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除寇力爭孩子王
少即老成，與同齡者異，憂國為民，胸懷天下。嘗言大丈夫立於世，當救百姓，扶社稷，成不世偉業。人多言有為。
——《吳書·帝王卷·大帝篇》
城外的荒蕪古道上，一群孩子正互相追逐嬉鬧，玩得不亦樂乎。
與眾不同的是，不遠處的一棵樹下，卻坐着一名少年。年齡不過七八歲，抹了脂粉般的臉蛋，漆黑墨眸，如蜀地出來的瓷娃娃，讓人恨不得咬上一口，長大了定是一個迷死萬千少女的美男子。他蜷曲着腿，右臂搭在膝蓋上，嘴裏銜着一根草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稚嫩的臉龐，深遠的雙眼卻透露出與同齡人不符的成熟與睿智。從始至終，他都只是微笑着注視同伴玩鬧。
“阿策，你不跟我們一起玩嗎？”已經關注他有一段時間了，其中一個孩童跑上前來，瞪着好奇的大眼睛，詢問道。
孫策抬頭，刺目的陽光，讓他一陣暈眩不適。面前的矮而墩胖的孩子，有着一張人畜無害的圓臉。他叫孫瑜，是孫策的堂弟，只比孫策小兩歲。他的父親孫靜，是孫堅的弟弟、孫策的叔伯。自孫堅起兵，孫靜就召集鄉里及宗族子弟五六百人相隨，之後一直跟着兄長東征西討，立下無數汗馬功勞，任主薄。作為他的次子，又與孫策住得很近，所以孫瑜就喜歡跟在孫策身後，像個跟屁蟲似的“堂兄堂兄”地叫着。
或許是身體太笨重的緣故，只是跑了兩步，孫瑜就累得不行，用寬大的袖口擦着額頭的汗水。
孫策嘴角扯出一絲微笑，輕輕說了一句：“不喜歡！”
“哦哦～”孫瑜低頭局促，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面對這個只大自己兩歲的堂兄時，卻比在父親面前還要害怕不自在。聽到那邊幾個孩子的歡笑聲，他的小眼睛，不時向那邊偷瞄去，心思也全飛過去了。
“你……”
“阿策……！”
孫策剛要再說話，一個聲音卻打斷了他。孫策抬頭，所有的孩子也被這聲叫喚吸引。
“孫朗？是孫朗！”有眼尖的孩子看得清楚，當先叫了起來。
孫朗，是孫堅的第二個兒子、孫策的二弟，不過是庶出。他的母親陳氏，是孫堅唯一的小妾，為人端莊善良，對孫策也很好，孫策卻不喜歡。在孩子的眼裏，任何一個與親生母親搶父親的女人都不是好人。所以孫策作為孩子王，孫朗也被故意疏遠了。而孫朗也有自知之明，在孫策一群人玩耍的時候，他總會遠遠躲開，最多也只是偷偷看着他們玩。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他卻如此慌張地跑來還大喊大叫。
不遠處，一個瘦弱的孩子飛也似的奔跑過來，轉眼就到了跟前，不是孫朗又是誰。
“不……不好了！”孫朗雙手搭在膝蓋上，上氣不接下氣。
“怎麼了，慢點說？”孫策面色一肅，所有的孩子也圍攏了過來。
“不好了，有一群強盜，正向這邊趕來，像是要洗劫我們城鎮！”
“啊～”四周驚聲一片，畢竟都還是孩子，他們的第一反應是趕快逃回縣去。不過再看到孫策依舊神情泰然，大家雖然駭懼，都抓住顫抖的雙腿直愣愣地注視着他。
“有幾個人？”孫策面不改色，只是在腦海里飛快的構思着應對的辦法。
“七個人！”孫朗很篤定地說。
“呵！”孫策居然笑了，他瘋了么？
“只有七個人么！”孫策自言自語着，眼睛雪亮。當年爹爹年也未長，只隻身一人就獨斗數十名強盜，今日天佑孫策，想我揚名立萬。
孫策一臉肅然，環視四周，是一張張稚嫩而單純的臉。算上剛來的孫朗和自己，也就九個人而已。他們當中最大的十一歲，最小的不過剛會走路。
“大哥！”見孫策直奔自己來時的路，孫朗一聲驚呼。
孫策止步，側過臉，輕聲道：“孫氏子弟，無懦夫！”說罷，丟下一群茫然的孩子面面相覷，大踏步地離開。
陽光照得渾身燥熱，穿過及膝的蓊綠野草，踩着鬆軟的泥土，孫策心中卻撲通忐忑。
“阿策！”
孫策回頭，是孫瑜。
“終於趕上了！”孫瑜喘着粗氣，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道，“你說得對，孫家沒有一個怕死的。”
孫策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好，我們兩個人，走！”
“不！”孫朗轉身，遙遙一指：“還有他們！”
“阿策～”
“阿策！”
不遠處，星星點點正是那些孫家子弟們，在孫朗的帶領下，正奔跑追趕而來。
九個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所有人都將目光彙集在他的身上。環視一圈，與每一個對視，孫策抿嘴，眼眶中卻滲出了淚水。
他微微點頭，道：“好，就讓我們同生共死！”
“孫朗，你認識路，帶頭！”孫策目凶聲厲，十足的一位小將軍。
“諾！”孫朗抬頭挺胸，回答得中氣十足。
龍湖，太湖分支，屬富春，滋養了富春一代又一代人。
傳聞有人親眼目睹有五爪金龍於湖中戲水，忽而又駕霧騰雲，入霄遁逝。“龍湖”一名由此而來。龍湖富產魚蝦，不少漁民以此養家，只是漢桓帝以來，朝廷腐敗，民不聊生，龍湖漸有水匪出沒，到現在，更是到了“遍地民為匪，十里不見人”的地步。
金光灑下，微風吹過，湖面上猶如灑滿了碎金，波光粼粼。
一夥穿着破爛各執長刀的男子或蹲或坐，有一句沒一句的嘮嗑着。
“大哥，你看！”一個尖嘴猴腮的小弟一指湖面。
男子起身，臉上是一道長至眉骨的刀疤，長得膘肥體悍，一看便知是個領頭的。
浩淼的湖面，一葉小船隨風搖曳。
“都給老子起來，他奶奶的！”刀疤臉呵斥一聲。
一眾小弟呼啦起身。
“開船的，給老子靠岸！”刀疤臉向著遊船大聲吆喝。
“快停船！”一群小弟也跟着大聲叫嚷着。
船艙里，燭光伴着船體搖曳，忽明忽暗。
跪坐在蒲團上，一位鬚髮皆白、滿臉滄桑的老人，靜心書寫。
突然傳來的喊殺聲，終於驚動了他。作為一名文人隱士，一生與世無爭，也厭惡別人打擾自己靜修立書。
“怎麼回事？”掀開布簾，老人蹙眉問道。
“先生，不好啦！”船夫慌忙大叫着，“前面……前面……”
順着船夫所指的方向，便見一群手持白刃、面色猙獰的人。他們在岸上手舞足蹈、叫罵恐嚇。
“強盜么？”老人自語着，轉向船夫道：“直接開走就是了。”
“嘭！”
話語剛落，一聲悶響。不明所以的船夫再一細看，卻是一隻長箭射在了船艙門框上，那箭尾兀自晃動，只差一尺之遙就穿頭而過。
船夫“哎呦”一聲，嚇得跪地不起。
“哎～”見船夫失驚，老人長嘆一聲，“罷了，劃過去吧。”
“老大神射手啊！”強盜們恭維不斷。
將原本拉成滿月的弓弦遞給身後的小弟，刀疤臉不屑一笑，他對自己的箭術一直很自信。
“船過來了。”小弟說。
“老頭，這是要去哪兒啊？”刀疤臉問。
被一群強盜拳打腳踢地趕上了岸，老人早沒了力氣。
他將臉撇向別處，並不答話。
“唰”地一把雪亮的長刀放在了老人的脖子上，刀疤臉惡狠着臉。
“荊……州。”老人沒有說話，倒是旁邊的船夫抖抖索索地應聲回答。
“大哥，沒有銀子，都是一些破書！”這時上船收刮的小弟走了出來，向刀疤臉報告。
刀疤臉臉色一變，既而露出獰笑，道：“荊州？荊州好地方啊！”說著甩眉示意。
那幫小弟會意，甩開膀子就來扯二人的隨身包裹，有的更是來脫衣收身。
“大膽，天子腳下，你們幹什麼！”老人怒聲呵斥，卻於事無補。
“天子？天子在哪兒呢？我好怕哦！”刀疤臉做惶恐狀，引得一眾小弟放聲大笑。
“在這裏，老子就是天子！”
“大哥，就在前面了。”孫朗回頭。
九個孩子一齊蹲下身子，孫策扒開前面的青草，沒想到，這麼一炷香的時間這一伙人居然沒有半點動靜。
“他們幹什麼呢？”孫瑜問。
“在打劫！”孫策不動聲色。
“打劫？誰那麼倒霉？”孫瑜嘿嘿兩聲，“這下可好了，鎮子算保住了。”
孫策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拔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全軍準備！”
“孫氏兒郎，沖！”伴着稚嫩地嬌喝，孩子們三三兩兩地一往向前。
聽到喊殺聲，正在打劫的強盜們一亂，自度中了埋伏。再一細看，未想只是一群不及舞勺的孩童。
個個嘿嘿笑出了口，也不用刀，捋袖就來。
將匕首藏在身後，孫策跑得快，眼看就要被兩名壯碩的強盜扯住。毫不猶豫地一刀刺出，中刀的強盜吃痛，哀嚎着倒下。孫策並不停留，紅着眼睛直向刀疤臉衝去。
孫瑜體壯，抱着一個強盜的腰使勁，本來想將人家摔倒，可基於力氣不夠，只是成了將人家向後推。
孫朗瘦弱，卻也靈活。四處逃竄，又是鑽過強盜的褲襠，又是逃到船上，來回搖晃，直把強盜氣得牙痒痒，無可奈何。
……
九個孩子，又打又叫，這場生死拼殺，儼然成了一場鬧劇。船夫目瞪口呆，那文秀老人也是木然不已，此景只怕是此生僅見。
“臭小子！”被一群孩子玩弄，本心不想殺人的強盜頭領怒火三丈，提刀對着孫策就是劈砍。寒氣逼面，孫策險險躲過，卻也滾得渾身是泥，狼狽不堪。
刀疤臉速度不減，又是一刀劈頭砍下，孫策舉劍格擋，手臂一陣麻木。不等反應，細嫩的肚皮又挨了一記重腳。受力之大，孫策直接摔倒在地，嘴角沁出了血。
“啊～”
突然的一聲慘呼，眾人循聲望去，猙獰的強盜下，是一把染着殷紅鮮血的長刀。鬱鬱蔥蔥的青草，一個先前還活蹦亂跳的生命，卻無了半分聲息，已然死去。
“稻娃！”同行的一名孩子慘呼一聲。
孫策緊咬着牙，雙手緊攥青草，一時腦袋空白。
那把索命刀，也乘風而下，獰笑着撲向他白皙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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