最恨最鄙夷的人。如果倩倩知道他已經醒了，可能馬上就會站起來走人，馬上離開他身邊。他寧願就這樣，三個人僵持着，管他什麼肖漸遠，反正倩倩就坐在他身邊，那就讓她再停一刻在自己身邊吧。

過了好一會兒，肖漸遠走到了一直在失神的隋文倩身邊，輕輕地說：“你回去休息吧，我來看着他，等他輸完了，我會送他回去。”

隋文倩好像才回過神來，她怔怔地看了一下肖漸遠，說：“不用，我看着他吧，你回去吧。”

肖漸遠看她很堅決的樣子，就說：“一起在這兒看着吧。”

這時，陳新慢慢坐了起來，他一下子扯下了手上的針，穿上鞋，走到倩倩身邊，說：“倩倩，我回去了......謝謝你。”

隋文倩站起來，看着他，想說啥，但是終於還是沒說。

肖漸遠倒是很關切地問：“你沒事了吧？我送你回去。”

陳新悶悶地說：“謝謝，不用。”

隋文倩目送陳新走遠，看他走得很穩，也就放心地回宿舍了，肖漸遠一路送她回去，兩個人什麼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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