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崩解
“這不是精靈樹皮。”
蓮娜止住伸向藥包的手，詫異地看向突然出現的學徒。
自澤城遠道而來的草藥商笑容戛然而止，他顯然不知道眼前的青年是住在甜湖鎮的女巫學徒，“你懂什麼？邊陲小子！”
“快把這些柳樹皮收起來，”伊恩迎着草藥商的目光上前道，“下次至少拿幾片枯葉來冒充吧，蠢貨。”
伊恩從草藥商漲紅的臉上收回目光，滿意地轉身離去，牧場主的小女兒快步跟到他身後。
日回節清晨，陽光尚未穿透冬日的寒幕，大部分鎮民還在家中享用豐盛的早餐。全國各地的行商在前段時間裏紛至沓來，第二街道的集市上行人尚少，但商販都已經在自家攤位后準備就緒，只要將貨物換成月幣，他們便可以從這裏買走更多的蜜酒與燃石。伊恩與蓮娜經過哪裏，哪裏便響起一陣熱情的叫賣。
“我相信你。”蓮娜說道。
“相信我什麼？”
“如果你說那不是精靈樹皮，那就一定不是。”
伊恩被女孩認真的表情逗笑了，“家裏人沒告訴你精靈樹皮不是真正的樹皮嗎？”
“不是嗎？”蓮娜驚奇道。
“只是看起來像，實際上是晒乾的安魂花葉。”
蓮娜哦了一聲，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對這名巫師學徒來說，自己一定很無知。
伊恩突然停下腳步，害得蓮娜差點撞到他身上，周圍的商販也莫名安靜下來，蓮娜探出身子，只見三個傭兵打扮的男人筆直向他們走來，三個高大的身影很快堵在兩人面前。
“聽說你毀了澤城藥商的第一樁生意。”中間的男人說道。他單穿一件毛皮背心，右臉頰上有一條猙獰的傷疤，佈滿刺青的手臂暴露在外，彷彿感受不到冬日的嚴寒，應該是三人里的頭子。
伊恩不動聲色地將邊上兩人打量一番：左邊的年紀最小，白凈的臉上特意蓄了一層薄鬍鬚，叫他絨雞好了；右邊的男人留着噁心的八字鬍，壞笑中露出滿口黃牙，瘟狐狸。
“我以為傭兵不會起這麼早。”伊恩露出譏諷性的微笑。“他那堆藥材里一樣真貨都沒有。”
“看來這裏有個行家。”瘟狐狸吹了聲口哨，眼睛再次朝蓮娜瞟去。
“啊，”傭兵頭子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不論如何，我們不能讓付我們錢的傢伙受委屈。”他擦了擦拳頭上的指虎，“自己來，還是等我們動手？”
“就不怕治安隊長把你們逮起來？”伊恩偏頭道。
瘟狐狸像聽到笑話一樣大笑出來，他扶住絨雞的肩膀，另一名跟班也笑了起來。
傭兵頭子抬起下巴，從毛皮背心中拉出一條銀色的掛飾，“仔細看好鄉巴佬，這是夜海傭兵會的鐵章。”
“擁有靈技的真正戰士！”瘟狐狸在一旁補充道，“這兒的治安隊長又算什麼？”
“你這樣的小身板，動動手指就能折斷。”絨雞跟着說。
伊恩感覺到蓮娜在身後拽他的斗篷，三個面目猙獰的傭兵快把她嚇壞了。
“我真該死。”伊恩埋下目光，慌忙從懷中掏出錢袋，“現在道歉還來得及嗎？”
傭兵頭子估摸着錢袋的分量，最終勉為其難地朝伊恩攤出手掌，“感謝你的好運吧。”
“不，感謝你。”伊恩雙手遞上錢袋，感激地捧住傭兵頭子粗糙的手掌。
“或許該讓他把女孩借我們一會兒。”瘟狐狸提議道，傭兵頭子沒答應他，反倒引來蓮娜的一陣惡寒。
“他有點奇怪。”隔了一會，絨雞說道。
啪嗒一聲，傭兵頭子毫無預兆地跪倒在伊恩面前。
“搞什麼！漢森？”瘟狐狸的大叫吸引了街邊所有人的目光，他上前搖晃傭兵頭子，卻發現對方像斷線木偶一般了無生氣。
伊恩丟下傭兵的手掌，臉上浮現出陰冷的微笑，很明顯，他通過接觸奪走了傭兵的源力。
真正的戰士？一個最低級的“迴旋踢”而已，一級戰士的源力都達不到，掛着王國名號的傭兵會水分可真大。
“你做了什麼！”瘟狐狸驚怒着抽出一把匕首，徑直向伊恩撲來，迎接他的則是一記驟猛的旋踢，氣流轟散，瘟狐狸遠遠飛出，死魚般砸落在地上，路邊商販傳出一陣暗快的驚呼。
伊恩平穩站定，夜色的雙眼收束起一縷逸散的源力。
“我不是有意的，我……”絨雞冒出冷汗，舉起雙手一步步向後退去，這個不起眼的鄉巴佬居然會用和漢森一樣的靈技！想到這裏，他終於忍不住轉身逃開。
“快跑！不然我踢爛你的蛋！”伊恩朝踉蹌奔逃的絨雞喊道。
“好運的傢伙，遇到克麗絲准被變成蛤蟆燉了。”伊恩瞥了眼身下的傭兵頭子，愉快地決定把這堆爛攤子留給卡芮絲。
“對了，精靈樹皮，回頭我可以給你一些。”臨走時伊恩把錢袋在蓮娜面前提了兩下，“你爸上次給我的錢夠買不少。”
直到伊恩走遠，蓮娜才反應過來，巫師的學徒做了一件多不像巫師的事情。
當伊恩到第四街道的圖書館時，頭髮花白的看門人正在開大門上的鎖。學徒和老人說明卡芮絲的委託，表示自己想稍早一點開始值班，結果很快就獲得了獨自看管圖書館的機會。
甜湖鎮的圖書館是棟簡單直接的建築，內外都是一個大大的四方型，書架貼着高大的牆壁擺放，最高一層近達六米，必須通過梯子才能拿到上面的存書，不過相較書籍而言，本地的記錄與檔案倒是更多一些。圖書館中央擺放着兩排長桌供人坐下閱讀，管理員的位置則在靠門口的桌台後。
正如卡芮絲說的，沒有人會在日回盛節光臨圖書館，反倒是外面的街道越發熱鬧起來，一上午光是《聖月行誼》的大合唱伊恩就在圖書館聽到兩次，廣場、集市上的熱鬧程度可想而知。
中午時分，一身翠綠色遊俠正裝的卡芮絲氣沖沖地跑進圖書館，她掀開伊恩擋在面前的《湖光女神安達瑞亞》，叱問道：
“你對他用法術！”
“只是取走了他的源力，連詛咒都算不上。”
好在目睹了這件事的人都站在學徒這邊，他們覺得一個用來教訓惡棍的戲法恰到好處。卡芮絲接下來將自己花了多大勁才將這事擺平的經歷說了一遍，期間她有三次差點拔出佩劍把這倒霉學徒給砍了。
“雲城的神職者和他的聖決騎士剛剛已經到了鎮上，日回節接下來的時間，伊恩，你要再弄出什麼亂子……”
“對了卡芮絲，這裏有沒有你精靈長輩留下的記錄？”伊恩淡淡地岔開話題。
“有，都在最上層的架子上，你看那些幹什麼？”
“查證一些事情。你去忙吧，記得晚飯的時候幫我帶份蜂蜜蛋糕…誒誒誒把劍放下，你可以托別人幫我帶啊！”
治安隊長走後，伊恩立馬找來更多的書籍，他有預感，自己當學徒的日子不長了，他打算好好探明一下甜湖鎮的地脈，建立出一處有利於鞏固源力的地界，以應對克麗絲給自己最後的試煉，而精靈往往會對居住地的地脈走勢有詳細的記錄。
不知不覺間，夕陽沉入湖底，人們將迎來一年之中最長的黑夜，日回過後，白日就會開始延長，而春季也將漸漸到來，它是一年的結束與開始。曾經，人們在日回節徹夜明火高呼是為了驅趕荒野中的鬼獸，現在，夜海王國的聖月之幕直達邊陲，日回節的一切才更有節日的意義。
各色提燈琳琅地掛在街頭巷尾，令人耳目一新的展板、舞台搭建在每層街道的廣場上，今晚，戲劇團與歌者將會在舞台上徹夜演出。
鎮上的燈火在甜湖上倒映成細碎繁星，大人們將孩子拉在身邊，等待表演的同時，也防止這些貪玩的熊崽子偷偷溜進危險的荒野。
“你挺喜歡一個人獃著？”
陌生的聲音在伊恩面前響起，他抬頭，看見一名全副武裝女騎士，她留着未經打理的黑色短髮，皮膚也沒有年輕女性的細膩，眉目之間透露着英姿與一抹桀驁，唯有身材將厚重的鎧甲塑造的凹凸有致。她身後背着一把無鞘的彎刃大劍，不加裝飾的金屬劍柄足有伊恩手臂粗細。
“這是我的工作。”伊恩感覺自己好一會兒才回答上這個問題。
“真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樣熱愛自己的工作。”女騎士大咧咧地把手肘撐到桌子上，歪頭看向伊恩翻開的書籍，伊恩順勢注意到她胸甲上的教會徽記。
“你可以不跟在神職者身邊？”
“我偶爾會出來散散心，”女騎士從書上移開目光，肅穆地望向門外漆黑的夜幕，“最近的聖月之幕總是讓人不安心。”
伊恩順着騎士的目光向天空看去，不遠處有一層普通人肉眼無法察覺的源力屏障，那是以國王為中心的聖月王室用自身血脈編織而成的保護傘，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靈技。
而在此時，在伊恩能窺見源力流動的雙眼中，無數蛛網般的裂紋開始在聖月之幕上蔓延，眨眼間，源力屏障潰散成萬千光塵，消失在邊陲與荒野之間。
“搞什麼...”學徒發出不可置信的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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