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又見溫杭
No.1
雖說已是下午,太陽依舊死盯着地面,就像地理老師盯着上課說悄悄話的我們。地面挺着一張滾燙滾燙的臉,腳踩上去,熱量便透過鞋底直達腳心。在這般炙烤下,空氣變得特別稀薄,脖子上頂着的腦袋也格外顯沉。剛從補習班出來的我,本想火速回家享受一下空調下的清涼,奈何身上的水分都藏在了腳里,每邁一步,都着實艱難。
“安語洛”
我尋聲回頭,是溫杭。穿着一件紫色的T恤,臉被曬得發紅。
“安語洛,你就這麼想我嗎?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半年未見,這傢伙還是一臉輕浮樣,“我帶你去吃冰,很甜很膩的那種”,
我獃獃地站在原地,竟產生了法國就在隔壁那個屯兒的錯覺。
“你怎麼回事啊,好容易放假了還出來補課?”,溫杭切了一塊大大的慕斯蛋糕放在嘴裏,
我無比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能和你比嗎?你是不用高考,逃出生天的人”,
“你這就是典型的東山覺着西山高”,溫杭遞給我一把勺子,“我有多辛苦,你根本不知道,每天哲學、文學、政治、藝術、數學輪番上,各種需要當堂提交的作業。現在稍好點,一開始我那法語,說起來磕磕絆絆,聽起來似懂非懂,日子過得有多虐,你都想像不出來”,
是的,我真的想像不出來,在我記憶里,溫杭是一個放蕩不羈的世外散人,和我們這些勤勤懇懇的高中生格格不入,而他口中那個日日跑圖書館,夜夜熬夜學習的溫杭,我是真的不認識的。
“除了學習呢?”,對於國外的生活,我是充滿好奇的,“你一定交到些有趣的朋友和好玩的人了吧”,
溫杭放下了勺子,左手支着臉,想了想說,“我一個黃皮膚的人生活在法國,走到哪裏都會被看作是外國人,沒有什麼朋友的。孤獨,感覺自己像一個孤島,有時候特別特別想找人說說心裏話,發發牢騷,沒有”,
我看着溫杭,他眼神中有落寞,有孤獨,也有幾分之前沒有的成熟。
“你不要這樣看着我”,淡藍色的吸管從溫杭的嘴中脫了出來,“我可不想被你同情。語洛,你知道嗎,雖然苦,但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知識,這些知識常常讓我感動地手舞足蹈,你能想像嗎,一個一米八的大男生,高興地忘乎所以,蹦蹦跳跳”,溫杭看着我問,“語洛,你呢,除了苦逼的學業,你過得怎麼樣,說說具體的”,
我想了想,這半年來,確實經歷了些事情,但又沒有什麼要拿出來和溫杭分享的,只能說,“我嘛,我現在的同桌是邱庭慧,你知道的,她一向很欣賞你的,你回來有沒有聯繫人家啊?”
“沒有聯繫,我這次回來,只想看看你”,溫杭恍然,又說,“對了,我回來那天,在機場遇到了余晶倩,她來和我打招呼,有的沒的說了兩句。她沒有欺負你吧?”
“她幹嘛要欺負我呀”,溫杭這麼問,我有些驚訝,
“你少和那個劉雲熙說幾句話,她肯定不找你麻煩”,溫杭一副看透一切的樣子,
“真的是這個原因嗎?”
“真的”。
No.2
第二天,溫杭喊我去看皮影戲,他說回法國后,要寫一個與之相關的小論文。
我們去到老城區的一個古院落。前院掛着孔子像,幾個穿着漢服的小學生在作揖,他們的老師,不,應該說是夫子,也穿着漢服,一板一眼地指正他們的動作。
看皮影戲的地方在後院一個很寬敞的屋子裏,我們選了兩個視角不錯的地方坐下,等着開場。
“給你”,溫杭從包里拿出一本書放在我手上,是梅里美的《卡門》,“我想了很久,覺得帶這個給你最合適,法文版的”,他又塞給我一個木偶小人,
“這個是莎翁嗎?”,我看着手裏別緻的小人,很是歡喜,
“對,是我在莎翁故居買的,就知道你一定喜歡”,溫杭說著,有些洋洋得意。
我們看的皮影戲叫《鶴與龜》,溫杭帶着單反,全程拍攝。末了,還找操作皮影的師傅詢問了半天,且都用錄音筆備案。
“溫杭,你變了”
“變得怎麼了?”
“變得更好了”
“怎麼說”
“你現在做事很認真”
“其實,我一直都很認真,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怎麼,妞,發現爺乃良人堪託付了嗎?”
“滾”。
No.3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里
在瓶底書刻隸仿前朝的飄逸/就當我為遇見你伏筆
紫色的衣服很是挑人,要白凈秀氣的男生穿着才會好看,就像溫杭。他哼着周董的《青花瓷》,走在充滿現代氣息的大街上,真的像一個穿越而來的人。溫杭說,因為我是陪他去看皮影戲的,所以一定要送我回家。
“語洛,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們馬上要分文理科了吧?”溫杭不唱了,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
“是呀”
“語洛,那你可千萬不要犯傻,要選文,以後去中文系”,溫杭停在了馬路邊,似乎是一定要等到我的答案才肯繼續走。
“溫杭,我打算選理”,
“快把腦子裏的水抖出來”,溫杭伸手晃晃我的腦袋,“真想一棒槌把你打暈了,塞到行李箱裏帶去法國。語洛,必須選文”,
“她要選什麼,是她自己的事,由不得別人來干涉”,來人是劉雲熙,背着一個斜跨的書包,手插在口袋裏。劉雲熙冷冷地看了溫杭一眼,然後轉向我,“安語洛,你今天沒來補習班,拉下的課你要怎麼補?”
劉雲熙抓住我的手腕,扭頭便走,我跟着他一路小跑,留下溫杭在原地。劉雲熙抓我抓得很松,我能感受到他手心滾燙的溫度,他依舊穿着白色的T恤,在夕陽的餘暉里疾走,生氣地不和我說一句話。
多年以後,回憶那個下午,總會想到席慕蓉的詩: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
所有的淚水都已啟程,
卻忽然忘了是怎樣的一個開始,
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