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笛聲如水
皇甫瑤將竹笛湊到唇間，一縷角音躍然飛出，似白鳥出林、鶯鳴空谷！
秦成並不精通音律，只是跟孔老夫子學過一點樂理，平時與村裏的小夥伴們胡亂吹過竹笛，但猶能聽得出皇甫瑤的笛曲活潑靈動，充滿朝氣蓬勃的春天的氣息！
秦成身心俱醉，向後靠在一塊大石上，道：“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不好意思，我就會這一句……敬你一杯！”說罷舉杯飲凈。
皇甫瑤向他瞥了一眼，目含笑意。
笛聲歡快，婉轉千洄，如泉水在石間草中汩汩流淌，卻不知出自哪裏，只能窺見點點的粼粼水光！
秦成再要讚歎之際，只聽得角音漸急，加入了徵音，笛音飛奔跳躍，如同和緩的溪流匯在一起，沿山澗而下，時而跳投如鯉，時而奔突如焰，水勢甚是熱鬧！
此時在月光下，烏江銀光浮動，與笛聲二者相溶，難以分明是笛聲之水匯入烏江中，還是烏江之水流向笛中去！
漸漸地，笛聲越來越低，似水流無聲，秦成提壺正要為自己滿上酒杯，驀地一驚，只聽笛聲洞然長嘯，似江水聳身一躍，跌下萬丈高崖，江水散作漫天飛霰！
秦成倏地坐起身來，目光茫然看着前方，心動神搖，也似隨着飛瀑飄落深谷！
不知過了多久，當魂魄快要飛散了的時候，只聽商音大振，江水落入大湖之濱！
秦成茫然看着皇甫瑤十指翻飛，纖美如玉的手指變成重重虛影，繼而幻化成疊疊波浪，肆意汪洋！
秦成意興飛揚，揚聲長嘯！
皇甫瑤嗔看了他一眼，笛聲緩了下來，變為宮音。
笛聲雍和肅穆，似大湖浩瀚無垠，浮動乾坤，載沉日月！
秦成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大江，但見波光向遠處延伸，變得浩瀚無際。此時在雍和的宮音中，一縷羽音漸漸清晰明朗起來，一派漫步湖邊，嘯吟自得的閑適意味！
餘音裊裊，終於曲終！
良久，秦成恢復清明，見皇甫瑤不知何時已站到了大江邊上，側身而立，望着遠方。
月光下看皇甫瑤似奪盡天地造化的秀美側影，秦成心中似捉摸到一絲難以形容的感覺。這種感覺，只有當看着精奇的山水景色的時候才會有——雖然不知道山水草木為何如此佈置，但是彷彿唯有如此，才最自然！
直到多年以後，秦成才知道現在這種感覺便叫作“玄機”！
“秦兄為何哭了？”皇甫瑤復坐到秦成對面，端詳了他半晌，悠悠地道。
秦成將手一抹，原來早已滿臉淚水。
秦成苦笑，道：“對不起我失態了！聽着你的笛曲，不知道怎麼了，快樂的，悲傷的，各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
“想不到秦兄原來是個性情之人！”皇甫瑤笑道。
秦成原本是個極情之人，昨夜夢見死生之事，改換心懷，放舟而下，今晚月下被皇甫瑤的笛曲觸動情懷，一時悲苦、迷惑、無奈……諸般情緒紛至沓來，如何不讓他既悲且喜，或哭或笑？
“皇甫兄的笛曲，時而活潑激揚，時而縹緲無蹤，時而又像大湖般浩瀚無垠！我彷彿站在大湖的湖邊，看大湖中朝暉夕霞，浩蕩無垠，不知從何時而始，也不知待何時而終！但是，面對大湖，我卻無舟楫而渡，也沒有朋友一起同游。所以忍不住心裏難過，叫皇甫兄笑話了！”秦成歉意地笑道。
秦成未覺察到，皇甫瑤嬌軀輕晃！她忙吸了一口氣，神色回復平靜，輕輕道：“後來秦兄為何又笑了呢？”
秦成微笑道：“曲子的最後，我好像一個人行走在湖畔，雖然沒有朋友一起，但是我好像看見了水裏盛開着漂亮的芙蕖，心裏一下子變得平靜快樂了……我從沒有想過世上竟然有如此動人的曲子，曲子描繪的是水的各種美妙姿態么？”
秦成向皇甫瑤望去，後者正獃獃看着自己，二人眼神一觸，秦成見她清澈的眼神似泛着煙波，既溫柔又深情！
秦成從未見到皇甫瑤如此動人神情，心中一顫，恍然道：“這曲子是你作的么，這些都是你見過的么……你說的我好像都懂了……”
二人對視良久，皇甫瑤雙目潮潤，道：“這首曲子正是描繪水的各種美處，便叫作‘泛水五渡’，正是‘清泉’、‘流觴’、‘飛瀑’、‘長江’、‘洞庭’，沒想到秦兄是知音人！”
皇甫瑤俏臉微紅，道：“既然秦兄喜歡此曲，若不嫌棄，便請用此笛練習。此笛是用湘竹經由巧匠製成，雖非珍品，但頗有幾分水氣，吹奏此曲最好不過。”
她似無意提衣角將笛子風口拭凈，遞到秦成面前。
秦成見竹笛琥珀色的笛身，紫色的斑點，晶瑩溫潤，想來是皇甫瑤長伴身邊之物，欲要婉拒，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秦成雙手接過竹笛，道：“那在下卻之不恭了，只怕我蠢笨，白白辜負了皇甫姑娘如此美意。”
二人面對大江明月，皇甫瑤當即傳授秦成曲譜。秦成本有慧根，再經皇甫瑤指點關竅，一個時辰之後，秦成已經大致掌握。
他尤其對前兩篇已經頗為上手，只是對飄渺的飛瀑，廣瀚的大湖，尤其是最後一篇湖畔悠然獨行的意韻，還不能完全發揮出來。
“水的形態最是千變萬化，其美也不一而足，所以吹奏此曲最忌拘泥。秦兄既然已經知道了曲意，待指法嫻熟，一定比我吹得更好！”皇甫瑤道。
秦成聽皇甫瑤話中有分別之意，道：“今夜得聽皇甫姑娘仙樂，更贈笛傳曲，在下感念於心。”
秦成不再說話，再次專註地練習笛曲，聽見身後的皇甫瑤翩然離去。
秦成忍着沒有回頭！
皇甫瑤轉過山角，聽到笛聲反覆在“清泉”一篇，曲意繾綣，頗有傷懷之意，她暗嘆一口氣，轉身離去。
秦成又練習了一個時辰，酒意上涌，便將笛收好，曲肱而枕，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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