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米陽光
No.1
“都一把歲數的人了,還被叫家長,還以為自己是懵懂無知的少女啊……”
我含着一隻吸管,坐在學校後門外的小飯店裏,任由朝天椒在耳邊叨叨叨個不停。上課看小說、頂撞任課老師、不交課程作業、逃學以及月考下滑100個名次,我用半個月的時間重寫了貼在自己身上的標籤。
“語洛,那個是你們數學老師吧”,朝天椒這一嗓子着實把我嚇了一跳。我朝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不是數學王嘛,是那個被停職的數學張老師,高一第一學期帶過我們的。可是這大中午的,張老師不去午休在這裏晃悠什麼呀?不知為什麼,我這個昔日的好學生竟萌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拖着朝天椒去打招呼。
張老師禿頂很嚴重,那時候大家都在背後喊他“地中海”。地中海穿着一件黑色泛白,看着並不厚實的外套,在初春的寒風裏縮着肩膀,雙手緊緊地插在衣服兜里,透過圍着操場的柵欄,朝裏面張望。我們偷偷溜在他後面,想要看看讓張老師這麼緊張的是什麼人,然而,放眼望去,空無一人。
“張老師,你在看什麼呀?”,我說著挪到了張老師前面,以免嚇他一跳,
“沒看什麼,我就是路過這裏,隨便看看,隨便看看”,張老師言語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滿臉胡茬,眼神空洞,比一年前在講台上出神時還要空洞,
“張老師,您這是要去哪兒?”,我本來想問:您最近過得好嗎,但又覺得似乎沒有問的必要,
“我”,張老師尋思着,好像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張老師,要不一起去吃點東西吧”,朝天椒很熱情地問張老師,
“不了,我很忙的,我先走了”,張老師匆匆應答,慌忙離開,走了幾步又扭頭和我們說,“你們兩個,一定要好好學習啊”,不知道為什麼,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里突然有了光彩。
我和朝天椒又坐回了飯桌旁,小飯店的老闆娘玲子和朝天椒很是熟絡,玲子忽然湊上來說,“朝天椒,那人你們也認識?”,見朝天椒點了點,她頭便打開話匣子,“那人隔幾天就來一趟,在這裏晃悠老半天才離開”,
“那我怎麼從來沒見着過?”,朝天椒瞪大了探索未知的眼睛,
“他一般都是挑沒什麼人的時候來晃悠啊,要不我怎麼能注意到”,玲子縷了一下滑落的頭髮說,“我也是很忙的”,
我問她說,“玲姐,你也認識剛才那人嗎?”
“何止認知”,玲姐一副揭秘人的樣子,“去年冬天,有一天晚上下着很大很大的雪,我就坐在你們現在坐的地方,看着窗外,等着時間關店門。那個男的就和今天一樣在那裏看啊看,但是頭上、肩上都堆了好多雪。我當時就想,這個老男人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
聽到這裏我和朝天椒連連點頭,玲姐繼續說,“再說了,下那麼大雪,別說客人了,連個鳥都沒有,我就拉他進來喝一杯。三杯下肚,那人就哭了,他說他那沒教育好的兒子,在外賭博欠了很多錢,最後一次,他下定決心不替兒子還錢,沒想到那些人追債追到家裏。那天,他自己恰好不在家,他妻子本來就心臟不好,那裏受得住那些人威脅、恐嚇、砸東西,就去了。他說要是知道會這樣,他絕不會生那個兒子”,玲姐抖了抖手裏的煙,款款地說,“我問他,為什麼總來這裏,看什麼?他說,看樹,幾十年前,他和妻子就是在那棵樹下認識的。他說他的妻子很美的時候,直愣愣地看着前面,就好像看見了某個人,那種眼神啊,估計每個女人都希望這輩子能有一個男人曾用那樣的眼神看過自己。我問他是做什麼工作的,他說,妻子死後他就不願意再工作了,他現在做的就是每天都在認真地等死。我不理解,就問他什麼叫認真地等死,你猜他怎麼說?”
玲姐用手腕拖着下巴,看着我們,悠悠地吐着一圈圈煙暈。我和朝天椒獃獃地看着她,玲姐說,“他說,自殺的人和自然死亡的人死後不能去到同一個地方,不管活着有多痛苦,他都得活着”。
從玲姐的店裏出來,再看看天上的日光,恍如隔世,就像一頓飯吃了一輩子。
No.2
“語洛,你這自保指數五顆星啊,你也太不仗義了吧“,常江銘放下了手裏的遊戲機,“我一個人在浴血奮戰哎,你怎麼可以一直躲在安全區呢。說,你到底是在保存實力還是我姐和美聰派來的卧底?”
“我可以明目張胆地告訴你,語洛就是我們的卧底”,美聰摟着我的肩說,“是吧語洛,其實咱們就是三打一”。
我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搭錯了,一陣眼淚收不住。
“哭吧,哭吧”,美聰拍拍我說,“語洛,其實我早就想和你聊聊了”。
美聰說,“語洛,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是在數學補習班上。那天,我把書包放在劉雲熙旁邊的座位上,他和我說,‘這裏有人了’,我當時真的很意外,我就想我王子美聰可是女神哎,從來都沒有被別人拒絕過。不過我們也是認識的嘛,他又不好意趕我走。後來我發現他一直回頭看,還說什麼角落的位置漏風,我就什麼都明白了。不過我當時是真的不服氣”,美聰說著哈哈哈大笑,“語洛你知道嗎?我當時又是御女式地講題,又是卡哇伊地賣萌,想要證明自己可以降服所有男生,可是在劉雲熙這裏第一次碰了釘子”。
美聰緩了緩,又興匆匆地說,“還有一次,還有一次,是上學期課間操,經過你們三樓樓梯口的時候,我就看見劉雲熙在那裏杵着,感覺怪怪地,湊過去一看,原來是你和顏文哲在那裏拉拉扯扯。劉雲熙,他當時就想一個吃醋的小媳婦你知道嗎?”
我覺得美聰口中的劉雲熙和我認識的好像不是一個,劉雲熙是高高在上的,劉雲熙怎麼會吃醋呢,劉雲熙應該覺得我坐不坐在他身邊都是無所謂的,劉雲熙從我和顏文哲身邊走過的時候,應該是雖有些生氣但也不是很在乎的……
“語洛,是你不願意和劉雲熙在一起了是嗎?你是在自保是嗎?”美聰歪着腦袋小心地問我,我知道即使我說是,她也會站在我這邊的,
“美聰,劉雲熙是特別特別,像神一樣的男生,他是不會在不順遂的時候接受我的”,我掰着自己的手指,想着劉雲熙那天問我,是要趁火打劫嗎,
美聰分開我掰着的手說,“語洛,你知道嗎,我有經歷過劉雲熙現在的階段。那時候,我念初三,媽媽生了很重很重的病,醫療費用很貴,感覺就像一個無底洞,逼到我們賣房當東西。爸爸在媽媽面前憋着,回家后脾氣就特別暴躁,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我不知道如果媽媽離開了,我該怎麼辦,爸爸每次摔東西,我都覺得心顫。沒有人可以和我一起分擔,就像一座很重很重的山壓在頭上,那個時候,我真的特別特別想有一個人能陪在我身邊,真的。那個時候,我甚至在想,如果有人能出現,我王子美聰,聰明絕頂,盛世美顏,不管他是誰,我都許諾以後嫁給他”,
我看着美聰,覺得心很疼,也特別感謝她為了我,不惜揭開自己的傷口,美聰說,“語洛,劉雲熙遠離你,不是因為他高高在上,他的自尊心,其實現在的他最希望有人能陪着,他遠離你,是不願意你和他一樣生活在黑暗裏,所以,他寧願捨棄自己,也要給你一米陽光,你知道嗎?”
No.3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又翻出席慕蓉的詩集。席慕蓉說: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我們分擔寒潮、
風雷、
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
流嵐、
虹霓。
彷彿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
席慕蓉說,如果我愛你,會以樹的形象和你在一起,之所以要以樹的形象在一起不就是為了分擔寒潮、風雷、霹靂;共享霧靄、流嵐、虹霓嗎?
耿耿不是也說過嗎?“愛情的意義,本就是兩個人在一起,一起扭轉命運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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