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鳩佔
分水鎮位於大青山腳下,從大青山上流下的河流在鎮外分作兩條,主幹的分水河往東南而去,最後在郡城臨安附近入海,較窄的苕溪在繞了鎮子一圈后沿着大青山山麓流淌,最終匯入遙遠北方的震澤湖。
四水環繞的鎮子因此得名,其唯一可以與外界通行就只有一個西門。
一行人從外圍繞到西門外,田地里散佈着大群鎮民,正在收集流賊屍體,有管事的上來向李錦請安,李錦細細叮囑兩句,就擺擺手繼續出發,一行人上了苕溪上的石拱橋。
鎮子這邊的橋堍下有個街亭,裏面佇立着一塊高大的石碑,正反兩面分別鐫刻着鎮名和鎮志,這裏也是張貼公文告示所在,此時就張貼着數張告示。
街亭背後臨河的空地上,幾個巡檢司的弓兵正圍着一個石台玩雙陸,不時爆發出嬉笑聲,他們身邊是數個枷籠,裏面掛了雙腳懸空的人,一個個低垂着腦袋悄然不動,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大道啊,這趟回來如果有什麼不虞之事切勿衝動,畢竟你現在的身份可不比以往了。”到了橋下,李錦深深看了眼寧路,一行人沿着大街走了。
高有光的一個猴臉隨從大喝道:“大人回府了,還死杵在那裏作甚?”
“大人!”幾個弓兵忙不迭收起賭具,跑過來點頭哈腰。
“回府吧。”高有光揮揮手,漫不經心瞥了寧路一眼,左拐進了河邊的小街。
鄭如松看了告示回來說道:“路哥兒,那是昱嶺關巡檢司的告示,據說這些人是流賊混進鎮子的姦細,現在早都死了。”
寧路點點頭,二人騎着坐騎,左拐進小街,走了一會,寧路忽然想到了什麼,“高有光怎麼會有府邸在分水鎮上?”
戰亂剛結束,鎮民們應該都被召去外面處理屍首了,街面上並無多少行人,在幾個店鋪老闆悄無聲息的指指點點中,二人緩緩走過鋪滿青石道板的街道,前面出現了一條小河。
“老爺!”小河邊一條小衚衕里突然衝出來一個小小的人影,攔在二人面前。
“小柔?”寧路疑惑不定地打量着這個小乞丐般的小人兒,蓬亂污垢的頭髮,破爛骯髒的青衣,黑漆馬虎的臉,就一雙大眼睛似乎還能依稀看到些熟悉之感。
“小柔!”旁邊鄭如松已經翻身下馬,一把摟着女兒,大手抹着她的臉。
寧路連忙下了青驢,上前拉住小丫頭髒兮兮的小手,“你怎麼不在家裏,出什麼事了?”
“老爺,嗚嗚......”小丫頭嗚哇一聲哭了起來。
二人勸慰了好一會,她才止住哭聲,嘰嘰喳喳說了起來。
原來流賊剛剛從小道越過大青山的當夜,高有光這個巡檢就帶着一幫弓兵放棄了昱嶺關,逃下山來躲進了分水鎮,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一進鎮子就徑直佔了寧路的大宅子,一群手下還嚷嚷着要找寧路家那個小丫鬟給大人暖床。
小柔幸虧得了隔壁阿花的幫助,這才翻牆逃了出來,隔壁也是有主人在家的,小柔不敢久待,於是跑出來扮成小乞丐躲躲藏藏。
還好鎮上忙着御賊,也沒有人來管這些不起眼的小乞丐,阿花隔三差五會找時機偷偷帶着吃食出來給她,就這樣飽一頓餓一頓的,好不容易捱過了好幾日,聽說今天流賊被徹底擊潰了,就躲到這邊來候着寧路和父親,天可憐見正好遇見了他們。
“狗官!”鄭如松狠狠罵了句。
寧路心裏再次起了殺心,疼惜地撫摸着小柔的小腦袋,“你怎麼不去竹器鋪找柱子叔?”
“前幾天,柱子叔和青竹哥正好回了毛竹塢,應該被流賊堵在外面了,店鋪門鎖着呢。”小柔再次哽咽起來。
“好了,不哭啦,我回來了,就沒人能欺負你。”寧路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水,掏出一塊手帕,把她被淚水沖刷得黑一塊白一塊的小臉仔細擦乾淨。
“鄭叔,去買幾個肉包子來。”
鄭如松大步而去,很快帶着油紙包着的熱氣騰騰的肉包子回來,小柔接過去大口大口吃起來。
“慢些吃,別噎着。”寧路疼愛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轉向鄭如松,兩人微微點頭,“現在我們回家,看看這個高巡檢到底能怎樣?”
三個人牽着坐騎,走過小河上的平板小橋,右拐進入一條幽靜小巷,小巷一側就是小河,河邊楊柳青青,另一側是一排粉牆黛瓦的院落。
三人走到巷底,在一座院落前停下,寧路點點頭,鄭如松上去敲擊門環。
“誰啊?”一道不耐煩的聲音從大門后響起,緊接着角門打開,一個穿着號衣的弓兵走了出來,正是一直跟在高有光身邊的那個猴臉。
“喲呵,原來是寧秀才回來啦,不,不對,差點忘了,你現在可不是秀才公了。”猴臉賊眉鼠眼嬉皮笑臉,“來我家大人府上有何貴幹啊?”
“動手!”寧路輕輕一句,鄭如松上前就是一腳,猴臉被踹倒在地,哭爹喊娘地嘶叫起來。
“誰啊,敢來巡檢府上鬧事?”大門猛地打開,一群弓兵全副武裝沖了出來,刀槍弓箭在手,對着二人虎視眈眈。
“寧路,你上門毆打我的屬下,是覺得我不敢治你嗎?”在兩個手下的攙扶下,高有光肥胖的身體吃力地挪過門檻,一張胖臉上陰沉沉的。
“高大人是和我開玩笑吧,這是你的手下?”寧路呵呵笑道,“我原本還以為這是偷偷跑進我家裏的流賊呢,真想叫人去通知大人抓人,沒想到大人果然神機妙算,早已在我家裏佈置好伏兵了啊。”
高有光臉上肥肉直抖,瞪起死魚眼:“誰說這是你家?”
寧路“不敢置信”道:“高大人此話何意?這是不是我家,難道你一個不是分水鎮的人比我還清楚?”
“我說這不是你家,就不是你家!”高有光冷笑道,“告訴你,現在這已經是我的宅子了。”
“高大人莫非開玩笑?”寧路拉下臉來,“如果不是玩笑,還請早點把此人抓走,我要進去休息了。”
“滾!”高有光眼中凶光畢露,“看在你總算是個讀書人,今日你毆打我手下之事,就大度些不與你計較,如果還要胡攪蠻纏,別怪我不客氣了。”
寧路板臉道:“高大人,看來你是非要扯破臉,逼着我上縣裏告你一狀了?”
“你憑什麼告我,這宅子原來就是張屠戶的,他已經轉獻給了我,你的房契嘛,喏,我找出來了。”高有光從懷裏掏出一張房契,滋啦一聲,撕成兩半,隨後哈哈大笑,一幫弓兵也笑不可遏。
寧路冷笑道:“縣裏還有存檔,你撕了也沒用的。”
“大道!”巷子口,李錦帶着幾個下人匆匆過來,一臉埋怨地看着寧路,“你啊,剛才還告誡你千萬不要忘了此時的身份,你想想,你現在去縣裏和高大人打官司,可能贏否?”
寧路不語,目光炯炯。
“你不是還有間鋪子可以住人嘛,快向高大人道個歉,然後去那邊吧。”李錦轉向高有光,“有光啊,看在老朽面上,此事就此作罷可否?”
“哎呀,李老爺說話太客氣了,有光怎敢不給您面子。”高有光謙恭地欠身抱拳,立直后瞥了眼寧路。
“正好有件事要和李老爺打個招呼,流賊既滅,我準備馬上帶兵前去收復昱嶺關,還需要鎮上出些人手前去做些雜役事務,寧路主僕年輕力壯,就是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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