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曲終人散
水奈何一直待在鳴鳳殿裏,從未出去過,殿裏來來回回伺候的總是那幾個人,卻也沒一個和她說話的。
不說話更好,她也沒什麼心思去說。
唯一和她說話的是張旭元,水奈何更不願意看他一眼,但她無法阻止他說話,所以就乾脆當起了啞巴。每天都像沒魂的木偶一樣活着。
活着,是啊,她還活着。
你以為她沒想過死嗎?她想過,可她死不了。
她身邊每日來來往往有太多人,他們存在就是為了看着她,讓她活着。
她絕食過,可只堅持了一日,張旭元就對她說:
“他們還活着,你死了,他們都活不了。”
那天,水奈何難得的笑了。活着?這樣也叫活着嗎?沒有情感,沒有記憶,他們現在不就是你的傀儡嗎?一具軀體而已,可是,若她死了,連這軀體都沒了......
她得活着,活死人也是蠱,能解的,會有人會救他們走的,活着,才能等到那一天。
張旭元每天都來,抱着她和她說他今天做了的、看到了的,可水奈何寧願什麼都聽不到。
“先皇死了,是那種叫做‘凌遲’的刑罰,不過時間長了些,每隔一個時辰才剮一刀,我找了多少種方法才能用藥吊著他的命,不過還是沒有夠那3357刀,就讓他死了。哦,對,你知道我讓誰來剮得嗎?是你娘。讓他一輩子求而不得的人了結他的命,他該知足了。”
......
“你們一家不見了,水宗卻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由幾個老輩主持選出了新的宗主,還是擔任護國使,還是擁護我這個皇。這也沒什麼,我才聽那新上任的護國使說你們家這一脈也不是嫡系,是你高祖那一代出了事兒,令高祖才頂上的。一如現在。你說再過些年歲,還會不會有變故了?”
......
“我主張變法,和我父親一樣,不同的是我成功了。你猜最支持我的是誰?是那個叫‘水宗祁’的新任護國使。不過也不怪他,你爹不在了,水宗也受了影響,地位不復從前,他若不擁護我,就再也翻不了身,連現在的‘榮耀’也得不到。”
......
“我要削的不只是水權的權,還有那些明明只是些米蟲,卻因為自己祖輩打下了江山就能世襲王爵的人,他們不配繼續享受那些。他們可比水宗的反應大,不過沒關係,贏了的還是我。”
水奈何永遠都是靜靜的聽他說這一切,沒有眼淚,沒有微笑,好像整個人連溫度都沒有,她沒有病,只是真的麻木了,她被困了太久了,哪怕殿裏會射進陽光,哪怕每天都有人折新鮮的花進來,那些都無法讓她覺得她還活着。
最初,她還做着會有人來救他們的美夢,可是她等了太久了,那夢,她再也做不下去了。
有一天,張旭元一整天都沒有出現,水奈何有些熬不住了,就算張旭元每天和她說的是她厭惡的、是她畏懼的,可是,那是唯一能讓她知道這世界還在變化着,不是像這個大殿裏一樣,所有的一切都是機械的,按部就班,日復一日,沒有盡頭,沒有停歇......
但張旭元一來,那份沉寂就被打破了。
她恨他,她當然恨他,若不是他給自己種了情蠱,爹和哥哥怎麼會助他登基?若不是為了解蠱,他們又怎麼會把娘和小然獨自留在家裏?又怎麼會步步錯到如今?她恨他,但她更恨自己,一切不都是源於自己的無能為力嗎?他不過只是一個推波助瀾的人......
第二天,張旭元還是沒有出現。
第三天,亦是如此。
這期間,水奈何分外的不安,她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了第一句話:
“他人呢?”
因為太久沒有說話,水奈何的聲音透露着沙啞,她覺得自己的喉嚨里像堵着什麼似的,不停地咳嗽。
水奈何突然問了話,來送早膳的丫鬟嚇了一跳,手一傾,膳食險些都灑了。
那丫鬟看了水奈何一眼,慌忙低頭,好久才說:
“娘娘是說皇上吧?”
水奈何點了點頭,那丫鬟道:
“娘娘您不知道,您這宮裏的人都是全心全力伺候您的,外面的消息沒有幾個知道的。”
水奈何聽了錯愕,沒想到張旭元會謹慎成這樣。聽那丫鬟說,也就知道了答案,叫她下去了。
水奈何只聽門外有人說“你和誰說話呢,不要命了!”“哎呀,是裏面那位娘娘說話了!”
水奈何突然覺得好笑,站了起來,在陽光下走了走,不顧及其他人的驚愕。
“過來給我梳個頭吧。”
丫鬟們也不敢怠慢,趕忙就上來了,跟碰瓷娃娃一樣梳着頭,好像弄壞了一根頭髮絲就會死一樣。
水奈何在整個過程中什麼都沒說,太久沒有這樣梳頭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水奈何想了幾天了,張旭元說他恨水家,可他殺了嗇甫棘,殺了與他無冤無仇的貴族,還是留着水家,那就證明一切都是有轉機的,只要慢慢來,他會放下的,會放過他們的。
她這樣想着,梳好了頭,換好了衣裳,有人推門進來了,那人腳步很急切:
“何兒,你說話了?”
水奈何看着張旭元,笑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問:
“我能出去走走嗎?”
張旭元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答應了就慌慌忙忙的扶着水奈何走,水奈何覺得他的動作很可笑,笑了一聲。
張旭元見了,也跟着笑,笑的合不攏嘴,突然抱住水奈何,極輕的抱:
“何兒,何兒......”
叫了幾聲后,嘴張着,想要說什麼,卻沉默了。
那天,水奈何在外面走了好久,走到日頭實在曬得待不下去才回去用了午膳。
她看着皇宮裏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心裏想的都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天晚上她睡着,聽見邊上有人不停的說“對不起”,也不知是不是聽錯了。
又過了小半月,水奈何每天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活着,那天,她問:
“我能不能去見見他們?”
張旭元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最後留下了一句“對不起”就走了。
那幾天,張旭元又沒有出現,第二次。
這些日子裏丫鬟們與她也熟絡起來了,見皇上一直沒來就一直陪她說著話:
“皇上該是有什麼急事才沒有來,娘娘可別多心。”
“我能多什麼心?”
水奈何再清楚不過,張旭元喜歡她,不然不會把情蠱的母蠱種在自己身上,不會留水家和她這麼久,所以她才想這場以自己為籌碼的賭局或許能有轉機。
停了一會兒,問:
“這些日子皇上在忙什麼?”
相處了些時間,水奈何知道之前那丫鬟說“全心全力伺候她”是真,“不知道消息”是假。
丫鬟們在這宮裏沒什麼事做,消息最是靈通,不過礙於外面那些侍衛、奴才才不好開口,怕落下話柄被誰告一狀,這命可就沒了!
所以水奈何特意趕在沐浴的時候問。
只聽那丫鬟說:
“奴婢也不清楚,不過前些日子可不太平。聽說這宮裏呀關了幾個人,都是由皇上審問、皇上的心腹守着的,前些日子也不知道哪來的刺客混進了宮,想要劫走他們,後來失敗了,被困在宮中一處廢屋裏,就點了火,連同要劫走的人都死在裏面了。”
那丫鬟講的繪聲繪色,偶爾就忍不住提了一個音調,連忙捂嘴,四處打量着,就沒注意到水奈何的神色,只聽見她問:
“都死了?”
“那火勢大的都進不去人,也就只有大羅神仙能活下來了。好了娘娘,我們進來時間久了,該出去了。”
水奈何先沒說話,深吸了口氣,叫那丫鬟先出去了。
丫鬟出去沒多久,就聽到了嘩啦啦的水聲和撞擊聲,響了好一陣才停,丫鬟在外面慌忙問了一句:
“娘娘?”
“沒事,出水時摔了一下,沒什麼大礙。”
那丫鬟就進來了:
“您可千萬小心,若是出了什麼事,皇上可不心疼死?”
水奈何笑了笑:
“你派人去請皇上吧,我想他了。”
張旭元一來就看見水奈何穿戴整齊在那等着,沒等他開口,水奈何就說:
“我想跳舞,沒人看可惜了。不過我這兒沒有舞衣又好久沒跳了,好不容易找着了把帶綢子的舞扇,皇上若覺得丑就不看了。”
張旭元怎麼能不看,欣然答應。
店裏的燭火只剩零零散散幾個,看看能看清人,忽閃的燭光下水奈何跳着那支《錦繡》。
沒有安排樂師,水奈何自己哼着調子,半讀半唱的哼着姥姥教過、娘親教過的小詩:
“三十塵路滿繁霞,
回首亂眼看桃花。
硃砂點絳兩相望,
秋途夜話君天涯。
笙簫舞樂佳人側,
冷香盡落酒涼茶。
錦秀萬千終須過,
半世浮生半虛華。”
水奈何跳着時,眼淚就流了下來,她又哭了,可除了哭,她此時又能如何呢?
詩唱了幾遍,舞也跳完了,水奈何攔在臉前的扇子也拿了下來,那一下狠厲的與歌舞很不相配,那一下血噴了出來。
水奈何覺得無比的諷刺,她不會殺人,卻能殺己。
張旭元上一秒還看着,下一秒就沖了上去,捂住了水奈何的脖子:
“傳太醫!傳太醫!快!”
頓時,殿裏店外充滿的腳步聲,亂成一團。
“何兒,你等等,馬上,太醫馬上就來了,等等、等等......”
他那樣喊着,可他太清楚了,就算太醫來了,水奈何也也活不下去了。
“他們死了。”
水奈何說一句話,卻疼的不行,不過都要死了,疼不疼能有什麼。
水奈何想了很久,只有這樣,她才能死。
她帶了很多髮飾,少了一支簪也不會輕易被人發現,藉著昏暗的燈火,她能把簪取下來,藏在扇子后,然後殺了自己。
帶着滿身的金銀珠寶跳舞豈不可笑?想不到,她竟然這樣死了。
她把眼睛閉上了,張旭元不許,叫她睜眼,水奈何扯了一個笑:
“算了吧。”
好像有什麼東西劃過她的臉,是眼淚嗎?是她的嗎?
她又張了張嘴,說了幾個字,聲音小的聽不見:
“他們等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