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幽浮
這一夜,臨水村應該很多人都睡不着。
臨近黎明時,還不時有小孩夢囈和大人嗚咽聲此起彼伏。
寧路同樣如此。
在石牆上,鄭如松只是大概說了下有關幽浮的事情,回來后,他在寧路房間待了一個時辰,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告訴了他。
北方的邊牆內外,每年都會爆發慘烈的生死搏殺,無數倒斃於戰場上的屍體,吸引着各種獵食者:
野狼,狐狸,老鷹,烏鴉,老鼠,蟑螂,螞蟻,蒼蠅,以及其他不能以常理度量的奇怪的東西。
這類奇怪的東西有小部分曾經被史書記載過,大部分則被遺忘或者掩蓋在漫長的歲月中,它們被官方統稱為幽浮。
幽,聽名字就與死亡有關,意味着黑暗,詭異,死亡。
浮,意指這種怪物出現和消失都找不到蛛絲馬跡,出現在人前時也通常懸浮在地面上。
而今晚出現的這種幽浮,北方的軍人們稱它為幽犼,這也是鄭如松近四十多年的人生中,親身見過的唯一一種幽浮。
犼是上古傳說中的一種猙獰異獸,形態萬千,行蹤詭異,以戰死者的屍體為食物,吞吃的完整屍體越多,威力越強。
幽犼的食譜同犼類似,它能夠感知軍陣搏殺死亡的氣息,最喜歡出現在剛剛結束戰鬥的戰場上,吞噬戰死者的遺骸,尤其是腦袋,可能那對它的成長最有幫助。
一旦發現有屍體的腦袋不見了,它會循聲找人,向此人勒索缺失的腦袋,如果沒有得到,它會吞噬這人,然後威逼下一個被它聽到聲音的人,直到再聽不到一個活人的聲音為止。
所以北方戰場上,大易王朝的軍隊戰勝后,會立刻火化戰友屍身,割下敵人首級同樣火化屍身,然後儘快撤退,不讓幽犼有機會吃到新鮮屍體。
如果時間緊迫來不及火化屍身,那至少也要帶着敵人首級迅速遠遁,首級同屍身相比,對幽犼的重要性更高。
還好的是,除了驚人的死亡戰場感知能力外,幽犼的聽力很一般,也沒有表現出其他感官能力,一般情況下,只要不是找死去主動攻擊,幽犼的危險度其實並不高。
史書上關於幽犼的最後一次記載,是一千年前,這世間第一個大一統王朝的最後一戰。
那一次,它吞噬了將近一百萬屍體,其中大部分是被它逼迫殺死的,當數量龐大的軍隊死光后,它便不知所蹤。
而接下來它第一次出現,是在十年前,鄭如松軍戶生涯的最後一年。
那一次,五萬蠻韃騎兵扣關,成功殲滅了大易王朝整整七個總兵帶領的軍隊,正準備連夜衝進無人防守的城市大肆洗劫時,一隻幽犼突兀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沒有歷史記憶沒有文化傳承是一種巨大的悲哀,被殺戮和慾望刺激得眼紅的兇猛的蠻韃騎兵們,毅然朝這個從未見過的怪物發起了悍不畏死地衝擊。
不到一刻鐘功夫,在離他們垂涎欲滴的城市不到五里地的地方,這群自白山黑水長途跋涉而來、懷揣着滿載奴隸財富而歸慾望的野蠻人,永遠地消失了,再也回不去那片冰冷的黑土地。
那隻幽犼規格擴大了三成,隨後在幾息時間裏,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里,現場沒有留下一具屍體。
將近半個城市的人湧上城牆,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包括受傷后先撤回城中的鄭如松。
那一次,他從一個還算有些交情的千戶那裏,第一次聽到了幽浮這個名字,聽到了幽犼這個名字。
之後短短三天,整個城市遷走了一半人,剩下一半人做了至少一年的噩夢。
寧路詢問有沒有同幽犼交戰的記錄,鄭如松告訴他,凡是同幽犼交戰過的人,再未歸來。
那件事後不久,他的軍隊裏來了幾個從京城趕來的人,都掛着高級武官銜,卻不穿軍服,也不參加軍隊平日的訓練。
後來有一次與蠻韃作戰時,對方出現了一個高手,一刀將帶隊的百戶連人帶馬砍成兩爿,隨後在短短一刻鐘時間裏,又殺死他們至少上百人。
這時,那個從京城來的人出手了,僅僅一招,蠻韃高手就被當場擊斃。
戰鬥結束回到營房,所有人被告知,這位大人只負責處置戰場上出現的幽浮相關事宜,並不會參與對敵戰鬥,這次出手只是因為對方把血濺到了他的新皮靴上。
那個與鄭如松交好的千戶告訴他,在某次高官們舉辦的酒宴上,這位神秘的大人難得多喝了幾杯西域來的葡萄酒,興緻很高,無意中對都指揮使大人說過,一萬個自己也殺不了一隻幽犼,那是完全不同層面的生物。
至於寧路關心的世上有幾隻幽犼,鄭如松說不上來,只是說至今為止,沒有過同時出現兩隻的記錄。
而這次出現在臨水村的幽犼,比他十年前見過的至少要小十倍,他無法確定兩者是不是同一隻,因為幽浮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形狀隨時會變,只有在大量吞噬屍體后,才會在短時間內不受控地迅速變大。
至於這隻幽犼為何會出現在一個死傷不過幾十人的小戰場上,鄭如松猜測,很可能是因為附近地區爆發了死傷慘重的大戰。
這個猜測讓兩人臉色難看地沉默了好久。
凌晨第一次雞鳴的時候,寧路穿戴好昨晚謝國忠拿來的緊身短打衣衫,正了正髮髻,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謝國忠急匆匆跑進專供客人居住的第四進小院時,第一縷陽光正好落下來,照射在寧路滲滿細密汗珠的偏白的臉上,閃爍着淡淡的金光。
“國忠兄,有事?”寧路停下動作,看了眼發獃的謝國忠。
“哦,哦,是這樣的,剛才我去村外看了下,地面上沒有任何痕迹,”謝國忠醒悟過來,臉色瞬間變得鬱悶,“昨天下了雨,照理不應該這樣的......”
“幽浮就是這樣,還好它不會主動攻擊人,也不會在白天出現,我們不用太擔心。”寧路接過謝家婢女送來的熱毛巾,擦着滿頭滿臉的汗水。
“也對。你慢慢玩,我治馬去了,還指望着能留下兩匹,正好我們兄弟一人一匹。”謝國忠再次活躍起來,打了個招呼又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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